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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的親衛比她阿舅快了一步。見到整整齊齊在路中間等着的田家人和周家人有些訝異。

田氏站在前面,後面周老夫人棺材沒有落地,由八個人抬着。旁邊是珍娘和何並吉、李氏和她兒子。長公主來時便聽說,周家已經休了阿丑的新婦了,是以人並不在這裏。現在阿丑坐在田氏身邊的攆椅上,看樣子是沒有知覺,容顏竟也安詳。

田氏也不問別的,見長公主來只問“娘娘如何呢?”

長公主沒有說話。

田氏心裏一痛。她的阿芒,她乖乖巧巧的女兒。

這一路過來她就想過,女兒會怎麼樣呢,可只抱了一線希望,徐家會厚待她,公主會厚待的。

田氏回頭怔怔往阿丑看。這件事,等她察覺不對時,便遲了一步。

她只以為早年自己已經打消了阿丑那些混帳念頭,怎麼想到,他看着不動聲色,心裏的主意卻沒有變,入了魔一般。旁邊的什麼也看不見,像被遮了眼的人,一條道便直着去了。

如今他中了葯,閉着眼睛睡着,看着可真是再乖順不過。就像小時候一樣,說來,因為他阿姐強幹,他小時候哪怕頑皮一些,但向來卻是沒甚麼大主意的,事事都以阿姐的主意為先。阿姐說的便是聖旨。

後來他阿姐入宮,家裏便是自己事事拿主意,即沒想過叫他入仕,也就不督促他在關先生那裏是花架子還是真的用了功,只想他太太平平。

等他阿姐過世的消息傳來,他已經是那麼大的人,可哭得多傷心啊。那時自己卻一味想看一看女兒求仙問道,卻不想,他哭過那一場後來看着鎮定沉穩了,可內底又是怎麼樣的。現在想來,兒子便是打那時候起,便少跟人說些知心的話了。

他每日早起,都要在院中久坐,又想了些什麼呢?那時候自己多問一句,也未必會有今日。可只以為他現在乖巧了。反正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半點不忤逆,只唯一樣執拗的便是非要去徐鱗那裏。也只想着宮裏有個人陪一陪女兒也好,便不以為有什麼可憂心的。

田氏想着這些,踉蹌退步,若不是珍娘扶她就要撞到後頭棺材上頭了。

長公主翻身利落地坐馬上下來,從她身邊繞過去,走到攆椅上的阿丑面前。

田氏緊緊抓住珍娘的手,不敢回頭。

便是想求情,也無話可說。

只聽到‘鏘’地一聲,大概是拔劍出鞘了。田氏打了個顫。指甲要掐到肉里去,珍娘卻也不喊痛。一邊李氏緊緊牽著兒子,原是想走到她身邊來,現在可是半步也不能動,只緊緊與她四目相對,並不肯移開半點視線看向別處去,好像一旦看過去,就不能再站得住了。

長公主帶來的那些親衛,身為黑甲,如鬼魅一般。刀劍出鞘在月色之下寒光凜凜。

家將們見長公主拔劍,紛紛把手按在兵器上。田氏是不能頂事了,她只怔怔站在那裏,珍娘轉身厲斥“不要動!”何並吉本來是抱着孩子的,這個時候回過神,大聲向那些家將喝道“解甲!解甲!”田氏的家將不認何並吉,但認珍娘。

李氏連忙也向身後厲聲吩咐下去。

田氏站在前面,望着夜幕下的不遠處的丘林。

雖然家將們把武器入擲在地上的聲音分外響亮,但她還是在這些聲音中清晰地聽見了利器划皮入骨的聲音。

阿丑應該不會醒,她葯下得很重,但她卻以為自己是聽到阿丑含糊地叫了一聲“阿娘。”

隨後珍娘便扶她跪了下去,身後幾百人伏身下來。

長公主從她身後走上來,那件紅色的袍角從田氏眼角過來了,她走一步,手裏淅淅瀝瀝的血跡便向前延生一步。大約是回到馬邊去了。

田氏閉上眼睛。想想,家裏幾百年下來,到了這一代,母親一直擔心兄長會壞事,沒有想到事情是壞在自己身上的。

她一向竟以為自己不是個糊塗人。

可現在想想,先時,對周有容灰心,便親生的兒女們都不上心照應,只想着,到底是給他家生的兒女,好不好都是她家命數。哪裏像個做母親的人呢。連大女兒在外頭那些年都不知曉。可竟然也並不十分自悔,只說是周有容害的。他害得自己受苦,兒女受苦,彷彿沒有自己半點干係。

後來,又教偏了兒子。惹下這樣的禍端。都說她打小就是個明白人,可她不曉得自己明白在哪裏?

說來最該死的是自己,可偏偏兒女先都沒了兩個,自己還在這裏喘着氣呢。

她想回頭看一眼攆上的人,可無法動彈。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一點點看着長成,喜怒哀樂,從小到大。

可也是她親手送去死。

她怎麼能去看?

本來還想着,母子一場,跟他有些話說。但一路過來,卻不敢叫他醒。想想,這一劫,能過去自然有說話的時候,過不去,再說什麼也沒甚麼意思了。事已至此。

如今一家人,可真是整整齊齊。她緊緊握了握珍娘的手,只覺得對不起她,但對不起的又何止她呢,也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麼。珍娘到還堅定些。並不十分驚惶失措。後面李氏帶著兒子,也只靜默地跪着。

長公主回到馬旁,良久也沒有動靜。

過了一會兒田氏才突然聽到她的聲音“你們走罷。我答應了母母的。”

田氏要說話,長公主卻不肯聽,有甚麼好聽的?不就是那些話。人已經死了,便是說再多也沒有用。只道“再拖一會兒,我阿舅可就來了。”

珍娘當機立斷磕完頭就把田氏扶起來。何並吉抱着孩子去扶李氏,大聲呼和“上路!上路!”

轉身趕抬棺的人起身。連攆上的人也不敢抬走。

李氏的兒子田存志跟着倉皇而去的人群走了一段,跑回到長公主面前,跪下對她磕了三個響頭。他曉得,家裏是犯了大罪的。

磕完了頭才跟上人群去。

一路上,這隊伍停也不敢停地日夜急奔。只恐怕那邊改了主意,又會追來。換了好幾條道改頭換面,避人耳目晝伏夜行。最後實在是不能再撐下去,哪怕是停下來喝口水歇歇腳都有人能即刻昏睡過去。才好好地休整了一回。

田氏消沉,早拿不得主意,珍娘去往李氏商量,李氏說“現在還太近了些。要落腳也不能往太偏僻的地方去。”越是小地方,來了這麼大一群人越是顯眼。

最後一直走到個叫楚城的地方才停下來。那邊是長公主治地,又在臨海的地方。來往的商船多,還有海外國的船支。雖然還未做成正式的對外港口,可也有些小規模,各種舶來品買賣,熱鬧異常,也不乏很多各種口音的人、移居過來找活計。

所以有外來的人口,也很常見。

何並吉說“即有娘娘為保,在長公主治下才是最安全的。”李氏與珍娘也深以為然。

珍娘與何並吉出去買屋,只說一家是姓楚的,家鄉鬧災合家遷行。

之後便把祖宗牌位都拿箱子裝好,埋在新宅的院子裏。然後編了一堆名字,刻了擺在祠堂內,只當是家祖。

都安頓好了,珍娘扶田氏去看,田氏看着祠堂里那些荒唐的牌子,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站了一會兒精神不濟了很快就累了。

轉頭出去時,下仆領着鄰居匆匆來。

鄰居見禮,叫她“楚夫人”見到李氏過來,又叫“楚二夫人”

田氏聽着,這才真真切切地曉得,田家也好,周家也罷。新貴也好,世族也罷。都在這樣輕飄飄的一句楚夫人里化成雲煙了。

頓時跪地滄然淚下。不曉得是哭一族泯滅,還是哭兒女福薄。可哪怕是在這裏,也能聽到外頭人來人往,笑聲起伏。

那光景分明是再好不過的。

宮裏頭。椿並不知道外頭的消息,一邊擔心着,一邊收拾主家住的寢殿。盤點哪些東西要隨着人去的,哪些東西要收到庫里的。

摸了個小石頭出來卻是奇怪得很,看上去也不起眼,但放在窗前案上的十八珠玉盤裏頭。

老宮人卻認得“娘娘先頭不是一睡不起嗎?這個就在手邊上。我在內宮服侍也不敢隨便丟棄娘娘拿過的東西,就放在盤子裏了。因不是什麼要緊的,便就忘了。雖然不起眼,可到底是內宮,下頭的怕也不敢隨便移動位置,所以素來都在原位。”

椿拿起來看看。

老宮人又有些不解“怎麼白了?先時是黑的。”連忙又笑“想必是我記錯了。”

這東西出現得頂奇怪,所以她記得這件事。畢竟內殿上上下下,便是灰塵也不落半點,斷不會是誰落在太后塌上的。

那便只有是太后自己的東西了。

可貴為太後身邊卻有個石子……

老宮人小心詢問:“姑姑,這樣是要隨葬嗎?可是得太后喜歡的物件?”

椿心跳得很快,總覺得不會是普通的石頭這麼簡單,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想看得清楚些,但眼睛腫得厲害,看不大明白了。向旁邊看,也不見長貴,便不動聲色收起來,只說“石頭罷了。想必是娘娘在外頭頑時,覺得長得有點意思,隨手就拿回來了。”

老宮人想,隨葬個石頭好像也確實不好說。也就不提。

這時候,外頭有小內侍急匆匆跑過來。

因跑得急,跪下來后還收不住,向前滑了一段,急匆匆說“長公主已經回宮了。”

椿緊張起來。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內侍跑來“大公公說,天下太平的事,叫椿姑姑不要想別的。”

別人聽着不懂,可椿卻明白長貴的意思。他這是打聽清楚,人放走了。椿雖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宣室去,還沒走近,便聽到裏面有吵鬧的聲音。

長貴見她來,連忙給她使眼色。兩個人走到外面,長貴說她“你怎麼還在這裏晃。”到底還是田氏的養女。

椿說“我還沒有送娘娘。”

長貴着急“人死如燈滅!現在也不是講這些的時候。你也聽到裏面在吵架吧。是徐二夫人跟大公主。裏頭徐大人也在,小公主也在。最後誰知道是哪邊壓倒哪邊?長公主固然厲害,可徐二夫人到底是阿婆。萬一呢……你快走罷。娘娘我代你送便是。”

轉身便叫小內侍來張羅。催她收了東西快出宮去“你也不要走遠,就在我府里。”若真是要找人,只往遠了跟着路追,也不會想到人還在都城呢。他家裏藏個人到也簡單。等風平浪靜,再送走便是。

椿卻不肯,東西收好了非要去再看一看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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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流浪漢的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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