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工作

1.工作

?齊田身量小小的,一動也不動坐在銅鏡前。

她身前古色古香的梳妝枱,上頭擺着幾個雕花木盒子。

盒子裏頭放的什麼她已經打開看過了——幾根古代女人用的發簪什麼的,上頭嵌着珍珠寶石。一看就知道很貴重,她只拿了一下就立刻放回去了。

之後發發現,不只是面前這梳妝枱古色古香,連她身上的衣裳,身處的房間,房間外的院子,院子裏的人,全都古意盎然。

從2016年突然來到這個環境,年紀也變小了,齊田並不驚訝。

真實齊田今年十八歲。剛從老家來到傳說中的首都,為解決生活問題報名參加了全息實驗項目。

當時她接到廣告紙的時候,對全息是什麼一點概念都沒有,畢竟她字都認得不很多,日常生活夠用而已。

但上寫的‘起步時薪10元’這幾個字她認得可清楚。

十塊錢。

對有些人來說不多。對她而言已經不少了。

這工作一天要是能做五個小時,就是五十塊錢呢。工作內容也很簡單,只要求參與實驗的人試用全息產品。

齊田先是經歷兩天各種機能檢測。

兩天結束,領了一百來塊錢。拿了錢立刻貼身放着,一分也不浪費。被告知通過測試后,才拿出幾塊錢買了饅頭吃個飽。

被錄取之後,在實驗正式開始前,穿白大褂的就跟她講得很清楚,進去之後五感體驗會非常真實,要保持鎮定,然後按背下來的步驟操作就行了。

所以環境變了之後齊田的情緒穩定,並不慌張。

現在齊田進來了,按照步驟上要求的,開始與周圍的環境人物進行交互。

她先跟服侍這個角色的幾個丫頭婆子說了一會兒話,大概了解了一些關於這個角色的信息。

這個角色六歲左右。女性。姓周。家裏排行第四。

有同父同母姐姐一個,弟弟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一個姐姐一個,異父異母的哥哥一個。

父親是開國功臣,妾氏有九人。母親是大氏族的小姐。

信息了解完之後。齊田在院子裏頭迎風站了一會兒。

這時節,春天已經在尾巴上頭,風吹起來都是暖的。撫在她身上,跟真的風一樣。走到花盆子邊上采了幾朵花,手上還染了綠色的汁液,聞上去也完全是植物的氣味。花朵兒上頭還有小螞蟻爬來爬去,捻一下,變成黑黑的一小顆不再動彈,跟捻死真的螞蟻沒什麼兩樣。

院子外頭,大概是什麼樣子她也伸頭看了的。亭台樓閣,奢華得叫人乍舌,小徑兩邊嵌了珍珠呢。時不時遠處還有弦樂聲,她懂得不多,問婆子“是不是有人在拉二胡。”

婆子笑說“小娘子做甚麼這樣打趣那些樂姬,那是琴”之後便告訴她是她大姐姐在宴客。

提到大姐姐婆子便滔滔不絕“娘子與郎君不在。你阿姐哪裏還肯服管教,眼瞧着仗都要打過來了,也不說先收拾起來,等要走的時候好走得利落。還有心情在家裏宴客!!真是什麼樣的人便有什麼樣的兒女,大娘這不着調便與郎君一樣。”全忘了自己面前的小主人也是姓周的

又說“這全怪你阿婆,沒甚本事教養,一個泥巴腿子。自已連道理都還搞不清楚,哪裏教得到別人?你阿姐剛落地時,她就為了壓你母親一頭,偏要帶去養。你瞧瞧這養成什麼樣!”

說完了老的說小的,說完了小的,又說起她爸“郎君也是個不知事理的。不過跟着先生認得幾個字,受了皇帝偏愛,便真箇自恃才子拿自己名仕了。竟把妾的父母也當正經的親戚。你可別學你阿姐。她聽你阿婆爹爹的竄唆,叫那些不上枱面的東西舅舅舅母。真是丟人現眼!!要沒有這一樁,咱們也不用愁路上安危,與舅老爺家一處還有甚麼可怕的。”

唉聲嘆氣之餘,又怕嚇着齊田,安慰她“小娘子不要怕,路上老奴定會護着小娘子周全。”

於是齊田淺淺知道了些現在的情況:這世界在打仗,父母又不在家,一家人要跟着奶奶避難去。但奶奶明顯十分不靠譜。

婆子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在觀察着。

發現這裏人物說話行動,特別真實,就連細微的表情都與真人無異,就好像確實是有生命的。

齊田覺得十分震驚,仰頭聽着,伸手在那婆子手背上掐了一把。

那婆子一下就叫出聲來了“哎呀”不解地瞧着齊田。

“疼嗎?”

婆子點頭萬分奇怪“疼呀。小娘子這是幹什麼?”

齊田伸手狠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

也疼。

這麼真實!莫明汗毛到豎。

見她掐自己,婆子嚇一跳連忙攔她“小娘子瘋魔了不成!!”

一時呼天搶地。

齊田不過是掐了自己一把,就像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又是幫她吹,又是要上藥。還把院子裏的小丫頭支使得團團轉。到是個忠心耿耿的下人。

齊田應付她幾句回到屋內,關上門不叫她進來,啟動登出程序。

穿白大褂的人說了,第一次只需要走走整個流程,熟悉操作,不必要深入測試。

要登出很簡單。只要集中注意力,想着要回去就行了。一回不行也不要慌,多是因為系統不穩定的關係,多試幾回就行了。

果然再睜開眼睛,就是白大褂激動的臉,問她“怎麼樣?”

“我沒感覺出是假的。”她頭有點昏。說完坐起身看看,自己還是在一開始的實驗室沒錯。

這實驗室三面是牆,一面是玻璃。頭上是密密的白熾燈。身上穿的也還是這些人讓她穿的病號服。

圍繞她的各種儀器還在嘀嘀做響。

白大褂深吸了口氣,表情平靜了不少,但從眼神可以看得出內心還是很興奮。給齊田拿掉身上的各種監測貼片,打開錄音筆。“說說看,那邊什麼樣。”

一串的問題問出來——那家姓什麼,家裏是做什麼的,官居幾品,穿的什麼衣裳,衣裳上繡的什麼花。銅鏡是哪種黃,鏡面有多平,清晰度1-10打幾分,鏡身有多厚。屋子是什麼結構,是哪個朝代,丫頭一個月多少月錢……

齊田只能說個大概,強調“你們說第一次只是熟悉流程我才沒有看得仔細。不能扣錢。”

白大褂連忙說“沒事沒事。慢慢來。畢竟是第一次。這樣已經很好了。”果然不再追問。

最後不止沒有扣錢,反到在問清楚齊田在公園睡之後給安排的住宿。

白大褂還表示公司想跟她簽合同讓她正式成為公司的員工。

對齊田來說這簡直是喜從天降。

其實齊田也不明白,那個什麼全息,進去了完全跟真的一樣,為什麼還要她這種什麼都不懂的人再去測。

不過,她現在也顧不到那麼多。接合同時手都在抖——太高興了。

合同看了一遍下來,大概有幾十個字不認得。甲方乙方繞得她一腦子糊塗。

上面寫得最直接了當,她能看得懂的條款是:有宿舍住,管兩頓飯,不許向外頭說公司的機密。

白大褂到是好性子“你先跟小陳去休息,慢慢看,有不懂的可以問法務,你要是不相信公司的人,也可以問外頭的律師。我們正當公司,是不會騙人的。”

“謝謝。”齊田小心把合同收起來,跟着另一個穿白大褂的走了幾步,停下來猶豫不決“要不我還是先回去,等合同好了再住你們這兒。”

萬一合同沒簽成,這些人讓她補交住宿的錢她可不願意。住房子舒服歸舒服,但現在不是圖舒服的時候。

白大褂大概是看出她的顧慮來“沒關係,房間本來就是空的,就算你不簽,往一夜也不算錢。公司隔壁就是公安局。不會坑你的。”

說著見齊田還是不動,笑一笑,用自己手裏的錄音筆把保證的話錄下來,交到齊田手裏“這下放心了沒有?”很和氣。

“謝謝。”齊田非常感激。把錄音筆攥得緊緊的,這才跟着比較瘦小的白大褂走。

走遠了,偷偷落後幾步,把錄音筆放在耳邊上放來聽。確實是保證沒錯。這才真的放心。

公司給齊田安排暫時住宿的地方是個單間,就在公司裏頭。

那床看上去又松又軟,房間還鋪了地毯。她不敢穿鞋去踩,怕給人踩臟,也不想在小陳面前脫鞋——她雖然有在公廁洗過腳,襪子卻已經穿了三天,她又在這天氣到處奔波,一定有味道了。

會成這樣到不是因為她懶,是公廁現在都收費,她拿不出錢,只能去討人情,就不能去得太頻繁,招人嫌。

還好小陳也沒有要進她房間的意思,站在門口各種事項交待清楚,最後把口罩拿下來,露出一張青春洋溢的小臉問她“你哪個地方的?”

齊田含糊地說“山裏的。”太小,太窮,太偏,地圖上都沒那個村。

“你說話怎麼沒口音呀?”

“學着講的。”齊田有點不自在了。

“那你來了首都,真的一直在公園裏睡呀?”馬尾一甩一甩。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齊田點點頭。找不到事做,還到路邊乞討過,吃過別人吃剩的東西,人得吃飯嘛。

“你好好一個人,有手有腳,為什麼不找份工作,文員也好,業務員也好呀。”小陳不明白了。

“我認識的字不多,做不了別的。”

小陳嚇一跳“你不認識字?”現在竟還有不認識字的人?再說,齊田也不像是不認得字的樣子。

“也不是全不認識。”常用字齊田全認識。學過。

“就算這樣,你也有力氣嘛,工廠不是招工嗎?還有工地呢。”

“城區工地遇到過幾個,人家嫌我瘦。又沒人介紹,也怕我去偷東西,不給進的。工廠一開始沒找着。”

“那你問唄。”

“我走近一點人家就趕我。”邊趕還邊說‘沒錢沒錢’,更有甚者,譏諷地質問她好好一個人有手有腳怎麼不找點事做,像驅蒼蠅似的。

她說不要錢只是問路,人家更加捂着包躲得遠。

後來到是好心人告訴她工廠在哪兒,可是太遠了,要坐好久的車,她從火車下來,身上只有幾塊錢了。再加上打聽來的工廠所在地叫某某村。

她初來乍到,聽了那個名字怕地方太偏僻,會被拐賣。那自己不就白跑出來了嗎。謹慎地只在城區打轉。

洗碗啊清潔什麼的,她到是能做。

但人家不請她。

她身上的衣裳樣子又臟又皺,人家一看她跟乞丐也不差,誰會請。

“那你也沒去社會援助機構去過?”小陳聽到了天方夜譚似的。她不能相信,現代社會大活人還能賺不到錢。簡直不可置信。

“什麼援助機構?”齊田問。

小陳抓抓腦袋“收容所什麼的吧?”具體來說她也不甚了解。但感覺應該是有這種機構的吧。

搖頭“沒聽人說過。”再說,那種地方可能會把她送回去吧?

她絕對不能回去。

絕對!

白大褂小姑娘十分感慨。

她跟齊田都在首都,生活在同樣的環境,可所處的世界又有天壤之別。

“我們公司不錯的。雖然要保密的東西多,但待遇好。怎麼也比你以前好。”起碼有穩定的收入,有地方住。

說著,把房卡和一張卡片塞給她,囑咐她想好合同的事打卡片上的號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齊田目送她離開,轉身看着自己面前的房間。

這裏沒有全息世界裏的富麗堂皇,可比全息里的東西給她震撼大,全息裏頭再真,她也知道是假的。可現在她面前,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

是給她睡的。

一個人睡!不要錢!

齊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脫了鞋和襪子,在地上踩了踩。

軟!超極軟!

這麼好的東西,竟放在地上給人踩。

掂着腳跑到衛生間琢磨了半天開到熱水,從頭到腳洗乾淨。

就是在老家的時候,她也不是常常有機會洗這種痛痛快快的熱水澡。那得燒多少柴!

這個澡洗完,齊田沉獨自己全身毛孔都能呼吸了似的,鏡子裏的人色度都白了二號,整個人煥然一新。五官也顯露出來。

齊田長得隨媽,五官秀氣。這點她一直很自豪。

齊媽媽不是鄉里人,是外頭的,識字,懂道理,懂得講外國話。齊田認的字,就是她媽指着舊報紙教的。她懂的事理,說的普通話也是她媽偷着教的。家裏也只有她跟她媽親。

洗完澡,齊田看看時間,這會兒是下午不到三點,收拾完了,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座機她用過的。鎮上有。

撥通了號碼,聽到對面熟悉的聲音,鬆了口氣“大勇,我找着工作呢。”

雖然信號不好,聲音斷斷續續,但還是能勉強聽得清楚對面的男人也特別高興“有工作就行。”大勇特別感概,齊田的情況他知道,真的很不容易。

“大勇哥,還得請你幫忙告訴我媽一聲。”

說完了,電話那邊卻沒聽到大勇的回答——也許大勇有讓她等等,她沒聽清。全是雜音。

過了一會兒,她以為是信號沒了,畢竟在山裏頭本來信號就差。可不一會兒就聽到大勇好像在叫人“……嬸子……嬸子!”

齊田緊張起來,不一會兒果然聽見她媽的聲音“大妹呀?”

齊田聽到媽媽的聲音,也不由有些喉嚨發緊,她從出了家門就再沒有聽到過媽媽的聲音,她家住的地方離鎮上非常遠,每次有什麼都是大勇轉消息的。“媽!我找着工作呢。”

對面的齊媽媽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好“太好了。好。好。什麼工作?”

她不知道要怎麼說得清楚,含糊地說:“遊戲公司”…………吧?

“好。好。”聽着媽媽一個勁地說好。齊田眼眶也熱了。

“你好就好。媽媽也好。你少打電話來。大勇常過來傳信不好,人家受累,山路不好走。再說他一個鎮上的人,常常往山裏頭跑,那邊又沒親沒故。你爸察覺了怎麼辦?”那頭齊媽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講話的聲音已經比較平靜一點。

齊媽媽跟跟她一樣,並不是感情那麼外露的人。

“我能賺錢了,等有錢買手機給您寄一個。您什麼時候都能找得着我。”以前手機什麼的,她想不敢想的東西,可現在她覺得有指望了。

“你好就行……不用管我,千萬別被你爸找……”話說了一半,電話那頭沒了聲音,好一會兒只有許多雜音,隨後就聽到對面有個老大的嗓門“你跟誰講話?”信號就斷了。

那個大嗓門,聽上去像是村裏頭的二狗他媽。

齊田不敢再打過去。靜靜坐在床沿沉默了許久,表情漸漸堅毅起來。這合同怎麼也得簽。

等穩定下來,就帶媽媽來。

等媽媽來了,就能找着姥爺姥姥。就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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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流浪漢的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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