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圍城
金圓集團的老闆死在出租屋,陸良立馬聯想到周揚的房子老是交不了房,他回了一趟經偵支隊。
雖然經偵支隊跟刑偵支隊都是在公安局大院內辦公,但由於它的辦公樓坐落得比較偏僻,所以,平時兩個單位之間走動得並不多。陸良這幾天來在經偵那邊忙着破案,經偵支隊的人已經幾天沒見過他了,除了尹傑過來一趟,其他人一見到他,感覺分別了好久,都站起來,親熱地圍着他問案子的事。
陸良笑着婉拒了大家,說:“對不起,這事兒,現在還不能透露太多,只能告訴大家,有一些進展。”
大家都明白,這兩起案子,有太大的新聞效應,也會牽扯到許多敏感的內容,所以,大家心照不宣,都不多問。
陸良對站在一邊的曹德贇說:“老曹,你幫我個忙,準備一下手續,到銀行裏面去查一查,看看金圓集團的資金活動有沒有異常。”
曹德贇是個實誠人,聞言,說:“工作的事你只管吩咐就是了,怎麼還說幫忙。”
陸良笑着說:“這本來不是咱們份內的活,我現在是代表刑偵那邊來求你的,要分清楚。”
曹德贇訥訥的一笑,便不再說話,安排尹傑幾人去辦理此事。
案件陷入停頓,陸良也有些悶,再有就是幾天沒到自己這裏來,順便過來透口氣,所以,坐下來,跟大家侃了一會兒大山,看到尹傑幾個人出門,也就回去了。
回到刑偵支隊,陸良覺得應該去劉漢亮家裏去看一看,了解一下情況,也許會有所發現。他帶了個人,按照羅波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劉漢亮的家。
進入劉漢亮所在的小區,這個小區他多次從外面經過,但從來沒有進來過。進來一看,跟自己海邊的那套房子一比,真的是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啊。自己覺得住在那套房子裏,已經很有成就感了,現在再看這個別墅群,小區的道路上乾淨得連一片紙都看不到,每家的院子裏,都是綠色的草坪,小草綠得逼人的眼睛。綠樹掩蔭,有的樹直徑足足有一尺,肯定是成材以後才移栽進來的,開發商真的是花了大價錢,這房子的價格也就可想而知。
二人跟轉迷宮似的,好不容易才找到劉漢亮的大門,三層的別墅,出乎二人的意料,安裝着電梯。
跟他來的小劉說:“支隊長,這有錢人也真的太奢侈了吧,只有三層樓,還裝着電梯,錢原來不僅僅是用來花的,還是可以用來裝逼的。”
陸良想了想,說:“你這就不懂了,人家這叫有遠見。人都會老的,你現在年輕,覺得爬樓梯不是什麼問題,等老了以後,就不好說了。如果到時身邊沒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只怕是連樓都下不了。”
小劉琢磨了一下,點點頭,說:“你說的倒也是。”
然後又說:“瞧人家,這才叫生活,跟他們相比,我乾脆直接撞死在這牆上算了。”
陸良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說:“咱們中國人啊,活得就是累,為什麼?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愛攀比。孩子從小就被寄託了父母的希望,拿來跟別的孩子比,比成績,比誰拿的獎狀多。畢業以後,又會被拿來比工作,比待遇,比級別。所以,他們在這種環境裏長大,也習慣於這種比較。比較多了,壓力自然就大,也就很難快樂。如果發現比別人少了,通過比較獲得了,能有快樂也好,可是還會遇到比自己好的人,又會不快樂。所以,你看我們周圍的人,真正快樂的人真的不多。”
小劉拿眼睛看着他,兩個大大的眼睛裏透露出無限的崇敬,就好像以前的人看到馬克思一樣,表情里寫着:想不到我身邊還站着一個偉大的哲學家。
陸良讀出了他的表情,衝著他眨了眨眼睛,兩個人都笑了。
大門緊鎖着,二人在門前找了好長時間,才看到對聯的後面有個被反覆觸摸過的小圓點,上面的紅色已經褪去,露出白色的底色。
陸良上去按了一下,果然是門鈴,但按了多遍,並沒有人出來開門。小劉將耳朵貼到門上,也聽不到裏面有動靜。
正在這時,院子外面的路上走過來一個老大媽,提着一籃子菜,看來剛剛買菜回來。看到二人的樣子,隔着鐵柵欄大聲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二人正在靜心聽着裏面的動靜,被這突然的一嗓子嚇了一跳,扭頭一看,老太太正瞪着警惕的眼睛,正義感十足地盯着他們。
二人走了過去,說:“我們是公安局的,想到這家來打聽些情況,看樣子裏面沒人啊。”
老太太打量了他們一下,說:“公安局的?他們家裏出事了。”
二人一愣,難道劉漢亮死了的事這麼快就傳開了?
陸良上前走了一步,嘴角上翹,露出他那口整齊的牙齒,盡量輕鬆地問:“大媽,他家出了什麼事?”
老大媽一臉痛惜,嘴角拉了個跟陸良相反的弧度,說:“她家的姑娘自殺了,剛剛才被救護車拉走,多好的姑娘啊,千萬別有什麼大問題。”
二人對望一眼,這真是個意外。
陸良追問:“那麼你知道她被送去哪個醫院了么?”
老大媽搖搖頭,說:“這哪知道,救護車拉到哪兒算哪兒唄。”
老大媽提着菜走遠了,二人愣了。小劉反應挺快,說:“救護車一般都是送到就近的醫院,我們去看一下,這裏最近的就是工人醫院了。”
想不出來更好的辦法,二人只得趕到工人醫院。
工人醫院只有十多分鐘的車程,是個區級醫院,建築已經很久沒有翻修了,只棟樓外面貼着細細的青色砂粒,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擺在那裏,沒有大醫院的繁忙,只有幾個病人手裏拿着各色單子,急匆匆地走過。
二人到了門診樓的問診處,一個小護士正在低頭看一本厚厚的專業書,二人走到面前了,還沒有發現。
陸良輕輕地敲擊了一下二人之間的櫃枱,小護士才抬起頭來,一副黑框眼鏡,白晳的皮膚,扎着個小馬尾,小巧玲瓏的樣子。
陸良說:“請問上午有沒有一個自殺的女孩子送過來?”
醫院裏收治這類病人的時候可能不多,小護士聽了就點點頭,肯定地說:“有。”
說完就去翻記錄本,然後指着其中的一行說:“第二重症監護室。”
二人依照小護士的指點,一路走到監護室,剛從電梯出來,拐進通道,就看到重症監護室的外麵條椅上坐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獨自坐在那裏,一臉的焦慮,頭髮有些零亂,沒來得理。看到二人過來,她轉過頭,青黃色的面色,兩個大大的眼袋,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雙眼睛,已經有些混濁,有些麻木,有些迷茫。這張臉,跟她身上高檔的衣料和華貴的色調形成鮮明的對比。
看到兩人過來,但又不相識,中年婦女想打招呼,但實在是想不起他們是誰,有些猶豫。陸良走過去,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把打算站起來的她重又按回到椅子上。
陸良自我介紹,說:“我是市公安局的,請問你是金圓集團老總劉漢亮的夫人么?”
聽說是公安局的,申蘭眼中閃過一絲的焦慮和不安,抬頭望着他們,問:“是的,我是申蘭,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什麼事?陸良猶豫了,如果不知道她女兒出事,他肯定會把劉漢亮已經死亡的消息告訴她,但現在,他有些不忍心。從她的更深中可以看得出,這段時間,她肯定是在不安中度過的,也許正處在崩潰的邊緣,他不確定,她是否還能承受再次的打擊。
他想了想,把臉上的每個細胞調整成一個模樣,平靜地說:“最近劉漢亮一直沒出現過,他公司的一些房子不能按時交房,這事有人反映到我們那裏,我想了解一下,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么?”
申蘭的表情浮現一絲輕鬆,但多了一絲無奈,嘆了口氣,說:“我早就不管他公司里的事了,我也好久沒見到他本人了,所以,我這裏提供不了什麼。”
看着她發福走樣的身材,陸良明白了許多,便不再追問,換了個話題,問:“聽說女兒出事了,沒大礙吧?”
申蘭的眼圈開始發紅,她趕快伸手抺了抺眼角,說:“還好,再晚來一步,命都沒了。”
陸良覺得蹊蹺,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可能是最近心理壓力太大,憋了一肚子的話不知向誰說,申蘭打開了話匣子,把劉亭跟他們之間的感情的狀況,前前後後講了一遍。
聽完申蘭的講述,陸良努力控制住自己想唏噓的衝動,問:“那麼這也解釋不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申蘭也搖搖頭,說:“雖然平時她跟我們關係不好,但她是個挺要強的人,有自己的生活,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她為什麼這麼傻。”
說著,眼淚又要掉下來。
陸良看問不出來什麼,卻要惹她傷心,趕快安慰了她幾句,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說:“你自己要保重身體,孩子出了事,你自己千萬不能再有什麼意外,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就打我的電話。”
申蘭把他們送到電梯中,直到電梯關上。
兩人都沒說話,直到出了醫院,小劉才感嘆了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要光羨慕別人的風光,現在,我再也不想撞牆了。”
陸良看了看他,若有所思,說:“老說婚姻像圍城,其實不止是婚姻,生活本身就是圍城,把我們一個個地分隔開來,讓我們只看到別人的表相,看不清裏面的內容。其實,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生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