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此情何寄(一)
自柳初年來了綠猗閣,齊竹這個素來眾星捧月的頭牌公子居然都被搶了風頭——閣中的侍女都爭着想去照料她,哪怕是替她送葯送水。
歸根結底,只要柳初年願意,她那張舌燦蓮花的嘴能將所有人都哄得開開心心。
當初她在晉國那等“風刀霜劍嚴相逼”的環境下尚且能夠抽空調戲調戲美人,何況如今卧病在床成日裏閑的無事干,於是三言兩語便能將伺候的侍女逗得笑彎了眼。
又過了幾日,她終於能下地走動,在綠猗閣中散步閑逛的時候順手又撩了一把閣中的諸位公子。
一時間,她竟在綠猗閣中混的風生水起。
原本日理萬機的柳姑娘徹底閑了下來,十分順暢地從身居高位的掌權者過渡到了無所事事的浪蕩子,完全沒有半分不適應。
大抵是終於有些無聊的緣故,她施施然地去找了齊竹,表示了自己想要學一學琴藝打發時間的想法。
她懶懶地倚在亭邊,肩上披了件外衫,如墨般的長發傾瀉而下,整個人都顯得非常閑適懶散。
齊竹第一眼看到她時險些沒能認出來,愣了片刻方才柔柔地一笑:“您的琴藝也甚好,我只怕是教不了什麼。”
柳初年抬手將鬢邊的一縷碎髮夾在耳後,看着池中的才露尖角的荷花:“你不用恭維我,我自然是清楚自己的琴藝的。拿出去唬唬人倒是綽綽有餘,但在你這種大家面前就不夠看了。”
齊竹起身為她倒了杯茶,有些謹慎地雙手奉上:“那您想學什麼?”
柳初年回身接過了茶盞,搖頭笑道:“你不必這麼拘束。今時不同往日,我早已不是什麼帝姬,你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縱然您不是晉國的帝姬,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齊竹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的笑意微微斂去,自悔失言,“既然您不喜歡,那我以後就不這樣了。”
柳初年有些無趣地低頭飲了口茶,順手將茶盞放在了石桌上。
還沒等她說什麼,便有侍女笑着走來,說是南喬帝姬與雁瑜郡主來訪。
若單單是南喬,那倒也是算了,可是雁瑜郡主也跟了過來,她便不能如此隨意地出去見人了。
柳初年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得帶着侍女回房間略微收拾了一番。
她這些日子懶散慣了,終究不想太過鄭重,於是只換了件見客的外衫,又讓侍女為她鬆鬆地挽了個髮髻。
柳初年看着鏡中的自己,順口又誇了一句為自己梳頭的侍女,施施然地去了前廳。
“幾日不見,柳姑娘的臉色倒是不錯,想來傷勢好得差不多了?”
她方才一進門,便聽到了雁瑜郡主的聲音,於是淡淡地笑道:“是啊,托您的洪福。”
“師傅。”南喬有些局促地站了起來,低聲問候了一句。
柳初年見她這副模樣,感覺十分怪異。
在她的印象中,南喬素來是大大咧咧,帶着些稚氣,可如今這樣子卻讓她想到了方才的齊竹。
落座之後,柳初年自顧自地拿過來茶盞為自己倒了杯茶,方才抬頭看向雁瑜:“郡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倒也沒什麼,只不過我聽南喬說向來看看你,便想起有些話要轉告你,故而一道來了。”雁瑜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十分有氣勢地看着她,“陛下有話要我告訴你。”
柳姑娘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自然不會被她那氣勢壓倒,喝了口茶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什麼話?我到底有傷在身,郡主總不至於讓我跪下聽旨吧?”
雁瑜方才都說了是“有話轉告”,當然不會是什麼正兒八經的旨意,她之所以有所停頓只是想看看柳初年的反應,卻沒想到柳初年竟然這麼四兩撥千斤地噎了她一下。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柳初年:“陛下說,當日護國寺之事的確是他計劃不周,柳姑娘受傷他亦不想看到。”
“哦。”柳初年撐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雁瑜,“所以呢?”
雁瑜被她這一眼看的幾乎失語,隨即又意識到她話音中的嘲諷,但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陛下說,若你願意回來繼續教授帝姬的話,他會給你所能給的最大權利,必不相疑。”
柳初年挑了挑眉,雖沒有說話,但那意思卻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
“不用。”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南喬突然開口,“師傅好好養傷吧,不用回來。”
她這一回答讓雁瑜與柳初年都有些意外,不知為何她的態度居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轉變。
“父皇已經請了新的女先生來教我了。”南喬抬頭看着柳初年,抿了抿唇,“雖然比不上師傅,但也算極好的。我知道師傅你不喜歡宮中,所以不必再回來了。”
柳初年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慢慢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盞,片刻后笑道:“你能如此想,那就好。”
雁瑜的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幾轉,發現自己已經徹底捉摸不透兩人的想法,便也不再多言。
柳初年覺得無話可講,又看了看時辰,便想要起身送客了。
這時,突然有敲門聲響起,齊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柳姑娘,白姑娘傳信來,說她馬上就要到南梁長亭了。”
“白卿?”柳初年當即便站起身來,神色中帶了顯而易見的詫異與驚喜,“她居然來這麼快!”
她向外走了兩步,方才意識到南喬與雁瑜還坐在一旁,回頭有些歉然地開口:“我有故人來訪,就不留兩位了。”
南喬沒想到自己素來不動如山的師傅竟有如此失態的時候,不禁想看一看來者究竟是何人,但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雁瑜看了她一眼便猜到她心中所想,稍稍猶豫片刻,向著柳初年問道:“來者可是晉國的那位有名的‘白衣卿相’?”
“不錯。”柳初年抬眼看着雁瑜,有些不悅。
雁瑜假裝沒有看出她的逐客之意,淡定地一笑:“我與她也曾有過幾面之緣,很是欣賞白姑娘,不知可否能隨柳姑娘一同去迎接?”
柳初年審視地將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見她的確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方才矜貴地點了點頭。
南梁長亭位於京城之外,是出入京城的必經之路,時常有人在此折柳送別,故而又稱“折柳亭”。
亭中也留下了不少文人騷客的詞作,大多皆是感傷離別的哀哀感嘆,若是離人看了不免更加摧人心肝。
只是柳姑娘卻沒有這番傷春悲秋的憂愁,她站在亭外看着遠處,神色中毫不掩飾的喜悅。
她這副歡喜的模樣卻讓南喬覺得有些扎眼,甚至有些嫉妒那個能讓她如此翹首以盼的人。
一行人沒等多久,便有一輛十分樸素的馬車駛來,緩緩地停在了她們不遠處。
大抵是一路風塵僕僕,馬車顯得甚是破舊,青色的車簾上沾染了不少塵土。
有一隻白皙如玉般的手探了出來,緩緩地掀開了車簾,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子便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她容貌艷麗,在一襲紅衣的映襯下更是美艷得不可方物,幾乎可以賽過山間開的最好的一支杏花。
雖是一路舟車勞頓,但她臉上卻沒有絲毫倦色,嘴角含着的那絲笑容讓人看了幾乎能平添幾分喜悅。
她的眼角有着一顆淚痣,為她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之色,實在是個天生尤物。
就算挑剔如南喬,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女子的美貌。
若柳初年的美貌清朗如天邊的明月,她的容貌則更似凡間富貴花。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紅衣女子聘聘裊裊地走到柳初年身前,含笑嘆道,“我們這都多少年沒能見了,我只怕自己都要相思成疾了。”
柳初年顯然早已習慣她這副模樣,搖頭笑道:“你少貧嘴,還有外客在呢。”
聽了柳初年如此說,她像是才注意到柳初年身旁的兩人:“初年,這兩位是?”
“這位是南喬帝姬,這位是雁瑜郡主。”柳初年淡淡地向她介紹了兩人,又笑道,“這是白卿。”
她也不顧忌自己的態度差別,畢竟終究親疏有別。
“久仰大名。”雁瑜向著白卿一拱手,“今日得見,果然非同凡響。”
白卿含笑回了她一禮:“郡主軍功赫赫,令人景仰。”
兩人寒暄了幾句,白卿便想找個託詞跑路:“我一路奔波……”
誰料雁瑜並沒有讓她說完,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柳初年,問白卿道:“白姑娘怎麼來了南梁?”
“郡主不必擔憂,我早已辭了官。”白卿敏感地注意到她來意不善,輕聲嘆道,“我已無心仕途,故而來投奔初年。”
“傳聞白姑娘與元熙帝姬私交甚篤,怎麼卻來投奔了柳姑娘?”雁瑜有些咄咄逼人地看着她。
白卿抬眼看了她一眼,抬手撫了撫鬢髮:“元熙帝姬去了靈隱寺禮佛,我倒也是去看了看的。只是我一介俗人,委實不大適應那大聖梵音……思來想去,還是初年這裏的十丈軟紅塵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