第二百一十四章太學
蕊娘問起辰哥的去向,小圓稱他在別院苦讀,閉門謝客。她與程慕天,都以為要在焦急中等待大半個月,不料沒過幾日,辰哥就失魂落魄地回來了,面容憔悴,原來的圓臉瘦了一大圈。他一進家門就扎進房內,怎麼也不肯出來。
小圓看了看程慕天,問道:“這是在怨我們呢?”程福站在地下,回道:“他不是在怨少爺和少夫人,是在怨三娘子,又或是在怨千千……”原來千千並不是許給了原先的窮親戚,而是在甘十二和程三娘的力爭下,與另一戶有權有勢的人家訂了親,如此佳緣,程三娘豈會容人破壞,派了好些人手攔在外頭,根本不讓辰哥進門;據說千千本是念在情分,想出來見辰哥一面的,但不知被程三娘勸了幾句甚麼,就打消了念頭。在他逗留泉州期間,連面兒也未露。
原來辰哥根本沒見着千千,怪不得回來得這般早。小圓鬆了口氣,命人燉了雞湯送到他房裏去,身子易補,心病卻是難醫,只怕他要沉寂些日子了。
辰哥療傷的方式很特別,一滴淚也未掉,只捧着書一個勁地猛讀,等到余大嫂送雞湯進去時,他已在鋪紙磨墨,準備寫文章了。接下來的幾日,張山長頻頻造訪程家,大讚辰哥如今格外用功,乃是大造之才。
這日,張山長又來,程慕天帶着午哥去陪客,辰哥卻只去打了個照面,還回房中背書。小圓推門進去,勸他歇一會子,又問:“山長到訪,你為何不去陪着?”辰哥擱了書來奉茶,道:“哥哥與張家小娘子……他去陪着就好。”
他還曉得成*人之美,想必自己的心事,也想開了些,小圓拉他在身旁坐下,摸了摸他消瘦的臉,心疼道:“多吃些,莫要整日悶在房裏,也該出去走走。”辰哥低低答了個“是”字。小圓嘆道:“娘還以為你和千千隻是小兒情誼,哪裏曉得你這般放不開,早知道如此,當初就在許了你三姑姑這門親事,免得你這般難過。”
辰哥輕輕搖頭,沉默不語。過了會子,突然出聲問道:“娘,你說,若是我們家無錢,千千會不會同我好?”小圓沒作聲,千千如何不曉得,但程三娘卻是決計不會將女兒嫁入窮人家受苦的。她雖厭煩程三娘這般勢利,但卻很理解她,世上哪個作母親的,不願女兒過更好的日子,看着女兒受苦受累,做娘親的心裏,總是疼的。
辰哥還在等着她的回答,臉上有期待,小圓沉思,該以現代人的觀念開解他,還是用大宋社會準則約束他?為何她的兩個兒子,在男女一事上,與禮教規範格格不入,午哥先是不知男女大防,直到出了素娘那檔子事,才讓他開了竅;辰哥明知父母反對,還為了戀情,玩一次留書出走,這在大宋,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的教育,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小圓回憶着孩子們成長的點點滴滴,開始反思,大概因她骨子裏的崇尚自由,對兒子們太過放縱,以至於他們不自不覺中,是以現代人的思維在行事,這在禮教森嚴的大宋,難免會碰壁——而她,總是後知後覺,等到孩子們出了事情,才想起將他們往回拉,硬塞進大宋社會的框框條條中去——自小沒有培養,臨時擠壓,不疼痛才怪。
原來,是她錯了。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受到社會的壓迫,而是,和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一次,她想用大宋的方式來教育孩子,雖然這對於她和辰哥來說,都很艱難,但她還是選擇了開口:“千千是否對你有意,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爹娘反對,她若執意與你來往,便是不孝,你想讓她背負這樣的罪名么?”
她講完,起身背對辰哥,艱難開口:“這些道理,書中只怕講得更明白,你身為錢塘書院山長的得意門生,還消娘親來與你講么。”身後有啜泣聲傳來,她卻不敢去看,更不敢去安慰,彷彿做錯了事情一般落荒而逃。奔回房中,撲進程慕天懷裏,緊緊抱住他,不住地低聲念着:“我也迂腐了一回……”
程慕天豎起耳朵,聽她將方才的事念叨了一遍,拍着她的背,奇道:“你做得很對,為何要苦惱?”
他是土生土長的南宋人,既然他說對,那便是無甚差錯了,小圓心下稍慰,決定以後教育孩子,都先來聽一聽他的見解。
事實證明,符合大宋規則的教育方式才是正確的,辰哥雖對小圓的說辭不甚相信,但架不住周圍的同學朋友乃至師長書本,講得都是同樣的道理,日復一日,他慢慢地就想轉了過來,不再沉淪於失戀的痛苦中,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寒窗苦讀中去。他本就聰穎,加之刻苦,豈有不成功的道理,十四歲這年,他在同學羨慕的目光和張山長的盛讚中,成為了太學最年輕的學生。
入學前幾年,已“晉陞”為“老爺”的程慕天,包下城中最大的酒樓,擺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宴。男人們去酒樓赴宴,女客們卻是在程家園子裏,小圓忙得腳不沾地,還得抽出空閑來,偷偷見媒人,讓她上張家去為午哥提親,免得他家向辰哥下了手。
張夫人不知小圓的小動作,坐在席上,是笑容最盛的那一個,彷彿辰哥已然成為了她家的東床。其實,她若是心思敏銳,從當年程慕天稱辰哥不進太學不定親之時,就該猜出程家的意思。可惜,她自今還沉浸在自己的喜悅里,即使喜悅,她也改不了性子,很是愉快地與唐夫人討論起桌上的餐具顏色過於艷俗,唐夫人暗自腹誹,喜慶的日子,不用紅的,難不成要擺一桌子白盤子么。張昭娘亦是覺得她太過掃興,悄悄離席,尋蕊娘頑去了。
張夫人雖然嫌東嫌西,但心情還是大好的,等到家中有人來報過程家提親一事,她愈發喜上了眉梢,與小圓碰了好幾次杯才告辭離去。
待到回家,媒人一陣天花亂墜,聽得她迷迷糊糊,連忙擺手道:“程家公子才進了太學,自然是有前程的,還消你說。”
媒人一愣:“我講的乃是程家大哥兒,小名午哥,大名程梓林。”張夫人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待到再三問過,確定真是午哥,不是辰哥,便連客套話也不講一句,徑直起身進裏屋去了。媒人十分地尷尬,訕訕地站了一時,收起午哥的生辰八字,回程府復命。
小圓早已料到這個結局,並不驚訝,但卻苦惱,不知使個甚麼法子,才能讓張家的目光,由辰哥身上,轉到午哥這裏來。她這裏還無頭緒,程慕天吃得醉醺醺,由兩個兒子攙了回來,她先忙將午哥的親事壓下,先服侍官人醒酒。
程慕天頗為興奮,躲在榻上,仍與辰哥嘮叨個不停,小圓將兩個兒子趕出去,扶起他喝醒酒湯,嗔道:“你既醉了還不消停,不如替午哥想想法子,我使了媒人去張家提親,張夫人不理不睬呢。”
程慕天仗着酒興,摟過她香了幾口,笑道:“慢慢來,急甚麼,媒人這一去,還是有功的,至少張家不會向辰哥提親了,是也不是?”小圓推開他酒氣熏天的臉,將他按到榻上,搭上薄毯,道:“你倒是想得開,可張昭娘已及笄,隨時都有可能與別人家定親,若張家真將她許給了別人,咱們午哥怎麼辦?”
程慕天撐起胳膊,道:“要不使些錢,把午哥弄進太學去?”
午哥幾年前就棄學從商了,這時再進太學,豈不是玩笑,小圓白了他一眼,懶得搭話。程慕天余留的一點兒精神頭用完,酒意襲來,開始犯困,小圓忙將他扶到了床上去,脫鞋寬衣。
等到她服侍完畢,掩上門出來時,午哥已在屋裏候着了。小圓自然曉得他的來意,輕輕搖了搖頭。午哥掩不住滿臉的失望,道:“我去尋她。”小圓拉住他道:“尋她有甚麼用,親事得她爹娘說了算。”午哥低頭想了一會兒,道:“我想想辦法罷。”說完掀簾離去。
程慕天一時都想不出辦法,他能有法子?小圓望着他的背影,不大相信他能想出解決之道。隨後幾日,她將臨安城中等以上的媒兒幾乎見了個遍,奉上了賞錢,希望她們走張家門時,能通個風報個信。午哥也是忙得馬不停蹄,成日約人吃酒,不知是為生意,還是自個兒的親事。
小圓操心着午哥的事,難名就分不出神去料理辰哥入學的事體,還好蕊娘很是能幹,乾脆利落地撥了算盤,給二哥發“齋用錢”。辰哥領了錢,自信滿滿地保證:“今年我才入學,只是外捨生,因此要交‘齋用錢’方能在官廚就餐,等到來年,我不但要升入內舍,還要爭取擔任學職,領取‘月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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