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果然,於達達在六強賽上那一番話放得破釜沉舟,最後卻只激起幾朵小得可憐的水花。
現場媒體倒確實將此當做爆點,奈何六強賽上他表現出的實力跟原上相去甚遠,看過這場比賽的觀眾完全不覺得他是占理的一方。更兼之原上還因為現場彈唱洗清了之前假唱風波的黑點,原本深信醜聞的觀眾多對他有補償心態,於是“選手於達達放話《萬物之聲》晉級黑幕”事件發酵到最後,就順理成章被解讀成了於達達因為被淘汰嫉妒作祟抹黑人氣選手。於達達也實在不聰明,為了泄憤將整個節目組都拖進了溝里,想看他笑話的人不知凡幾,當中更不缺乏痛打落水狗者。一時間被搞得整個人形象都黑紅黑紅的,就連他的狂熱粉絲,也沒幾個願意下場幫他掐架。
兜兜轉轉,原上反倒成了最終贏家:《拾星河》改編版本一炮而紅,加入些許美聲和現代化元素的旋律幾乎能讓人瞬間自我帶入。這樣抓耳的一首歌,簡直是炒節目熱度的不二利器,《萬物之聲》節目組當然不可能放過良機,於是無比迅速地買下大量通稿,極力炒作起原上六強賽彈唱《拾星河》的現場視頻。這一招不得不說確實好用,甚至掀起了一波民歌新唱的熱潮,數不清的翻唱歌手和模仿者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蹭熱度的同時也互惠互利捧紅了原上。畢竟在這看臉的世界,《拾星河》視頻之所以能爆紅,原上在聚光燈下囂張而極具辨識度的容貌功不可沒,其他歌手唱功再好,也很難同時在視覺效果上掩蓋原上本身的光芒。
因他知名度提高,許多品牌廠商都主動找上門來尋求合作,這待遇在所有選手裏可謂獨一無二了。然而盛況空前,原上作為話題焦點,卻毫不留戀地選擇了藏鋒。他沒簽公司,也沒有經紀團隊,不想站台接廣告沒人管得住他,別人至多在口頭惋惜幾句,可他們又算哪根蔥?原上在這圈子混了這麼些年,起起落落,看得太多,並不真的只是個一夕爆紅的毛頭小子。節目組這樣狂轟濫炸式的炒作很容易界限失控,稍有不慎,就會物極必反惹人厭惡,他何必目光短淺地消耗自己在大眾眼中有限的好感,來為他人做嫁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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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聲堅實有力,耳麥里放着快節奏音樂,原上嚼着一截風乾牛肉跑在機器上,餘光掃到器械區幾個身材火辣的漂亮姑娘偷看自己,朝她們光明正大咧出一個笑容。
六強賽結束后的這段時間他幾乎都泡在了電視台大樓的健身房裏,坐了那麼多年輪椅,他太懷念腳踏實地運動的滋味了。
這具身體真的被透支得很差勁,一米八的個頭,體重只有五十七公斤,剛開始鍛煉時,原上幾乎跑不到十分鐘就會眼前發黑。為了能讓身體健康些,原上把僅剩那兩千多毫不吝嗇地砸在了吃上,堅持鍛煉加上食補,幾天下來,整個人都看着比以前挺拔了。
他瘦雞一個,穿的也是再普通不過的運動服,站在一眾外表不俗的肌肉男里卻有鶴立雞群之勢,健身房裏幾乎所有愛好人類的生物都不免注意到他。接收到他的笑容,幾個不敢靠近的漂亮姑娘笑得花枝亂顫,也終於鼓起勇氣,一窩蜂上前搭訕。
周展囂佇在大門邊不進去,只眯眼看着一瞬間熱鬧起來的有氧區,原上掉進帥哥美女堆里簡直如魚得水,三兩句話就將別人哄得五迷三道。他不禁想起對方在自己面前不假辭色的冷淡樣兒,兩廂對比,氣得臉都陰了。小毛無語地看着自家老闆咬牙切齒的模樣,生怕他憋不住上去打人,只能開口勸誡:“周總您冷靜點,今天台里開會,秦董可也是要來的。”
周展囂確實快忍不下去了,但一聽助理提起自家表哥,就不由發自內心想打哆嗦。他理智瞬間回爐,又覺得面子上又掛不住,只好深深望了原上那邊一眼,問:“幾點了?”
小毛趕緊搭梯:“三點半了,秦董估計已經到了,咱們去會議室路上還得耽擱一會兒呢。”
周展囂點點頭:“那確實是來不及。”然後一副為公事所累的模樣轉身離開。
他倆悄無聲息地走後,不遠處的拳擊台上跳下個人來,江斜一邊撕開拳擊手套的固定片,一邊用陰沉的目光注視兩人離開的方向。六強賽那天他到最終也沒能見到說自己“晚點來”的周展囂,過後反倒還從別人的嘴裏聽說到他與原上碰面暢談的事迹,當時就猜到大概出了問題。果然從那天後,周展囂再沒主動聯繫過自己,以往翻着花樣來的討好手段跟着不見蹤影。江斜對周展囂談不上感不感情,倆人在一塊也不是他先主動的,最多只能算順水推舟。可不論如何,既然關係已經確定,對方就不該再搞舊情難忘那一套!
原本還只是猜測,今天終於親眼見到了,江斜是個對什麼都態度很認真的人,當即就決定不再沉默,上去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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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展囂才到會議室大門,就聽到裏頭傳來自家表哥低沉的嗓音:“渝水淼,我不記得你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他本就心虛,聞聲竟然打了個冷戰,再小心翼翼推開門,就見表哥秦霍正坐在會議室窗邊的沙發里打電話。自己進來的動靜大概還是吵了點,秦霍一手握着手機,目光淡淡瞥了過來,裏頭藏不住的戾氣嚇得周展囂頓時僵住,立在門邊動都不敢動。
電話那頭的渝水淼不知道說了什麼,讓秦霍連眉頭都皺了起來,小毛早就慫成屁了,壓根兒沒敢進會議室,周展囂不得不獨自承受前線炮火,簡直恨不得給還在講話的渝水淼跪下,求他閉嘴。
平心而論,秦霍長得並不可怕,相反還十分英俊,他三十不到的年紀,眉目英挺,身高腿長,符合一切大眾對帥哥的定義,可偏偏所有人面對他時都很難有閑心去欣賞那張臉。四海集團的上上下下,包括在外頭人五人六的周展囂,在他面前時心裏大多只有敬畏,不敢多想別的。就像此刻,秦霍只是標槍一樣挺着背坐在沙發里,甚至都沒有明顯發怒的跡象,整個人卻每個毛孔都在散發出暴戾的氣息。周展囂打記事起爹不怕娘不怕,最怕的就是這個表哥,他這樣的秉性家世,小時候也被帶着差點走上彎路,是秦霍的皮帶讓他一輩子記住了那種皮開肉綻痛不欲生的感覺。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他已經長大成人,看秦霍還是只敢看上半身,瞄到褲腰就渾身發抖。
秦霍掛了電話,坐姿依舊自律,臉色卻黑得不行,顯然是被渝水淼氣的。周展囂被這恐怖的修羅場壓得雙腿發軟,只能訕笑幾聲:“哥,公司里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你站在那裏幹嘛?過來。”秦霍脾氣暴躁,但自覺對弟弟還是相當寬容愛護的,更何況現在也不太想打他,於是只板著臉回答,“渝水淼對那部新電影主題曲演唱者有不滿,要求換人。”
“新電影?《江湖》?”周展囂哭喪着臉過去坐下,想了想才想起來,“那裏頭幾首歌不都定了任平生來唱嗎……哦!”
他猛地想起近期那些沸沸揚揚的新聞,一時間八卦的念頭甚至蓋過恐懼:“渝水淼真的跟任平生鬧翻了?斷人財路啊這簡直,他倆到底為啥?”
秦霍沒有理他,當然也不關心這個,只暗自沉思。四海集團為渝水淼這部《江湖》投資了一點六個億,他是個生意人,一切付出只為更大的回報,當然希望一切能盡善盡美。任平生在音樂圈有人氣有地位有煽動力,非常具備商業價值,更何況還是被新銳導演鄒敏推薦來的,讓他來演唱《江湖》的主題曲,對後期電影的宣發乃至票房都有莫大的好處。渝水淼這個導演在產業鏈里非常重要,但畢竟已經簽下合同,跑不掉了。若對方不能拿出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僅憑撒潑,他是不會答應對方這種無理取鬧的要求的。
他這邊分析理性,渝水淼卻快被氣傻了,他掛斷電話后將手機狠狠砸在牆上還不夠解氣,上前撿起來後退幾步又砸了一次,眼看着手機粉身碎骨才肯罷休。
他的助理米糯默默收拾殘骸,連吭都不敢吭聲,他跟了渝水淼那麼多年,算是有些交情的,也只敢在對方心情好時勸上幾聲。渝水淼本來脾氣就不好,趙觀去世之後更是成了個炸藥包,現在碰上和任平生相關,米糯這種知道內情的,想想也知道撩火藥桶是什麼下場。
渝水淼發泄完,心裏卻一點不輕鬆,腦中全是秦霍剛才的話。讓任平生唱《江湖》的主題曲對電影口碑確實有益,加上這事兒是近年來佳作不斷的新銳導演鄒敏牽的線,四海集團正想簽她。雙方合作了那麼多年,渝水淼深知秦霍性情薄涼,判一場官司,從不看雙方誰跟自己交情更深,只看誰是更能替四海賺錢的人,他雖然在業界地位更勝鄒敏一籌,可僅憑這一點,絕無法說動秦霍無條件幫他。
他深覺無力,怒得眼眶都充了血,想到任平生,就簡直恨不得飛過去掐死對方。可比起那個賤人,他又更加無法原諒自己,當初他沒忍住把任平生出軌鄒敏的消息帶去了醫院,趙觀看完那則新聞后當晚去世,他跪在手術室門口,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間世界天塌地陷。任平生在那之後趕到醫院,當場就暈了,要不是米糯攔得快,他倆現在恐怕已經一個進監獄,一個呆墓里。
從那天後,他就發誓和任平生老死不相往來,外界媒體什麼樣的猜測都無法動搖他一毫一分,可這句誓言直到今天才算真正遇上了考驗。渝水淼疲憊地倒進椅子裏,仰首望着頭頂的燈,稀里糊塗的,整個人魂都飄遠了。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做下決定,看向正擔心望着自己的米糯,淡淡開口:“去算一下,推掉導《江湖》的約我要賠多少錢。”
米糯楞了一下,整個人都呆了,下一秒火燒屁股地跳了起來:“渝老師!您可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渝水淼也不回答,就這樣平靜地坐着,隨米糯圍自己轉圈,說那些自己為這部電影付出了多少心血的勸告話。米糯見說不動他,簡直急得想哭,蹲在地上扒拉着他的腿喊:“渝老師!這是一個多億一個多億啊!您再想想!再想想!何必意氣用事呢?從趙老師住院起您就沒再出過作品,這好不容易拉來的資源,您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圈子裏不知道多少人想看您笑話,都以為您後繼無力了,這幾天連想拿您年輕時的醜聞敲詐勒索的人都有,您這再跟四海集團解約,要出大亂子的啊!”
渝水淼聽他說的自己好像立刻要成喪家之犬似的,輕笑一聲:“我年輕時的醜聞?我後繼無力?你要勸我,也別編這種瞎話,一個任平生而已,我倒想知道能鬧出什麼亂子!”
米糯見他不信,簡直要暈了,連滾帶爬地跑去把電腦抱過來,打開郵件給他看,眼淚嘩啦啦掉:“沒騙您啊!這幾天那人一天不落,每天一封,我看您心情不好,一直瞞着,還打算過段時間試試那人有沒有證據,給筆封口費。這些王八蛋都巴不得看您倒霉,您怎麼能如他們的意啊!”
渝水淼不想理會,但米糯抹着眼淚一直端着電腦,他也只能安撫性質地接過來。郵箱裏確實重點標記了幾封郵件,格式亂糟糟的,裏頭都是一段段的純文字,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他不當回事,誰知道才看了幾段,就好像被雷擊了下似的,渾身都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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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運動完精疲力竭,眼看到該吃飯的點,身上卻只摸出一百塊錢。他捏着這張孤零零的紅票子,人生從不曾有如此窮途末路的時候,悵惘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幾乎當時就想反悔,去接幾個爛代言換飯吃。
電話響時,他腦中生存和理智正激烈交戰,打得不可開交,於是聲音也懨懨的:“喂?”
那頭沒人說話,只聽到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好幾秒后,才有個男人沙着嗓子問:“……你是誰?”
“大魚!?”幾十年老友的聲音,原上一下聽了出來,心說著你丫這大傻逼終於看到郵件了,雀躍得肚子咕嚕嚕叫,“可他媽算找到你了!我現在在廣播電視大樓門口,你趕緊過來啊!帶我吃飯去!”
渝水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