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冰

第六章 破冰

周雅楠非常努力地和一碗蟹肉山藥粥搏鬥。

她面前的小几上還遠遠地擺了其他二十品菜。什麼“掛爐鴨子”、“肥鴨”、“掛爐肉”、“野意熱鍋”、“鹽煎肉”、“鴨子粥”……周雅楠非常不待見這些菜,她覺得光是氣味就令人作嘔。看上去就是油油膩膩的,讓人倒了胃口。難怪那幾個嬪妃不肯好好地吃飯,原來是御膳房的飯菜弄得不可口!

然而,周雅楠必須努力吃東西。今天她奉御旨到上書房收拾那幾個不聽話的小子,有一場辛苦仗要打。吃不飽就沒有力氣幹活。

想到這裏,她感慨一聲:“凌恆吃的東西是好吃呀。”原來這蟹肉山藥粥是凌恆賞的。她覺得僅僅一盅粥,就狠狠吊打了她分例中的所有菜。她又哪裏知道,這蟹肉是從黃油蟹身上剝下來的,從珠江流域一個叫白石洲的小村莊送過來,跑死了三匹馬呢。

周雅楠吃飽喝足,便給宮女太監一人賞了一樣菜。早有宮女送上茶來,周雅楠漱了口,喚卉珍替她補妝。

她正準備出門,忽然看見慈寧宮的四個太監奉皇太后懿旨請她過去說話。

這也是皇宮慣例。即請一個妃子出宮,是兩個太監的差事。周慧太后勞動四個太監請她過來,已經是很看得起她了。

周雅楠不假思索便去了慈寧宮。她並不覺得後宮中有哪個敢假傳周太后的旨意。

她一路上便思考,太后尋她何事。她自認為自己行事妥當。就算處理美人打架之時有混淆視聽的嫌疑,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如實彙報,不僅太后和皇帝都會震怒,朝野上下也都會知道凌恆失德,後宮不和。那時候才真的失了皇家的臉面。

至於她前兩天新弄出來的侍寢時間安排表,也是絲毫不落人口實的。

周太后內心也十分矛盾。她是喜歡抱孫子,但是又不喜歡兒子太寵愛他的女人。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像周太后這樣的女人,從小在原生家庭里沒有愛的環境,年長時又缺少真正的朋友和純粹的愛情。她們的感情無處可泄,所以當有了一個完完全全可以被自己操縱的弱小的生命之後,她們都會毫無理智地將自己所有的愛心和私心都傾注到這一個人身上。甚至等這個孩子長大,她們仍要守住控制權,因為她們生命里沒有其他。

在婁望舒看來,這樣的媽咪養大的男孩子被稱為“媽寶男”。曾有人戲稱,媽寶男有三寶。

你怎麼可以說我媽媽說得不對。

三句不離“我媽說”。

妻子可以換,媽媽不可以不要。

周慧還算好的。她習慣內斂,很少把這種控制欲表達出來。不像凌恆的庶兄慎王爺的親娘德太妃打着為他好的旗號對他念叨指責怒吼,一哭二鬧三上吊。至今慎王對他的親娘避而不見,反倒時不時進宮孝敬嫡母周慧,德太妃哭得眼睛都快瞎掉了。凌恆是他的父親親自教養的,他一向獨立,不會輕易被別人操控。要不然,以周殷的脾氣,若是凌恆時不時來一句“額娘說”,“額娘說”早就炸毛了。

如今太后頤養天年,不問政事,心中的魔鬼又蠢蠢欲動。她仍是內斂的性子,嘴上不說,心裏卻着實討厭所有跟凌恆有親密關係的女人們。

所以周雅楠辦的事情,太后很滿意。儘管周雅楠的本意是想讓後宮和諧相處,讓宮妃有各自的奮鬥目標:生孩子--正史留名和養身體--生孩子--正史留名。

周雅楠在慈寧宮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她父親的繼室張氏。

她跟張氏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說的。她姐姐在的時候,時常跟她說,張氏多麼可惡。比如說,她把母親用的東西拿去自己用了。比如說,張氏縱容下人欺負周雅楠。比如說,張氏存心要把周雅楠教成懦弱的小姐,將來好拿捏她。

周雅楠覺得周殷言過其實。

在她印象里,張氏會偷偷摸摸抱她,親她的小臉。周雅楠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張氏就把她兩大匣子的首飾倒在炕上,教周雅楠:“這個是累絲珠釵。”

“那個是翠鑲碧璽花扁方。”

“這個不是燒藍,叫點翠。你知道點翠嗎?就是拿翠鳥的毛鑲在金銀首飾上。不過我這個不是用的翠鳥的毛,而是染成雪青的鵝毛。你知道鵝長什麼樣子嗎?”

她把周雅楠抱起來走動:“有一首詩是說鵝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周雅楠感到張氏的風領貼在她的脖子上,痒痒的,暖暖的。那是一種有着美麗的皮毛的小動物,褐色的...…

周雅楠可以隨意進出張氏的屋子。她很少見到爹爹。難得一次,還要跪在地上行禮。回話需恭恭敬敬地拘着禮,用各種敬語。錯了一點半點就要打手心,而且不許哭。越是哭,那尺子就落得越快越狠。她不喜歡見到爹爹。爹爹的臉上永遠都是淡淡的。

爹爹一次也沒有抱過她。

張氏有孕以後,她的處境就變壞了。張氏身邊的婆子攔着門,不許她進去。周雅楠很乖,很聽話。她知道張氏需要安心養胎,自己不能衝撞了她。她等着張氏把自己的弟弟妹妹生下來,她就可以重新到張氏那去玩耍。

她幾乎每隔兩天就問她的奶媽:“我的弟弟生下來了嗎?”

又時常去看看自己的寶貝匣子,裏面是一枚雞蛋大小的夜明珠:“我要把這個送給弟弟。”那是她問一隻鬼敲詐來的。

奶媽知道那是她最喜歡的東西。她欲言而止,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在院子旁邊的銀杏樹一夜掉盡了所有葉子的時候,下人說張氏生下了一位小姐。

可是等到銀杏葉子抽芽的時候,還不見張氏的人請她過去。

周雅楠整天悶在院子裏看書。奶媽安慰她,繼母就是這樣的,沒有血緣關係的,肯定比不上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張氏以前對周雅楠確實不錯,可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後,肯定不會再理睬周雅楠了。

周雅楠這才知道,原來張氏不是她的親娘。

她越發沉默寡言。

後來周殷帶走她的時候,她什麼也沒有帶。

她囑咐奶娘,那個夜明珠務必要送到妹妹手上。

她不討厭張氏,但是也不會再喜歡她。

她覺得自己跟張氏沒有什麼好說的。

她倒想知道,張氏已經六年多沒有見她,她想跟她說什麼。

張氏着兩品誥命服。覲見太后需大妝,因此她的臉塗得像鬼一樣,看不見她真實的表情。看見周雅楠進來,猛得站起來,趕着叫:“楠姐兒!”

周雅楠原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聽到這一聲,原準備好的:“夫人。”就卡在喉嚨里。

太后心裏明鏡似的,對張氏說:“你求着哀家要見楠姐兒。哀家便准了你。”又對周雅楠說:“還不坐到你母親旁邊去。”

張氏忙跪下:“太後娘娘願意給奴這個恩典。奴感激不盡,可是現在出宮的時辰已經到了,奴萬不敢壞了規矩。”

周雅楠愣在那裏:這算什麼?求了太后,要見她。見了一面就走?她原以為張氏想要打苦情牌。沒想到,是她想錯了。

太后似是想到了什麼,說:“那便回去吧!”

張氏又跪下謝恩。突然,她的身子向一邊歪去,像是昏了過去。

自有宮女將張氏扶到偏殿休息,太醫也去看診了。

太后嘆了一口氣,對周雅楠說:“你母親過得並不好。”

她絮絮叨叨說起來。

周雅楠原以為,張氏是過得很好的。

她是寧國公府的嫡女,家世好,相貌不差。周仁比她大了二十五歲。老夫少妻,應該是極疼她的。

周雅楠記得張氏進府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就算第一個孩子不是男孩子,也不打緊。先開花後結果,也是有的。

太后說,周仁仍是喜歡出去喝花酒。一個禮拜倒有兩天夜不歸宿。

周雅楠便想起來,爹爹身上是常有脂粉的味道。她是個女孩子,對這些是很敏感的。

周仁是太子少師,一年俸祿不過五百石,早就被他吃吃喝喝用完了。如今周府上下用度,全靠張氏嫁妝中的幾個鋪子撐着。

張氏懷楦姐兒(即周雅楠妹妹)的時候,周仁吃醉了酒,去張氏的房中要她陪嫁的地契拿去當掉。張氏不肯。周仁便劈頭蓋臉地把她打了一頓。

他酒醒以後,絲毫不覺得羞恥。反而覺得張氏不識抬舉,就讓張氏禁足一年,不許她見人。除非有要緊的宴席,才帶她去。

如今周仁仍是吝嗇的性子。他不給張氏一分錢,也不許張氏多花錢。

張氏預備膳食,只許四菜一湯,若是多加了一樣葷菜。周仁便要當著眾多丫鬟婆子,指着張氏的鼻子罵她敗家。

楦姐兒一季只做兩套衣服,見客一套,家常一套,過得連周雅楠的丫頭都不如。

這些周雅楠是不知道的。張氏從來不向外人訴過苦,都是下人裏邊傳出來的。

正是因為張氏自己什麼也不說。今天覲見太后的時候,太后便主動問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若張氏提出同周仁和離,那麼太后便准了。

張氏卻要求見周雅楠。

周雅楠聽着太后講着,無言以對。

太醫過來了:“太子少師夫人有喜了。”

太后眼中有一絲悲憫。

是啊。周仁對張氏不好,可張氏卻必須為他生兒育女。

多麼令人悲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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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鬼王妃周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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