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平安
五月十九日,晴,春末夏初,天漸長夜漸短,蘇寫意起了個大早,先給愛貓餵食,又給討債犬鏟屎,黎鶴軒離開的兩天不適應是肯定的,但她終究不是那種離了某個人就活不下去的菟絲花,矯情什麼的,可以撒嬌的人都不在,作給誰看?
保時捷勻速的行駛在大街上,在早餐店買了杯豆漿,兩個糖糕,還沒吃,小姑蘇宏雅的催命電話就來了。
雖然再三打表示有重要事說,但這位女士見到侄女時卻並不比大哥蘇宏光早多少。
大概早個四十五分鐘那樣。
這讓蘇宏雅很不滿,偏偏又不能發火,只能憋着氣約了在安和附近的一處街心公園門口碰頭。
今天不是周末,這個時間點還在這裏溜達的人大多是退休沒事幹的中老年或不用上班的自由人。蘇寫意趴在方向盤上透過玻璃往外看,這裏就像另一個世界,悠閑自得與外面奔波在路上的來去匆匆形成鮮明對比。
有的人為生活勞碌不休,有的人從出生起就註定安逸無憂。蘇寫意屬於後者,她很幸運,但煩惱也很多,沒有人真的可以無憂無慮。
蘇宏雅是和丈夫乘得一輛車,宋平淵提醒要下車的妻子,“你跟寫意好好說,別著急上火,這孩子脾氣上來可不好惹,同意皆大歡喜,不同意也別把關係鬧僵。”
蘇宏雅白了他一眼,“我打小看着長大的孩子我還不了解?放心,我有數。”說完不等丈夫再啰嗦,徑直下了車,朝着前面不遠的白色保時捷走過去。
蘇寫意正在拿手機蹭網刷新聞,和昨天一樣,並沒有找到關於博洋的消息,也可能博洋平日名不見經傳,所以老闆被抓的消息夠不上新聞的標準。畢竟每天發生的奇葩事太多了,哪兒能全報道過來。
當然消息被人壓下去的可能性也有,或者趙廣隆被抓是私下的,秘密執行,知道的人還不多。
蘇寫意覺得後者比較靠譜,她並不打算主動去找人打聽這件事,怕打草驚蛇,給黎鶴軒添麻煩,雖然這種幾率很小,但小心總是無大錯。
車窗被敲響,她開了門鎖,蘇宏雅拉開副駕坐進來,屁股還沒挨着座椅就先嗔怪,“真是越大越沒個正形,要不是我一直催你,是不是今年股東大會又不想參加?”
蘇寫意笑笑,“我這不是流連忘返嗎,”把卡在椅座中間的手提袋遞過去,“給您和姑父的禮物,都是那邊特產。”
蘇宏雅沒好氣,“我稀罕你這點東西是不是?”雖這樣說,但也接過來打開紙袋瞅了一眼,算是受了這份孝心。
就這樣簡單寒暄兩句,蘇宏雅態度到了,就直奔主題,把手裏一直拿着的文件夾遞過去,“你看看,這是今年股東大會的新名單。”
蘇寫意懶洋洋接過來,掃一眼,瞭然。
“王伯伯這一年挺大刀闊斧啊。”只見上面股東排名,王建柏從原本的中層三連跳直接晉陞到了高層前排,這個跨度實在稱得上質的飛躍。而要達成這個階段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更是讓人細思極恐。
蘇宏雅卻被侄女這無所謂的調調給氣到了,戳她腦門,恨鐵不成鋼,“你是真傻假傻?這麼明晃晃的還看不出來這裏面的門道?”
蘇寫意很無辜,“您沖我發火沒用啊,我人小力微的,也不是我能管的事兒啊!”頓了頓,“姑,這些天您一直打電話催我回來不會就讓我看這個吧?”
蘇宏雅一面高興侄女的‘爛泥扶不上牆’,一面又惱她的不作為,矛盾的揪心,臉上就有點淡淡的,“這只是其一,還有就是等會兒股東大會上你大伯可能會對你二叔發難,前陣子安和的一個項目胎死腹中,損失了不少錢,這事兒是你二叔負責的,責任肯定要擔,但也不能真讓人一棍子打死不是?寫意,你是個聰明孩子,我不說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你大伯現在已經變了,瞧小婧那件事他是怎麼對你的,要是你二叔倒台,以後肯定更沒有咱們立足的地方了。”
說完見侄女不吭聲,只是趴在方向盤上視線不知落在哪裏,顯然是在發獃。蘇宏雅眉頭皺了皺,只能自顧接下去,“我和你二叔的意思,把你名下的股份先借出來,等你二叔解了圍渡過難關再把股份還給你,別怕長輩貪圖你的東西,咱們可以簽份合同,該多少錢姑姑跟二叔把錢也墊上,回頭再換回來。”
蘇寫意有點無語,也沒覺得多生氣,就是……挺不可思議的。難道她長得真的很蠢?
“寫意?”
“小姑,這事兒我肯定不能應您,”蘇寫意坐直了身體,很坦然的看過來,“安和我爸就給我留了這點做紀念,雖然二叔肯定不會貪我的東西,但我不能動,這是底線,對不起。”
“哎呀,你這孩子,就是借用一下,最多一個月而已,你的還是你的,沒人動。到時大不了讓你二叔給你包個大紅包就是了。”
蘇寫意只是笑,陽光透過前窗玻璃照進來,她的那雙微微上挑的貓眼像琉璃珠子似的剔透,折射的光圈顯得有些妖異的深邃。蘇宏雅本還想再說些什麼,這時突然住了口,嘆息一聲,“算了,你不願意我們也不好強人所難,那等會兒如果有人找茬你記得幫幫你二叔。”
這個要求蘇寫意當然不會拒絕,欣然頷首。
蘇宏雅回到車裏,臉就耷拉的老長。宋平淵一看就知道沒談成。其實原本他也沒抱希望,蘇寫意雖然從嬌生慣養被保護的很好,但到底不是傻子,妻子跟二舅哥的如意算盤打的太理所當然了。
見那輛保時捷已經開走,他也不再耽擱,發動車子朝着同一個方向開去。
“寫意這孩子有點邪性。”蘇宏雅突然開口說道。
宋平淵抽空瞟一眼過來,“瞎說什麼呢,你可別跟二嫂學。”二舅哥蘇宏信哪兒都好,就是娶得老婆不好,太會拖後腿,狗屁不通,竟然相信蘇寫意是掃把星這種說法,實在可笑。
蘇宏雅側過身看丈夫,“不是,剛才我在車裏,你沒瞧見,寫意看我的那眼神,我都形容不出來,毛骨悚然的,現在想起來都能起雞皮疙瘩,太滲人了。以前二嫂老說她不好我從來不信,但是剛才,就那一刻,我真害怕她要殺了我。”
宋平淵啞然,“行了,別老疑神疑鬼的,那孩子你從小看到大,她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別因為沒同意你就遷怒,咱們以後靠她的地方還多着。”
股東大會沒什麼好說的,一堆有錢人坐在大會議室總結此前的經營成果,展望未來的發展方向,基本都是官面語言,形式大於本質,發言跟論壇注水差不多,廢話多,有用的少。
蘇寫意到的不算早,名下股份也不多,但她身份特殊,所以特意被蘇宏光拉出來給自己裝面子,帶在身邊坐第二把交椅,突顯自己高大尚的品格,省得總有人在背後說他擠壓孤女。
等一輪重要發言結束,本該進入下一環節投票推選新的董事會常任理事,這是安和每年股東大會的必有項目,雖然入選人大同小異從來出入不大,常任理事也基本一直是大股東擔任,但這個環節意義重大,所以即使知道沒什麼新意也依然讓人樂此不疲。
蘇寫意原本還有些無精打采,這時卻打起了精神。不是因為投票的事兒,而是她知道,如果要發難,這是今天最好的時機。
剛這樣想,果然下一秒就見一名面善的中年股東站起來說道,“我聽說安和今年上半年最重要的投資項目失利,損失不菲,不知道蘇董有沒有什麼話對我們說?”
這表面看是針對蘇宏光,其實傻子都知道刀刃是朝着誰的。
蘇宏信臉色一沉,不過這時他可不會開腔,會顯得自己掉價。手下自然有人替他打前鋒。
就見另一個圓臉的男人不軟不硬的回過去,“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生意場哪裏有一帆風順的時候。真要為了一次失利就斤斤計較,那以後誰還敢去接燙手山芋?人人都只自保好了。”
“話不能這麼說,”第三個股東搭腔,“就事論事,有功賞有過罰,不能混為一談,照你你這麼說,那以後公司的那些規章制度和兒戲有什麼區別?”
蘇寫意聽着這些人的你來我往,刀光劍影,正津津有味,一直握着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趕忙低頭解鎖,是短訊,陌生號碼:【平安】
就這麼兩個字,讓蘇寫意抿唇輕笑了一下,蘇宏光小聲問,“什麼事這麼高興?”
她鎖上手機,調皮的眨眨眼,“秘密!”
蘇宏光就一臉慈愛的看着她,“你啊,我看純粹就是打醬油來的,瞅瞅這裏有誰還開着手機,”說著搖頭,“小心點,讓人看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