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緣
周雅楠叫楦姐兒和婁望舒迴避,自己隔空一掌拍下,正好打在方才吐出來的血上方。
頓時,有一些細細的粉霧從液體中飄起來,慢慢凝聚到周雅楠的手心裏。
周雅楠反手一抓,再攤開手看時,只見一滴米粒大小的粉色水珠在她的手心滴溜溜地打轉。
周雅楠心中一喜,另一隻手用食指點水珠,頓時注入一些生之氣進去。那水珠彷彿更有靈性似的,漸漸飄了起來,浮在半空,好像一隻眼睛一樣骨溜溜地打量着周雅楠。
周雅楠輕叱一聲:“還不快去?”那水珠聞聲便朝某個方向飛走了。
周雅楠也不急着追趕,而是把楦姐兒和婁望舒叫進來,同她們說:“我去去就回來。”也不顧楦姐兒苦勸,拿出白綾覆了眼睛,又念了幾句什麼,便飄起來,朝着水珠去的地方飛走了。
這裏,婁望舒對楦姐兒說:“我倒不知道你姐姐有這樣的本事。”
楦姐兒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不知道。”她覺得周雅楠剛才的那招有點像仙人指路,是一種占卜的手段,就是不知道十次里能有幾次是準的。楦姐兒想到這裏,又嘆了一口氣。她在占卜一道,便如盲人行夜路。她打算等周雅楠回來以後,讓她教她。
倘若再學不會,她也只好認命了。可能她註定在占卜這道毫無建樹。
周雅楠待雙腳踏在地上,便將纏着的白綾解下。她環顧四周,便看見那水珠仍是飄在空中,便走過去。
她發現自己在某一個房間裏。看不太真切,就打了一個響指。房間裏的青花小盆燈便都亮起來。
她看見一個男子穿灰色麻布長衫,披頭散髮,上半身在漆金千工拔步床上趴着,下半個身子掉到地上,似是不省人事的樣子。
周雅楠很確定,她沒有找錯人。因為她一踏進這裏,那種心悸就消失了。雖然她還沒有看到他長什麼樣子,但是這人給她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光是一個背影就讓她的心怦怦直跳。
這種心動,足以給她勇氣踏足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跟一個陌生男子單獨呆在一起。
她當即開始檢查男子。結果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常情況。男子身上確實有很多新增的刀傷,但是都已經被人妥善處理好了。即使周雅楠親自包紮上藥,也不會做得更好。他的傷口不再流血,也沒有發炎發腫。他的脈象不浮不沉,從容和緩,柔和有力,沉取不絕。他的面色明潤廣澤,含蓄不露,也沒有發熱的跡象。
周雅楠便幫他把衣服重新穿上了。
她觀察到男子的眉頭蹙起,似是痛苦的樣子。便將他的眼皮扒開,透過眼睛去看他的靈魂。
她看見靈魂的額頭上有一朵綠色的花,就明白了。
這男子的靈魂被綠花禁住了。
只要把花取走,男子就可以清醒過來。
她便對着男子的眼睛輕輕一吹,那綠花顫顫巍巍地從靈魂上掉了下來。周雅楠用生之氣幻化出一隻大手,將綠花從男子的頭上撈了出來。
周雅楦剛想仔細研究一下那朵綠花,忽然感覺自己的身子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還未能反應過來,就摔在了地上,雙手被反剪,膝蓋的位置被人壓住了,又有一樣冰冷的物事頂在了她的喉嚨處,彷彿她再動一下,就要割斷她的脖子。
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好聽:“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這下,周雅楠看清了男人的臉。兩人目光一碰,兩顆心都狠狠抽了一下,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
因為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好像很久以前他們不分你我一樣。
男人放開了周雅楠。他覺得周雅楠還是個小孩,不像是能刺殺他的樣子。她坐起來,大口喘氣。餘光瞥到剛才用來威脅她的物事,眼角便是一抽,竟是一根一尺不到,原形是某種動物牙齒的匕首。
男人也看到了周雅楠的那隻生之氣大手,還有大手上滴滴流轉的一朵綠花。臉上便多了分感慨:“是你救了我。”他當然記得淑尤先生的綠花,溫柔而含蓄,卻異常可怕,險些要了他的小命。
她救了他,他卻以為她是刺客,險些殺了她。
周雅楠眼看着男人又開始盯着身上那件麻布長衫看,連忙否認:“綠花是我拿出來的,可你身上那些傷口不是我清創和上藥的。”
說完便覺得不對勁。她這不是變相承認自己將他看光了嘛。
她趕緊拿袖子把臉遮住,免得被男人看到自己心虛臉紅。
說不定他一下子想不到這些呢?
她偷偷看他,試圖從他的表情上挖出一點什麼。
他有一副利索的好皮相,沒有多餘的肉,或者骨頭,或者肌肉線條。看上去,有一種少年特有的乾淨。
實際上,他的年紀也應該不會超過二十歲。
雖然他輕而易舉就能殺死她,但是她一點也不害怕他。
楊承宇感覺到周雅楠在打量他,便笑了:“你可知道,我為何會中這朵綠花。”
周雅楠自然不知。開玩笑,她還沒本事通曉天下之事。或許頂級的巫可以做到,但是巫應當沒有這麼無聊。
實際上,現在就有一位無聊的覡,將一枚銅鏡浸在水裏,施展巫術。那水翻出一些古怪的波紋,似是兩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人目不轉睛地看着,“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白花娘娘嘲諷他:“我看,你這樣行事,遲早要把那三個都得罪了。”她不打算繼續看他胡鬧,隨意掐了一個訣,身體化為朵朵梨花消失不見。
淑尤先生假裝沒看見白花離開,卻也停止往銅鏡輸入巫力,做別的事情去了。
在周雅楠這裏,那朵綠花的顏色漸漸變淡,終於消失不見了。
楊承宇繼續說:“淑尤先生說,我若是挨這一擊而不死,便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我一醒來便見到了你。”
“可是,我忘了自己為了什麼事要找你。”他一臉苦笑。
周雅楠則解釋了一番,自己為何會在這裏。她如何心悸吐血,如何用巫術來到這裏,又如何將綠花弄走。
最後,她補充了一句:“雖然我看你很眼熟,但是我很肯定,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楊承宇答了一句:“我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說完后都沉默了。
周雅楠覺得非常尷尬。
雖然她很想知道這人跟她前世是什麼關係,但是這男人似乎選擇性遺忘了之前的事情。也許,正是那個淑尤先生乾的好事。
她原想拿那朵綠花做線索,順藤摸瓜,找到淑尤先生,請他幫忙恢復男人的記憶。結果發現,綠花居然不見了。那麼,找到覡便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誰都知道他們行蹤不定,性子古怪。
周雅楠便思考,是不是可以走了。
但是,到底覺得不甘心啊。
她還沒有搞清楚為什麼會有那種靈魂的悸動,就要跟這個男人擦肩而過了么?
周雅楠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楦姐兒說了,她可能只有一世好活。那麼,她就得想辦法把一些不明白的事情搞清楚了。
盡量不給自己留下遺憾。
她在思考的時候,楊承宇也在發獃。他的不甘,比周雅楠的更甚。
楊承宇自然記得,自己為了找到周雅楠,吃了多少苦頭。
實際上,他今年十七歲的生日還沒到。
他自十三歲,便開始做巫堂的任務。
他看周雅楠,感覺她是個身量還沒長開的丫頭。因此不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情人。
既然不是情人,那便是兄妹了。一定是的。
淑尤先生不想讓他記起來自己為什麼要找這個丫頭。可能因為他本領通天,知道這個丫頭不是一般人。不希望自己跟她有什麼接觸。
他已經識破了淑尤先生的詭計,自然不會讓他的如意算盤得逞。
周雅楠此時已經停止發獃,看房間的配置。
漆金千工拔步床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至少沒有官職的人家,是沒資格用這個的。
周雅楠有些懊悔,凌恆准她上朝,她就應該勤快一些,把百官的臉認個齊也是好的。如今刷臉認人的法子便不能用了。
楊承宇開口了,周雅楠被雷得外焦里嫩。
“我猜想,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然而,周殷皇后是我親姐。她不可能是你的姐姐,所以,我也不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哦,原來你是周侍中。”
他沒有用侍中大人。幾個一品大員周雅楠還是認識的,她還沒有白目到不認得大官的地步,那麼必然是親王級的人物了。
“啊,你是那位先帝新封的肅王!”是了,親王她也都認識,除了先帝死前三個月封的那位,畢竟都是凌恆的親戚嘛。
“正是小王。”楊承宇不冷不熱地說。發現她並不會是自己的妹妹,他的態度就冷了下來。不是親人也不是情人,想必是不相關的人。救了他又如何?他為了見到她,又多少次差點喪命?
周雅楠便起身告辭。反正她也知道對方是誰了,也不在意前世的事了。慢慢查,總是可以查出來的。
她這一站,兩人的眼神又輕輕碰了一下。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讓人窒息,周雅楠情不自禁倒退一步。
楊承宇脫口而出:“我送你回去?”
“不必。”周雅楠微微一笑,又用“仙人指路”的法子,縛上眼睛,騰空而去。
楊承宇一時間,竟是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