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別b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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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伊崔總是想不起那個小姑娘的長相,因為在那荒山野嶺的亂葬崗,因逃亡和飢餓而力竭的他,承受不住小姑娘頗為野蠻的放血驅毒,失血昏迷了過去。

他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木屋裏除了他沒有別人。伊崔心中不安,欲要強撐出門尋找的時候,燕昭垂頭喪氣獨自歸來,說小姑娘因為夜間出門為伊崔尋找療毒的藥草,不慎被狼叼走。

燕昭如此說,乃是因為他發現疑似狼的腳印和毛髮,還有小姑娘扔下的油燈,他在林中漫無目的尋了許久也未找到,自然以為她被叼走。因為伊崔的傷毒,二人不得不早早啟程去尋真正的大夫,他們逃亡出來身無分文,對着小姑娘的銀筷垂涎半天,終究沒能違心拿走它,不抱希望地留下告辭的字條一張,然後一路往南逃亡。尋醫吃飯都要花錢,伊崔忍痛當掉了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玉佩,燕昭去給地主家做短工苦力,兩個少年餐風露宿,顛沛流離,最終到了滁州東南的南譙,安頓下來。

“那些庸醫,連你是中了箭毒都看不出來,還不如一個小姑娘。如果她果真活着,指不定能治你的腿。”燕昭感嘆。

伊崔卻道:“如果她活着,好不容易尋葯回來卻發現我們不告而別,一定很生氣,首先要指責我們忘恩負義才對。”

燕昭一怔,撓了撓頭:“那是情勢所迫,小姑娘又乖巧又良善,哪會如此。”

伊崔笑了笑。跑偏的話題到此為止,前方的縣衙有繁重的事務等着他去處理,他今夜未能回南譙,需要在全椒待上多日籌措糧草,緊接着又趕往鄰縣的來安,那裏有隱居老家閉門不出的薛大先生需要他去請。

“薛大先生中進士時,我祖父乃是當時主考,雖然伊氏已不復存在,但若我以伊氏後人的身份求請,他應當還是會給我些面子。”車駕到了來安城外的來安村,農田阡陌縱橫,土路窄小崎嶇,馬車無法前行,伊崔只得下車藉助手杖,吃力地隨燕昭往薛家走去。

“我燕氏雖散,當年名氣也不比你伊氏差,”燕昭哼唧兩聲,表示不服氣,“前兩次你為何囑咐我來的時候不可自報家門?”

“薛大先生在靖為官可謂三進三出,鬱郁不得志多年,反倒是才名廣播天下。今年算來他貴庚該有四十五,心緒沉鬱,絕非輕易出山之輩。你若第一次來便大喇喇自報吾乃燕氏後人,估計他非但不會接見你,反而會覺得你舉止輕佻浮躁,就算身份是真的,也是辱沒燕氏將門名聲的敗家子。”

燕昭張大嘴巴看了伊崔半天:“文人的彎彎繞可真多,我不懂這些門道,反正知曉聽你的不會錯便是。”

兩人說話間,已看到薛家屋后那鬱鬱蔥蔥的大片竹林,白牆青瓦的兩進院落在多是黃土茅屋的來安村既鶴立雞群,又以雅緻幽靜的佈置彰顯出主人的品位。

然而,這次伊崔料錯了,即便他親自出馬也並沒有什麼大用。

“不見,我家先生誰都不見!”開門的童子一臉煩躁,不怕來人帶着兵器和隨從,揮手趕人。

燕昭瞥一眼伊崔,眼裏嘲笑的意思很明顯。伊崔來不及尷尬,只想着眼前這童子的反應太過劇烈,反常即妖。他思慮稍許,忽然發出一聲冷笑:“薛吉好大的面子,想來是看燕爺與我皆是滿門無人,為朝廷所忌,故而避之不及,以求明哲保身吧!薛大先生的才名德行,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家先生才不是那樣的人!”童子稚嫩,經不起伊崔一激,攥起拳頭怒瞪他,可是瞪着瞪着,童子的眼圈竟然紅了,低頭抹淚哭起來:“我家先生是真的……嗚嗚……真的重病在身,無法起床見客。”

薛吉真的病了?燕昭與伊崔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意外之色,燕昭關切道:“可有請良醫為薛先生診治?”

“這是自然,十里八鄉有名氣的大夫都請過了,沒人、沒人敢治嗚嗚嗚……”

這麼嚴重?難道我竟與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先生無緣?燕昭皺眉,終是不死心,指着旁邊拄拐的伊崔道:“我這位好友因身體孱弱而自行研究醫術,已是小有心得,不妨讓他為薛先生診治一番?”

童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淚,瞥一眼伊崔:“他連自己的腿都治不好,能行嗎?”

呃。燕昭頓時無話可說。

這小子的嘴倒是很利,伊崔笑容不變:“讓我試試又何妨,橫豎我斷斷不會害薛先生。”

童子遲疑稍許,才緩緩點頭,拱手道:“那請二位公子稍候片刻,容我去稟報一聲。”

雖然總算能進這道門了,然而兩人都不覺得可以鬆口氣,還未走進薛吉的卧室,二人便聞到一股混雜着藥味和腥臭味的奇怪味道,刺鼻難聞。待見到薛吉本人,無論是燕昭還是伊崔都大吃一驚,終於明白為何沒有大夫敢下手治療此病。

因為薛吉所得乃是“發背”,背上長了非常棘手的癰疽。二人進去時,薛吉俯卧在床上,上身赤果,見兩位年輕人來也無力行禮。他的脊柱兩側所生瘡頭甚多,上有膿點,形如蓮蓬,有一些已經潰爛流出膿腐,二人所聞到的腥臭味正是由這些流膿的瘡頭所發出。

伊崔雖然略通醫術,但看見如此嚴重的發背,也是無計可施。

薛吉見兩人驚訝而憐憫的神色,長嘆一聲,苦笑道:“二位若是來請薛某出山謀事,那大可不必費心了,以老夫此狀,能否活過此月都堪憂。看來老夫畢生所學所得,註定要跟着我進墳墓咯!”言語之間已無多少求生意志,可見此病確實將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伊崔和燕昭皆未想到此次見薛吉居然是這種結果。只能說老天造化弄人,薛吉才能卓著,卻因為人剛正而始終不被朝廷容納,不惑之年一無所成。驟然患此疾病,如禍從天降,未能施展平生抱負,只能抱憾等死,含恨而終。

二人告別後,燕昭將請大夫為薛吉診病的事情放在心上,然而他也知道希望渺茫,故而註定伊崔要繼續超負荷運轉。燕昭的軍隊規整后準備往滁州進發,趁官府四處滅火疲於奔命,無暇對付他們這種小角色的時候發展壯大,伊崔則以南譙為中心連結已被攻下的地區,整頓農事,籌措軍糧。

只是回去的路上,望着地平線發獃的伊崔會時常想起薛吉,想起他斑白的頭髮和不甘的眼神,下意識地摸摸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知覺的右腿,心裏無端生出幾分蒼涼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燕昭所承諾的那一天。

“來一來,瞧一瞧看一看!各位父老鄉親,我左大什麼為人,大家都清楚,不是神醫妙手,我壓根都不給大夥介紹!看,看,就是這位姑娘,給我用藥七日後,我那叫一個神清氣爽,白天守城不累,晚上精神抖擻!”

“累的是你家婆娘吧。”人群里有人不懷好意地插口,頓時惹得大家一陣鬨笑。

左大被那個姑娘治好了?不知是她主動上門求診,還是左大事後偷偷跑去找她診治的?

本來就不寬的街道被看熱鬧的人佔了大半,阿黃過不去,於是伊崔吩咐:“盛三,我們也過去瞧瞧。”

左大繼續吆喝:“站在我身邊的這位姑娘,哦不,女神醫,心地仁善,醫術高絕,她願意免費為大家看診,從頭疼腦熱到下不了床的大病,她通通能治!不收錢,免費看,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姑娘,就是什麼來着?”

“幫我找個人。”左大的大嗓門之外,響起一個細聲細氣的姑娘家聲音。

“對,請大夥幫女神醫找個人,找……找誰來着?”

“一個姓鄭的工匠,專做精細的金銀物件的手藝人。”又是那個姑娘的聲音,伊崔確定這聲音不就是前不久城門前被左大趕走的女子。

走了不過幾日,南譙倒來了個神醫,新鮮。

“這世道還有沒有男女大防,女的也敢掛招牌診病了。”伊崔聽見一聲不滿的嘀咕,他循聲望去,便見對面濟澤堂孫掌柜家的胖公子一臉的不高興,吃力地翻過高高的葯櫃枱,往人群里擠來擠去,最終擠到左大和那姑娘的面前。

“喂,女騙子,有本事給我瞧瞧,看我有什麼病,小爺看你能編出些什麼瞎話。”

“我不是騙子。您要看診的話,煩您伸出手腕來。”回答依然是弱弱的,好像沒什麼底氣。

突然,姑娘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啊……”

“怎、怎麼了?”孫掌柜家的公子突然心裏惴惴。

“你到底吃了多少食物,飯後斷不可劇烈行事啊,”姑娘哭喪着臉,“腸子受損,恐怕活不過三個時辰,若是動刀,我也並無全然把握,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嘩然。

胖公子暴跳如雷:“放你TM的屁!老子活蹦亂跳,康健得很!”說話間,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陣推搡,騷動的氣氛蔓延開來。伊崔眉頭微皺,吩咐道:“盛三,讓那位姑娘過來。”

盛三跳下車喊道:“煩大夥給讓條道,伊公子要見見這位神醫姑娘,想打架的站住了,別當街破壞規矩!”

“伊公子?”

“伊公子回來了?”

人群自動自發分開一條道來,走在前面的是左大和胖公子,兩個人的手臂纏在一塊,不是關係好,而是正在角力較勁,連眼神都火花四濺。跟在他們後面的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子,看模樣彷彿還是少女,沒有當日那塊灰撲撲的布巾裹頭,長長的頭髮編成一條油亮的大辮子,顯得精神許多。只是前額依然被厚厚的“寶蓋兒”覆蓋,幾乎遮住她半張臉。

她跟在後面彷彿很焦急的樣子,不停地在胖公子的耳邊念叨:“你不能和他打架,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啦,快找個地方卧下,我再仔細給你看診,或許能救。”

她聲音如蚊蠅,碎碎念個不停,令孫胖公子煩不勝煩,粗暴地回她兩個字:“滾蛋!”

“可、可是……”她猶自不死心,仰起頭來還想對胖公子說些什麼,這一個仰臉的動作,讓伊崔看清了她的長相。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尖翹的下巴,很清秀甚至能算得上美人的長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白皙的肌膚上生了不少褐斑。想起當日在城門前她孤身一人還惹惱了左大,伊崔不由奇怪,現在這個土匪橫行的世道,這樣一個看起來又好欺負又很笨的女人,是怎麼一個人走到南譙的?就算官府收到南譙反叛的消息,也絕不會派這種貨色來刺探。

“姑娘。”伊崔喚了她一聲。可惜在她眼裏,好像伊公子的魅力沒有那位胖公子的大,她非但沒有聽見,還在喋喋不休着什麼。

伊崔耐着性子,好脾氣地又道:“這位大夫姑娘。”

“你不要再……誒,咦,呃?”這姑娘反應頗為遲鈍,腦袋左搖右晃半天,這才盯准了伊崔,獃獃指了指自己:“你、你叫我么?”

看起來真的不太聰明。伊崔嘆了口氣,耐心詢問:“伊某冒昧問一句,姑娘是否姓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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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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