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慕千言很快穩住身形,正欲出手還擊,然而抬眼看清來人後,瞬間愣在原地,有些驚訝地低呼出聲:“蕭祈?”
慕千言正疑惑着,眼角餘光瞥見季閑仍是幻成木槿的模樣,便以為蕭祈誤會了什麼,出口解釋道:“他不是木槿。”
“我知道。”
“那你還——”
“我知道他是誰,”蕭祈打斷對方話語,漠然重複道:“我說了,這是我帶回來的人,除了我,誰也別想動他分毫。”
慕千言暗自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和怨恨,卻拿蕭祈沒有辦法,只得收起攻擊姿勢,咬牙問道:“你帶回來的人?莫非是閑雲真君?”
聞言,季閑心下一驚,慕千言是如何一下便猜到他的頭上的?
蕭祈面無表情地回:“不是他。”
蕭祈睜着眼說瞎話,不料慕千言居然沒有懷疑,只輕蔑地望了躺在地上的季閑一眼,冷笑回道:“也對,若真是閑雲真君,還輪得到你來救嗎,恐怕躺在這裏的人就是我了。”
季閑:“……”
“不過如果不是閑雲真君的話,那又是誰?”慕千言緩步向前走去,目光死死咬住蕭祈不放,似乎想從蕭祈臉上看出幾分異樣來,“我可不知道,除了閑雲真君,魔君大人還會對仙界的其他什麼人感興趣。”
蕭祈站在原地沒動,面沉如水,聲音更是冷若冰霜,“我的事恐怕還輪不到你管。”
聽見這話,慕千言沉默了幾秒,生生壓住心頭的怒火,朝着蕭祈笑了笑,哀嘆道:“好吧,既然魔君大人發話了,那我今日就放過這小仙……”說話的同時,慕千言撤去了季閑身上的禁錮。
接着他又偏頭別有深意地望了季閑一眼,輕佻道:“小仙君,下次再落到我手裏,可就沒這麼好運了。”扔下這句話后,慕千言便轉身施法離去了。
慕千言剛走,季閑便再也強壓不住胸前的傷勢,一口鮮血噴出,隨後一道微弱的白光閃過,恢復成自己原本的模樣。
季閑苦中作樂地想,還好慕千言已經走了,如果方才再拖上片刻,恐怕就連這最基本的幻術,他都維持不住了。
蕭祈靜靜望着季閑,入眼便是那張蒼白脆弱的面頰,彷彿極寒之地的冰雪,沒有一絲瑕疵,唯有雙唇被血染得鮮紅,與他平日裏俊逸淡雅的形象截然不同,竟意外地有幾分嫵媚勾人。蕭祈的心頭沒來由顫了一下,他大步走到季閑面前蹲下,眉頭緊蹙。
季閑心道不好,方才對陣慕千言,他尚能與之一搏,然而此時被蕭祈強大的力量所壓制,他卻是連半點力氣也使不上了。
這……難道他逃出石屋不到半日,又要被抓回去了?
季閑本以為蕭祈又要大發雷霆,不料對方只是抬手輕輕擦掉他嘴邊的血跡,淡淡道:“若不是我及時趕到,方才你可就死在慕千言手下了。”聲音冷冷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季閑愣了愣,下意識地想解釋自己留了後手,並不會輕易死在慕千言手上,但遲疑片刻后,開口卻是另外幾個字,他垂眸低聲道:“多謝魔君出手相助。”
季閑的聲音本就非常溫柔,現下受了傷,更是軟軟糯糯的,好似一隻無助的小奶貓。
蕭祈見到季閑如此脆弱的模樣,也不覺得心疼,心頭反倒詭異地有些滿足。他勾了勾唇,小心將季閑抱起,使用意念催動法術,眨眼間,兩人便已回到蕭祈所住的魔宮中。
兩人剛現出身形,便有魔侍上前行禮恭敬道:“魔君大人。”聽這聲音,竟是之前看押季閑的木芙。
木芙行完禮后,剛一抬頭,便呆愣在原地,驚訝地望着蕭祈懷中的季閑,眼中流轉出一絲奇異的光芒,半晌合不攏嘴。
季閑:“……”
瞧見木芙誇張的反應后,季閑才隱約意識到,兩人此時的姿勢似乎是有些不妥……
不過蕭祈卻沒在意這麼多,他徑直抱着季閑走向自己的房間,同時沉聲命令道:“速去召集族中醫師。”
聞言,季閑回過神來,連忙出聲阻止,“別——”
蕭祈停下腳步,疑惑地望了季閑一眼。
季閑輕聲解釋道:“我的傷勢看着嚴重,其實並無大礙,休息兩日便可自行恢復,”笑了笑,又說:“而且魔君是不是忘了,我自己本就是最好的醫者。”
季閑後面這話倒是提醒了蕭祈,他差點都忘了,懷中這人根本不是什麼好欺負的軟角色,這可是九天之上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閑雲真君,又怎麼會需要他的幫助。
“誰說我是要召人替你療傷的?”蕭祈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寒聲道:“你這樣殘着更好。”
說完,蕭祈便繼續大步向前走去,進入房門前,頓了頓身形,冷冷扔下一句話,“算了,先別去了。”卻是對身後的木芙所說。
季閑自然敏銳地察覺到蕭祈態度的變化,不過蕭祈向來喜怒無常,他倒是習慣了。
進屋后,蕭祈小心將季閑放到床上,隨即不再理會對方,也不離開屋子,就繃著一張臉坐在一旁的石桌前飲酒。
這會兒季閑也無暇關心其他,他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粒仙藥服下后,便開始自行施展法術療傷。
其實慕千言那一掌的威力並非多麼強大,但他舊傷未愈,再加上之前為了壓制那詭異丹藥的藥性,消耗了不少神力,所以才顯得如此虛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閑的臉色才慢慢緩和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眼,入眼便是蕭祈冷峻的面容。
季閑有些驚奇,心中所想的話語脫口而出,“你怎麼還在這兒?”
“怎麼,趕我走?”蕭祈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這是我的房間,我還待不得了?”
“……”季閑知是自己失言,柔聲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祈寒聲道:“我留下來只是想警告你一件事情,若是你再想逃跑,下次就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你了。”
對於蕭祈所放的狠話,季閑完全不會放在心上,而且他也算是把蕭祈的脾氣摸得比較清楚,於是順着對方的話答道:“不會有下次了。”
果然,見季閑服軟,蕭祈的態度也不自主地跟着放軟下來,沉默片刻后,開口問道:“那幅畫呢?”
季閑自然清楚蕭祈指的是哪副畫,他不答反問,“是你畫的?”
“還給我。”
“那幅畫對你來說很重要?”
蕭祈:“……”
兩人好似雞同鴨講,根本無法正常交流。
過了好一會,蕭祈才低聲回道:“是,很重要。”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連看向季閑的目光都變得異常柔和。
季閑心頭顫了一下,故作平靜道:“對魔君大人很重要的東西……唔,讓我猜猜,是因為你那傳說中的心上人嗎?”
聞言,蕭祈的瞳孔猛地收縮,厲聲質問道:“你說什麼?”
季閑道:“當年魔君大人拒絕鳳族公主提親的事,可是在仙界傳得沸沸揚揚啊。”
蕭祈怔了一下,冷靜下來,眯着眼嘲諷道:“我倒是不知道原來閑雲真君也會對這些流言碎語感興趣。”
季閑並未理會蕭祈語氣中的嘲諷,繼續道:“我曾聽說魔君大人當年還是個凡人時,有位相愛的戀人,據說是位厲害的仙君。”
“你為了那位仙君受盡苦難修鍊成仙,但成仙之後,才發現自己被騙了,天界根本沒有這麼一位仙君。”
“可是你不聽眾位仙君的勸阻,繼續固執地找尋……然而找遍了九天四海,卻依舊遍尋不見。”
季閑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魔君大人可否想過有種可能性,你之所以找不到那位仙君……”季閑的聲音平靜溫柔,卻又異常殘忍,如同一把尖刀挖開蕭祈的痛處,一字一頓道:“其實只是因為你那位心上人根本不想見你。”
季閑所言之事半真半假,但最後那句話,卻是真真切切地戳到了蕭祈的痛處——起初找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時,他還害怕是對方出了什麼意外,但知道那人從來就不存在後,他才猛地醒悟過來,或許那人根本只是不想再見到他。
這些往事,蕭祈從來不願對人提起,似乎只要不去揭開這些傷口,它就會慢慢結痂癒合。但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能欺騙自己,這些傷口,從未癒合,一直都是鮮血淋淋。
蕭祈臉色驟變,他一甩衣袖,便有一陣氣流涌動,直直拍向季閑,怒斥道:“閉嘴!”
季閑被掌風擊中,悶哼一聲,嘴邊溢出一絲鮮血。
“你……”蕭祈沒想到受傷后的季閑竟如此脆弱,自己隨手一擊便又傷到了他。蕭祈的身體顫了顫,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季閑低頭擦掉嘴邊血痕,擺了擺手,“無事。”
季閑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他明知道這些話會惹怒蕭祈……
似乎總是這樣,一旦遇上蕭祈,他便不能再安然控制事情的發展走向。
“你……”蕭祈望着季閑泛白的面容,張了張嘴,關心的話語卻怎麼也吐不出來,過了好一會,想到另一件事,才話鋒一轉,冷硬開口道:“聽說你幻術不錯?”
季閑愣了一下,不明白為什麼蕭祈會突然問到這個問題,卻還是如實答道:“天下無雙。”
蕭祈沉思片刻后,攤開手,一副畫卷便憑空出現在他掌心之中。畫卷的外形看上去跟石屋外的那副一樣,但季閑知道不是那副。
季閑略為疑惑地伸手接過畫卷,打開一看,卻是一位青年男子的畫像。畫上男子的模樣十分普通,但眉眼之間卻透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溫柔。
想必在作畫之人的心中,對方便是這麼一個溫柔沉靜的形象。
季閑拿着畫卷的手不自主地顫了顫,“這……”
蕭祈別看臉,冷聲道:“你這張臉真是特別討厭,不要讓我再看見。”
季閑:“……”
聽見這話,季閑居然也不生氣,他思索片刻,隨後收起畫卷,下床站了起來,一道光芒閃過,面上便已換了副模樣。
自然就是那畫中人的模樣。
蕭祈沒料到季閑竟會如此乾脆聽話,轉頭望見眼前人的面容后,頓時呆愣在了原地,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撫摸眼前人的臉頰,卻又悄悄放下。
蕭祈已經有上千年沒見過自己的心上人了,但那人的神態模樣,他卻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好似生來便刻在他的心上一樣。
而在他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也統統消失了,只剩下無盡的想念。
望着蕭祈熾熱的眼神,季閑的心頭忽然有些發酸,他深吸一口氣,平靜問道:“像嗎?”
這副畫像雖畫得用心,但對比本人,總是會有幾分偏差,而季閑照着畫像幻形,更是走偏了不少,然而蕭祈的語氣卻十分篤定,“很像。”
說完,蕭祈忽的一把攬過季閑,將他摁入自己懷中。
季閑下意識地抗拒道:“我不是……”
“你別說話。”蕭祈將人摁得更緊,沉聲打斷道。
季閑怔了怔,乖乖不說話了,也不反抗,他偏頭靠在蕭祈的胸口,聽見蕭祈鼓動的心跳,漸漸跟自己的融為一體。
雖說知道是段孽緣,但這片刻的寧靜安好,他卻捨不得打破。
而蕭祈似乎已經完全把季閑當作自己的心上人了,他按住季閑的後腦勺,下巴輕靠在對方柔軟的黑髮上,閉上雙眼,聲音帶着幾分沉悶,啞聲道:“我很想你……”
季閑自然清楚蕭祈這話是對誰說的,但蕭祈始終沒有喊出他那位心上人的名字,以至於季閑恍惚間竟產生了一絲錯覺,以為蕭祈是對着真正的他講出這句話。
我很想你……
這千百年來,我一直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