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秦照偷偷摸摸跑回了嘉心苑。
回去的過程略複雜。
他先在嘉心苑附近的小花園裏找了一個地方蹲着,打開筆記本電腦,通過電腦連上房間裏的攝錄望遠鏡。它被改裝之後沒有了存儲功能,只能連接實時畫面,秦照遠程操控焦距調節,放大畫面,看何蘅安的房間裏有沒有人。
所有的窗帘都緊緊拉着,什麼也看不見。
應該不在。正常情況下,她會開窗通風的。
秦照摸了摸胸口,長舒一口氣,不清楚自己是失望還是慶幸。
然後他迅速收拾東西,壓低帽檐,衝出小花園,用競走的速度飛快趕往嘉心苑。路過街角甜品店的時候,有店員出門送蛋糕,見前面來了一人,步履匆匆,和自己擦肩而過,她愣了愣:“那人好像秦照啊。”
進入嘉心苑的小區大門,秦照緊張更甚,時不時左顧右盼,生怕看見那個人的身影,最後乾脆跑了起來。下午時分,小區里都是推着童車懶洋洋曬太陽的家庭主婦和大爺大媽,他們奇怪地扭頭看着這個一身黑的年輕人一路狂奔。
秦照一口氣跑上10樓,累得直喘氣。他一屁股坐在1004的防盜門前,從行李箱裏翻找鑰匙。
這時候,對面1103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花白頭髮的大爺探出頭來。
“回來啦?”大爺說。
秦照呆。
他在和我說話?
“呃,是。”
大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回來好。”然後縮回腦袋,把門重新關上。
什麼情況?
秦照一頭霧水,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想。
想不通。
他不知道大爺關上門之後,馬上給對面樓棟903的戶主打電話報信:“喂?小何,是我,誒,對對,你好。你男朋友回來了,好好跟他解釋,要合好啊,不要再吵架了呀!”
“謝謝你啊羅爺爺。”何蘅安笑着道謝,電話一掛,她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
她按下座機的快捷鍵,詢問所里的助理:“下一個病人還沒來嗎?”
“已經在路上了。”
“催一催,我今天趕時間。”
“何醫生晚上有事?”
“是啊,挺大的事。”
彼時,秦照盤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初春,室內還是涼。他如此想着,搬了一張小板凳,坐下。
他在檢查望遠鏡的運轉情況,它的工作時間過長,需要休息。查看完望遠鏡之後,他又打開了行李箱,從裏面取出筆記本和在看守所時寫的一疊草稿紙,他有構架設計一個小東西的新想法,如今電腦在手,正好實施。
不過,敲了幾行之後,他停了下來。
總是不能集中注意力。
他望了一眼對面何蘅安家緊緊拉上的窗帘,感到心神不寧。
她現在好不好呢?
秦照想起路小菲和他說,安安發現了一具屍體,很害怕,晚上睡不好覺。他不安地扭動一下身體,心裏有莫名的愧疚,他想了又想,給李愛國打了一個電話詢問那個案子的情況。李愛國在開會,沒空理他,電話不回,看到他接連幾條短訊,也只是回了三個字:“看新聞”。
秦照這幾個月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完全不知道這樁案子因為屍體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邊被發現,捂不住,早被媒體報道多次。他一上網,便很快了解了大致情況,死者曾經租住過嘉心苑,他猜這是讓安安害怕的原因。
又是碎屍案。秦照想起一個以前在獄裏說過話的死緩。
再一看報道時間,算算日子,正是年初七,他看見視頻畫面上那一幕的日期。
肯定是這件事。
秦照懊惱,早知道她會遇上這種事情,他就不在那時候出遠門了。秦照咬着唇,一邊後悔,一邊敲擊鍵盤,嘗試激活林樘手機里的小程序。
她出事,那個靈堂肯定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一想起何蘅安被別的男人抱進懷裏,秦照心裏酸得直冒泡泡。
林樘近一周的行動軌跡在地圖上顯示,軌跡複雜且凌亂。秦照做了一下條件篩查,發現林樘隔一天就會來一次嘉心苑。
現在做證券投資的這麼閑?
秦照一邊詳細查看程序傳遞的信息,一邊不由自主地攥緊拳頭。
他實在是非常非常討厭這個靈堂。
如果不是這個人攪局,何醫生根本不會知道他曾經是個詐騙犯,不會認為他是處心積慮接近自己,不會給他發絕交短訊,不會不接他電話。
他不肯承認是內心深藏的自卑導致這一切,不願相信自己配不上她的現實,於是把一切責任推給林樘。
自己辛辛苦苦努力了這麼久,一步步接近她,一點點博得她的好感,他和她之間長長的距離已經在逐漸拉近。然而,只因為林樘的一句話,一切又回到原點。
甚至連原點都不如。
起碼在最初,她不記得他,不會戒備和嫌惡他。
秦照盯着電腦屏幕上一行行滾動的信息,鬼使神差地,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按下一串手機通信簿里不存在的號碼。
電話另一頭響了很久,然後被掛斷。
秦照想了想,放下手機,用電腦下載一款軟件,使用免費的網絡電話,撥出同一個號碼。
他連續撥了四次,那邊終於有人接,語氣不善:“誰?”
“豁子。”秦照的嗓子因為久不開口,有些啞,他清了清嗓子。
電話對面一陣安靜。
“你想幹嘛?”對方警覺。
“許久不見,慰問一下,”秦照客氣,“聽說你回老家了,還交了一個女朋友?恭喜。”
“誰告訴你的?”
我當然有我的渠道。
秦照隨手調開另一個頁面。
“她不嫌棄你的豁嘴嗎?”秦照問,這句話帶着一點惡意,豁子馬上掛了。
秦照耐心地再撥過去,那邊立即掛斷,秦照不急,他繼續撥。豁子不敢關機,手機響得他心煩,每次都是不一樣的IP顯示,弄得他更覺秦照要搞鬼。
“你到底想幹什麼!”豁子惡狠狠地接起。
“我只是在想,唇齶裂修復,要不少錢吧?”秦照瞥了一眼地圖上所定位的一個地址,音量壓低,緩緩地說:“我正好知道一個來錢的辦法,非常適合你。”
秦照把林樘在A市的地址告訴豁子,其實他還想把這人在海市的住所也洗劫一空,不過豁子沒有這個膽量。
就連重操舊業,他也未必有這份勇氣。
碰碰運氣吧,秦照想。
他只想給林樘添亂,什麼亂都行。好讓他不要老纏着安安,至於豁子能偷到什麼東西,秦照完全不關心。
嗯……
還有什麼辦法能收拾他?
借別人之手,總覺得不痛快。秦照放下電腦,忽然產生一陣厭倦,總是這樣坐在電腦屏幕後面偷窺和監視別人,運用一點小聰明給別人製造不痛不癢的麻煩,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
他點開電腦里的錄音文件,何蘅安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秦照呆坐着聽了一會,感到心情好一些,這才有力氣站起來干別的事情。
他脫下髒兮兮的衣服和褲子,丟進洗衣機,赤腳走進浴室。水壓很足的花灑噴下熱水,久違的痛快的淋浴,他一面清洗自己,一面想着要不要親自上場,直接揍林樘一頓。
這種人,一定有很多十分講究的酒會、晚宴要參加,如果他在這個人的老闆、客戶和朋友面前狠狠把他打趴下,場面想必相當精彩。
秦照越想越興奮,好似心底里一頭禁錮許久的野獸正被放出。秦照覺得,僅僅是揍這個靈堂一頓,簡直是太便宜他了。他見林樘的第一面,就有將他開膛破肚的想法,這個想法現在依舊沒有消失,他實在非常期待看見林樘恐懼的表情和哭泣求饒的樣子。
可是……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安安不知道,她也不在乎。即便她知道了,肯定也只會關心她師兄,責備他的不是吧。
如此想着,秦照的心復又冷下來。他發現自己無論對林樘做出任何報復,都只是隔靴搔癢。如果她不再回頭看他一眼的話,他做任何事情都毫無意義。
春節前他離開這間屋子時,那種內心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覺,又再次出現。室內蒸汽騰騰,溫暖的熱水澆淋在身上,但是秦照的心卻像破了一個大洞,他覺得冷。
深深的,黑暗的,無底大洞,無論往裏扔什麼都填不滿。
沒有意義,他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秦照站在花灑之下,熱水沖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抹了一把濕漉漉的頭髮,忽然感到無望。
“叮咚。”
忽然,門鈴響了。
誰?
房東嗎?還是剛才那個鄰居?
秦照擰緊水龍頭,關水。拿起洗衣籃里的浴巾,不緊不慢地圍上,走出去。
門外傳來一陣笑聲。
“是的呀,謝謝你啊羅爺爺!”
“客氣啥。看你不容易,總是來,我幫個小忙,應該的!”
外面的人說話聲音大,牆的隔音效果不好。秦照聽見兩個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正在聊天。
男的是隔壁的鄰居大爺,他聽出來了。至於女的……
地板光滑,秦照赤腳,濕漉漉走出來,一個不留神,一個打滑,刷地滑倒在地,屁股結結實實砸在大理石地磚上。
疼。
“叮咚叮咚。”
門鈴又響了。
秦照呆坐在地,忘了要起來。
“秦照!”
門口傳來她的聲音,還有“咚咚咚”的敲門聲。
是安安!
秦照抱頭,自己出現幻覺了!
“砰砰砰!”這次不是敲門,直接改踹。
“秦照!我知道你在裏面!開門!”
不是幻覺!她、她怎麼會找來?
秦照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四處找衣服。他有出遠門前把所有衣服打包放好,防止落灰的好習慣,如今來不及拆包,剛剛換下的衣服又在洗衣機里攪……
啊!衣服!我的衣服呢!
“秦、照!”
何蘅安一腳踹在1004的大門上,留下一個臟腳印。她知道鄰居大爺肯定在貓眼裏偷看,不過無所謂,看就看!
“秦照!我知道你在裏面!”
“別不吱聲!以為不吱聲就可以裝傻嗎!”
“開、門!”
衣服呢!
秦照快哭了。
還不開門是吧?很好,很好。何蘅安本來沒這麼生氣,他的抵抗態度反而讓激起她的怒氣,怒氣值持續上升。
“砰!”又是一腳。
“秦照,我數三下,如果你還不開門的話,我、我就……”呃,她能把他怎麼樣?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何蘅安脫口而出,然後,後知後覺,囧囧地發現自己的威脅相當可笑且幼稚。
無奈大爺在看,她臉皮薄,只好硬着頭皮,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輕咳一聲:“我開始數了啊!”
“三!”
“二!”
“一!”
“安安!”
咔嚓一聲,大門打開,秦照一臉慌亂地看着她:“安安,我、我、我不是不想開門!”
他的頭髮長了許多,亂糟糟的,濕嗒嗒往下滴水,光腳踩在地上,下/身裹着一條大毛巾,穿着一件一看就是十分匆忙披上的睡袍。見她看自己,他的臉蹭地紅了,連忙低頭,右手提拉着松垮垮的毛巾,左手笨拙地系睡衣帶子:“我、我……”你轉過去好不好,別看,裏面的毛巾、毛巾要掉了。
何蘅安打量着手忙腳亂的他,把左手也揣進風衣兜里,勾了勾唇。路小菲說得沒錯,他瘦了好多。
她張嘴,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卻聽見——
“秦照,藥單上有詳細的醫囑,你照着做……”
一個女人的聲音。
何蘅安挑眉:“你有客人?”說完,她毫不客氣,一腳踏進門檻。
“沒!”他忘了,錄音文件沒關!
“記得少沾水,避免感染傷口……”
這聲音真耳熟。
哦,是她自己的。
何蘅安走出玄關,站在客廳里,環顧一周,目標鎖定在那架放置在一旁的望遠鏡,和正在播放“音樂”的筆記本電腦。
她轉身,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秦照:“我的聲音還挺好聽的。”
對、對不起。
秦照羞窘,縮起腦袋,他整個人從頭到腳全紅了,像一隻煮熟的蝦米。
“我覺得……”
何蘅安慢悠悠開口,她的右手從一直揣着的風衣口袋裏拿出,手裏赫然攥着一把精鋼小榔頭。
“我覺得,我們有帳需要好好算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