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之前蕭祈一人對抗四位神君,早已是強弩之末,現下更是使不出來半分神力。蕭祈拼盡全力掙扎,然而他的身上的光繩卻越纏越緊,將他的傷口割裂開來。
蕭祈好似已經疼得麻木,緊咬着嘴唇一言不發,目光中透着一股狠勁。
大家都說蕭祈天分極高,短短几百年便修鍊成仙,但卻無人知曉蕭祈這幾百年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他為了最求更強大的力量,獨自一人進入荒山深處修鍊,多少次從兇狠的異獸口中逃出,多少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每逃過一劫,他的修為便會更進一層。
那麼多次危險都挺過來了,他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絕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沒有人會來救他,只有自己不放棄自己,方能活命。
這樣想着,蕭祈不知又是從哪裏生出來的一絲力氣,竟掙脫了捆住他的仙繩,撐着手中的墨陽劍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
蕭祈的思維已經有些渙散,但他仍努力挺直身體,緩緩舉起墨陽神劍,劍尖遙遙指向前方的瀾辭,嘴角掛着一抹奇異的微笑,沙啞着聲音道:“想取我性命?有本事就來拿吧!”
瀾辭仙君漠然望着垂死掙扎的蕭祈,手中長劍忽的光芒大盛,直直向蕭祈心口刺去。
鮮血模糊了蕭祈的雙眼,他瞧見了瀾辭仙君的動作,然而身體卻實在沒力氣再挪開半步。
眼見瀾辭手中長劍就要觸到蕭祈的身體,一個白色身影忽的出現,將蕭祈擋在身後。空氣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好似動聽的鈴音,卻是季閑用手中的玉簫擋住了瀾辭這致命一擊。
接着季閑沒有片刻停頓,身形一轉,反客為主,發出反攻,強大的氣流直將瀾辭逼得連連退後數尺。
其他幾位仙君瞧見此種情況,也不敢再貿然上前。
季閑緊握手中玉簫,默然將蕭祈護在身後,面容沉靜如水,卻是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蕭祈怔怔望着忽然出現的季閑,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雖然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但那修長挺拔的身影卻讓人感到格外的熟悉和安心。
仙君……是你嗎?
這是仙君真的來救他了?還是因為他快死了,神智不清出現的幻覺?
“閑雲真君?”瀾辭看到季閑也是一愣,皺眉問道:“你這又是何意?”
季閑面上早已沒有平日的溫柔隨和,他冷冷掃過眼前眾人,不答反問道:“蕭祈到底犯了什麼錯,你們竟要置他於死地?”
瀾辭沉默了一下,沒有回話,倒是另一位仙君舉着斧頭怒氣沖沖地答道:“蕭祈心狠手辣,屠殺了紅葉鎮上千名無辜百姓,這還不該死嗎?”
“我沒有——”蕭祈本已接近昏迷,但不知為何,他卻聽清了這句話,一想到這人居然在仙君面前污衊自己,心頭頓時怒火中燒,嘶啞着嗓子,咬牙否認道。
然而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像耗盡了蕭祈的全部力氣,說完這句話,他悶哼一聲,身子已然支撐不住,直直向前倒去。
季閑連忙回身扶住蕭祈,誰知剛觸到蕭祈的胳膊,便覺手中一片濕潤,這才知道原來蕭祈的衣飾早已被鮮血染濕,只因衣料顏色很深,所以才不易看出。季閑心裏頓時像被針扎了一般疼痛,強忍着怒氣抬頭問道:“證據呢?你們怎麼就一口咬定這是蕭祈乾的?”
方才那位仙君狠聲答道:“此乃明德仙君親眼所見,這個證據難道還不夠嗎?”
明德便是當初和蕭祈一道下凡收妖的仙君,現下也在此處。
“哦?親眼所見?”季閑冷笑一聲,望向明德仙君的目光里好似帶有刀子,質問道:“既然明德仙君你都親眼所見了,那為何不出手阻止?”
明德整個人一愣,支支吾吾地答道:“我……蕭祈他太厲害了,我——”
“夠了!”還未說完,便被瀾辭厲聲打斷,頓了頓,他平靜看向季閑,緩緩開口道:“這是天帝的意思,閑雲真君,你這是要違抗天令嗎?”
天帝的意思?
聞言,季閑直在心底冷笑,因為是天帝的意思,所以便可以不查清事情真相就胡亂殺人嗎?
到底誰才是在濫殺無辜?
季閑已經來不及去想天帝為什麼要下達這樣的命令了,他只知道,他今日定要護住蕭祈!
眾人見季閑半晌沒有回話,還以為他被說動,就要改變主意……誰知下一瞬季閑卻忽然發難,一手攬着蕭祈,一手持着玉簫,手中光芒大盛,抬手一揮,對瀾辭等人發出攻擊。
眾人連忙提劍去擋。
然而再回頭時,哪裏還有季閑和蕭祈的身影。
“蕭祈受了重傷,他們定跑不遠,追——”
蕭祈的傷勢很重,季閑一路上都在為他傳送仙氣,卻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季閑知道自己決計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須趕緊找個地方為蕭祈療傷。然而身後那群人跟得很緊,他們恐怕一停下來就會被追上。季閑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以一敵四。
季閑心中有些害怕,害怕蕭祈會就這樣死去,但越是這種時候,他越不能越慌,他現在慌了,蕭祈就完了。
忽然,一道虛弱的聲音在季閑耳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蕭祈的聲音很輕很輕,幾乎微不可聞,但季閑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那絲難言的欣喜和期盼,“仙君……是你嗎?”
季閑聞聲望去,卻見蕭祈不知何時已經昏迷過去,蒼白的臉頰上沾染着絲絲血痕,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俊朗模樣。
蕭祈渾身上下滿是傷口,想必他現在應該非常痛苦,然而此時此刻,蕭祈面上神情卻異常的平靜柔和,嘴邊也始終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像是夢到了什麼極為幸福的事情。
恍惚間,季閑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小孩。
不知不覺中,季閑竟慢慢鎮定下來,內心一片柔軟,他輕聲喚道:“蕭祈,快醒醒,不能睡。”
蕭祈覺得自己好累好累,正欲沉沉睡去,卻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呼喚自己。於是他掙扎着努力清醒過來,緩緩睜開雙眸,入眼便是那張溫柔沉靜的面容,蕭祈有些驚訝地低呼出聲,“閑雲真君……?”
卻不是他夢中之人。
蕭祈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
季閑將蕭祈面上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他垂下眼眸,低低道:“恩,是我。”
蕭祈愣了愣,好似自言自語道:“原來我還沒死……”
“你不會死的。”季閑望了蕭祈一眼,聲音沉穩堅定,令人安心。
聽見這話,蕭祈心底竟湧上一股奇異的感覺,他直勾勾地望了季閑半晌,方才緩緩開口問道:“我們不過點頭之交……你……為何要救我……?”
“甚至……不惜違抗天帝的命令?”
季閑:“……”
這個問題卻是把季閑難住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沉默片刻后,才道:“你受了重傷,先別說話。”
聞言,蕭祈抿了抿唇,轉過頭去,不再發出聲響。
季閑叫蕭祈不要說話,自己卻忍不住去看對方現在正在做什麼,於是用眼角餘光瞟向蕭祈,卻見蕭祈正小心翼翼地從胸前抽出了什麼東西,然後放到嘴邊親了一下。
季閑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那是自己送他的血玉。
不知為何,看到蕭祈方才那個動作,季閑竟有種自己的心尖被蕭祈小心捧在手上親了一下的錯覺。
四周非常安靜,只有呼嘯的風聲在耳邊刮響,季閑緊繃著身體,數千年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強烈有力的心跳。
忽然,一串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季閑的思緒。
瞧見蕭祈嘴邊溢出的鮮血,季閑猛地驚醒,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開始胡思亂想!現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擺脫身後的追兵!
等等,血玉?
季閑腦海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或許他們可以先去那個地方避避……
遲疑片刻后,季閑心一橫,扶着蕭祈調轉方向朝另一個地方飛去——神界禁地無盡海。
大澤極北,有高山綿延千里,名為荒山,荒山再北,便是傳說中的神界禁地,無盡海。
九天之上的神界有一明令,凡無故踏入無盡海者,剔其仙骨,除其仙籍,永墮地獄界。
季閑現在已經顧不上什麼神界禁令了,倒是瀾辭他們,應該還會對此有所顧忌。
果然,如季閑所料,瀾辭等人察覺到季閑是要去無盡海后,追趕的速度便陡然放慢了下來,似乎是在猶豫,到底還要不要繼續追下去?
季閑心想,他們應該會先回天界稟報天帝,只要能夠拖延他們一些時間,就足夠了。
這樣一想,季閑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些,他伸手握住蕭祈冰涼的手心,沉聲安慰道,“撐住,前面就是無盡海了。”
越靠近無盡海,天邊光芒越暗,然而季閑神色沒有半分變化,仍舊堅定不移地朝遠方那片黑暗之地飛去。
很快,兩人便抵達無盡海。
無盡海地處大澤之外,終年不見日月。近萬年前,神魔兩族在這裏經歷了一場非常慘烈的戰爭,到了最後,偌大的一片海域,海水竟被染成了血紅色!
戰後,又因無盡海地形限制,數萬孤魂的怨氣的被聚集在此,久久不能散去。無盡海怨氣極重,就算是季閑這種近萬年修為的神君,在這裏待久了也會仙體受損。同時越靠近海邊,使用神力便會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
季閑將已經暈過去的蕭祈小心放到岸邊一塊平滑的岩石上,隨後盤腿坐在他身後,提起真氣,強忍住體內的痛苦為他療傷。
不一會,蕭祈的臉色便有所好轉,他蘇醒過來,緩緩睜開雙眼,眼前卻是一片昏暗。
自從萬年前那場神魔大戰後,季閑還是第一次回到無盡海,季閑沒料到這裏的怨氣竟如此厲害,他方才使用仙術時,只覺得自己疼得好似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但察覺到身前之人漸漸清醒過來時,季閑卻又覺得這痛苦頓時減輕了許多。他放下雙手,關切地問道:“好些了么?”
蕭祈自覺恢復了不少,然而他剛暗自提起一口真氣,胸口處便猛地傳來一陣刺痛,不由得悶哼出聲。
季閑柔聲道:“你之前受了重傷,現下還是不要運行真氣為好。”
蕭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再強求。他盯着季閑看了半晌,眼神有些複雜,沉默許久后,又環顧了下四周,有些戒備地問:“這是哪兒?”
季閑輕聲回道:“無盡海。”
“無盡海?”
傳說中的神界禁地無盡海?
蕭祈心下一驚,正準備繼續詢問季閑為何要將自己帶來此處,便看到幾道金光從天上射下,刺得他半晌睜不開眼。
伴隨着金光緩緩降落的,除了先前那幾位奉命捉拿蕭祈的仙君之外,竟還有九天之上的神界之主,天帝九淵!
看到這道金光時,季閑心底一涼,有些絕望地想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蕭祈犯了什麼錯,天帝竟要如此趕盡殺絕?
若是單單面對先前那幾位仙君,他尚可一戰。然而現在……就算他拼盡全力反抗,蕭祈又有幾分逃走的希望?
季閑薄唇緊抿,起身向前邁了兩步,不動聲色地將蕭祈擋在了身後。
誰知蕭祈卻不願躲在季閑身後,他緩緩抽出自己的佩劍墨陽,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到季閑身旁,隨時準備跟眼前的人決一死戰。
雖然蕭祈自己心裏也很清楚,他大概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天帝一行人抵達無盡海后,卻沒有急着要捉拿季閑,甚至天帝連看都沒有多看蕭祈一眼,只目不轉睛地盯着季閑,半晌,才好似嘆息地開口道:“閑雲真君,若非親眼所見,朕決計不會相信,你居然也會有背叛朕的一天。”
聞言,季閑回想起了兩人曾一起並肩作戰的往事,眉目間出現了一絲動容。只可惜如今他們一人是君,一人是臣,早就回不到過去了。
季閑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斟酌半晌后,神色凝重道:“陛下,蕭祈罪不至死。”
“他該不該死,還輪不到你說了算。”天帝的語氣非常平靜,但他說的每個字都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嚴。
季閑沒再回話,只是身體變得更加緊繃,同時,右手指尖處緩緩凝聚起一團小小的白色光點。
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蕭祈聽見天帝的回答后,眼中忽的閃過一道狠毒的光芒,趁對面幾人還未防備,他突然發難,揮動手中的墨陽神劍,直直朝天帝的胸口刺去。
上古神劍墨陽,即便對方是神仙金體,只要被刺中要害,亦能傷其根本。
蕭祈的動作很快,但天帝卻沒有絲毫閃躲的意思,他抬手輕輕一揮,只一瞬間,便將蕭祈彈到三尺之外。本就重傷未愈的蕭祈,此時又被打得噴出大口鮮血。
“愚不可及。”
天帝望着重重摔倒在地的蕭祈,如同望着一隻低賤的螻蟻,眼中沒有半分憐憫。他輕蔑一笑,緩緩開口道:“閑雲真君,雖然朕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帶他來這兒,不過你倒是給他選了一個好的葬身之地。”
蕭祈單手抹掉自己嘴角的鮮血,心中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沉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無盡海怨氣極重,像你這種修為低下的小仙,待在這裏就如同凡夫俗體一般。”天帝的聲音無悲無喜,話語卻似尖勾利爪般狠狠刺進蕭祈身體,撕扯着他心中僅存的微弱希望,“死在這裏,魂魄將被怨氣撕碎,灰飛煙滅,不得超生。”
聽見這話,蕭祈猛地轉頭望向季閑,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顫聲問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季閑並沒有理會蕭祈的質問,只平靜地望着天帝,道:“那像蕭祈這種修為低下的小仙,陛下又何苦處處為難,如今竟還親自追殺。”
聞言,天帝竟笑了笑,說:“你說得對,朕何必親自動手。”
天帝輕輕抬起右手,不遠處的蕭祈也隨着他的動作被緩緩抬起,周身被一團金色霧氣束縛住,掙扎不出。
天帝緩緩開口,平靜熟悉的聲音此時卻如同魔咒般,一字一字傳進季閑的耳朵。
“閑雲真君,只要你親手殺了蕭祈,那麼之前你背叛朕的事,朕便當作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