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哦,他可能很想和你交朋友。”
何蘅安懵。
她跟宋教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她自己也沒想到,關於這個快遞小哥的事情的種種細節,她居然記得那麼清楚。
不過,一向很喜歡發表意見的宋教授,這一次居然只給了一句無關痛癢的感慨,連評價都算不上。
何蘅安當然懵。
好在宋教授還有下文。
他給茶杯添上熱水,吹吹熱氣,享受地喝上一口,然後慢悠悠地說:“是個很有意思的年輕人,有空的話,可以帶他來見見我。”
誒?!
“您對他感興趣?”他只是個送快遞的,哦,不,他還兼送外賣、發傳單、賣咖啡、賣甜點……名副其實的打工小王子。
宋教授反問她:“不是因為感興趣,你會特地向我提他?”
才不是感興趣呢。
她覺得他挺奇怪的。
可是哪裏奇怪,她又說不上來。本想導師會給她一點意見,不過沒想到導師的意見同樣奇怪。
何蘅安辭別導師。路過隔壁資料室的時候,門沒關,她看見戴黑框眼鏡的小博士正在研讀文獻。他手裏拿着的似乎是宋教授目前項目的資料,其中好像有何蘅安當年去A市監獄所做的研究。
A市監獄?
何蘅安腦子裏模模糊糊似乎抓住了什麼東西……
“啊,師、師姐,要走了嗎?”
當她以為自己能搞清楚究竟抓住了什麼的時候,小博士的一聲驚呼讓她思路全斷。
何蘅安只好笑笑:“老宋有會,趕我走呢。”
小博士連忙合上資料放好:“那我送送師姐吧!”
“不用,你忙。”何蘅安擺擺手,背包離開。獨自一人在校園漫步的時候,她試圖再次抓住剛剛的靈光一閃,卻是徒勞無功。懊惱的何蘅安唯有轉而思考老宋的話中深意,她在想秦照究竟是什麼地方引起了老宋的興趣?
何蘅安覺得,下次見到秦照的時候可以告訴他這件事,歡迎他隨她一起來拜訪老宋。不過令何蘅安感到意外的是,之後的一天、兩天、三天……一周……更長的時間,她再也沒見過秦照。
快遞小哥不發傳單,也不在樓下星巴克和街角甜品店兼職了。
他去哪了?
何蘅安奇怪。
不過,她沒有刻意去找他,因為她最近着實很忙,除了工作之外,她接受了林師兄的委託替他找房子,此外還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
雙十一來了!
11月10日晚,11時59分,一身睡袍的何蘅安坐在書房的電腦桌前,一手鼠標,一手鍵盤,雙眼死死盯緊屏幕,殺氣騰騰地重複同一個動作,刷新、刷新、刷新……當電腦的時鐘數字跳變為0:00,她秒點購物車的部分物品,重複同一個動作,下單,確認,結算!
這還不算完,有些商家的優惠時段不是零點,她需要繼續奮戰。電腦桌邊放着的手機時不時跳動幾條微信消息,那是同樣披荊斬棘的路小菲向她發來的勝利捷報。
對無數站在馬雲爸爸身後的女人來說,這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完全沉浸在雙十一廝殺大戰中的何蘅安沒有發現,這天晚上她家對面某戶極少亮起的燈光,居然也亮到很晚。
當雙十一的24小時過去,廝殺疲憊的買家心滿意足地去歇息,賣家忙碌地開始發貨,過幾天就會有像小蜜蜂一樣勤勞的快遞小哥為買家送上無數包裹。何蘅安享受血拚時刻,享受拆包裹瞬間的喜悅,在這場分秒必爭的廝殺結束之後,她滿心歡喜地等到她的寶貝們從天而降,以致於完全忘記了要逐個囑咐賣家不許發X通快遞。
“安安!老大明天給我放假一天,我們去shopping!”路小菲興奮地給她發語音,作為一名高收入的忙碌的省台女記者,路小菲缺的是時間,窮得只剩錢。藉著線上雙十一的餘韻,線下許多賣場這幾天都在打折促銷,正是血拚的好時候。
何蘅安欣然同意。
兩人逛商場、看電影和吃大餐,期間各自都接到好幾個要求收快件的電話。路小菲的快件地址寫的台里,保安室代收即可,何蘅安的比較麻煩,小區的快遞寄存櫃已經塞滿,她只好拜託小哥放在物業。
“真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以為還要等兩天呢!”路小菲掛斷電話,回頭便纏住何蘅安的胳膊:“安安,今天我睡你家吧!”
“好啊。”
路小菲不回去,那就是要熬夜high的節奏,她們逛到晚上9點半,又去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10點,各大賣場打烊的時候,兩人才奔向停車場。
“安安,你的手機好像一直在響。”路小菲指了指她的包。
何蘅安這才發覺,手機居然一直在震動。掏出手機一看,她愣了一下。
上面赫然顯示“奇怪的X通快遞小哥”。
“怎麼了?”駕駛座上的路小菲探身問。
“沒事,是快遞。”何蘅安說話間,電話因為撥打時間過長,已經自然掛斷。
“這麼晚還送快遞啊,快遞員真辛苦。”
路小菲剛感慨完,“奇怪的X通快遞小哥”又來電話了。
何蘅安滑動,接聽:“喂?”
“何醫生。”
手機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而沙啞。
“秦照?你的聲音……”
“沒事,這幾天的勞動強度大,嗓子啞了。何醫生,你不在家嗎?我這裏有兩個你的快件。”
“我現在外面,一會才到家,你可以放在物業……啊,物業現在也關門了。”何蘅安懊惱。
手機另一頭的人低低笑了一聲。
何蘅安的手一顫,差點握不穩手機。
她對這種沙啞低沉的男音從來沒有抵抗力。
“沒關係,我等你回來。”
“不、不,時間這麼晚,這樣太麻煩你……”
“你的快件是今天最後兩個,送完我就下班,等一等而已,無所謂。”說完,那頭掛了電話。
何蘅安怔然地望着手機屏幕,心想她居然忘了囑咐買家不能發X通快遞。
“呵呵。”身邊的路小菲突然發出兩聲冷笑,何蘅安扭頭看她,只見路小菲滿臉寫着三個大字“有、情、況”。
何蘅安解釋:“是一個人很好的快遞小哥。”
你覺得我會信?路小菲挑眉,發動汽車。不着急,一會她就能見到此人的廬山真面目。路小菲沒有聽見手機那頭的說話聲,她根據何蘅安的話,推斷這人在等何蘅安回來。
路小菲完全不相信一個快遞小哥能把何蘅安迷得神魂顛倒。
直到……
直到她看見樓道里那個穿X通快遞制服、可憐巴巴縮成一團的身影。
電梯“叮咚”一聲,停在9樓。電梯門打開,拎着大包小包的路小菲第一個衝出去,她左右扭頭飛快一掃,馬上發現了秦照。
一個長手長腳的男人,懷裏抱着兩個大小不一的快遞盒子,縮腿、彎腰,蜷曲着靠在樓道出口右側的牆角。X通快遞的員工帽壓低,蓋住臉,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看起來睡得正香。
還真是快遞小哥啊。
夠敬業的。
路小菲失望。
何蘅安從她身邊走過去。
“秦照,怎麼睡在這裏?”會感冒啊。
她蹲下來,溫柔地拍了拍快遞小哥的員工帽。那顆圓滾滾的腦袋立即動了動,帽檐抬起,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眸子。
“我困得睡著了。”他迷迷糊糊地說,對何蘅安不好意思地笑,揉眼睛。
靠!是個帥哥!
路小菲放下東西衝過去。
“帥哥你好,我是省台CC頻道的記者路小菲。”路小菲火速遞上名片證明身份。
“您是X通快遞的員工對嗎?請問您貴姓?這麼晚還在送件,是由於雙十一帶來的物流壓力嗎?您今天一共送了多少快件?在未來幾天……”
“菲菲,”何蘅安無奈地打斷她,“你現在是在法制線。”
啊!忘了。
路小菲懊喪,看見帥氣的快遞小哥10點半還在給顧客送快遞,第一時間她的反應就是,這是條好新聞。雙十一的報道年年做,不免老調重彈,這個切入角度說不定能做出新意。然而卻忘記了自己現在做的是法治節目,和民生新聞saygoodbye了。
不過名片都遞出去了,也不好收回來。
“抱歉啊。”路小菲和快遞小哥道歉。
還坐在地上的快遞小哥一臉懵懂地仰臉,望着路小菲。他愣了半晌,才怯生生接過她手裏的名片,皺着眉頭端詳半天,一雙因為半睡不醒而霧蒙蒙的眸子茫茫然,看起來……
好萌!
極品!
路小菲激動地拍了何蘅安一爪子。
快上!
上他!
何蘅安不理她。
“這是我朋友,她是個記者,有點職業病,不要介意,她不會讓你上電視的。”
秦照點點頭。
“那最好。”
他的嗓子還是啞的。
看他淤青消退的臉,何蘅安擔憂:“你的傷好全了?最近你都在幫忙送件嗎?量應該很大吧,要注意休息,不舒服的話記得去看醫生。快件給我,筆呢?我簽收一下,你弄完趕緊回去休息。”
“我全好了。其實不辛苦,累幾天能賺一個月的錢,值的。”秦照乖乖掏出一支筆,看着她簽完,他小心撕掉單據,然後將她用過的筆單獨揣進口袋。
“早點回去休息。”何蘅安催他。
秦照並不想走。
他戀戀不捨地站起來,朝何蘅安揮手:“那,何醫生,我走了啊。”
“路上小心。”
秦照轉身,從樓道走了下去。何蘅安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樓梯口,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咦,他為什麼不坐電梯?
秦照不急不慢地下樓,他的手揣進口袋裏,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回味她剛剛靠近他時留下的氣味,和她只為自己停駐的視線。
她今天去吃火鍋了吧,油煙氣稍重,掩蓋了她身上原本的味道,有點可惜。
不過,等待這麼久果然是值得的。摸着口袋中錄音筆的輪廓,秦照得意地想,把她的快件押到最後送,實在是太明智了。何醫生人好,看他這樣辛苦,所以她的眼神格外關切,聲音也特別溫柔。
他很喜歡很喜歡她今晚的聲音。
如果沒有旁邊那個咋咋呼呼的女記者就更好了。
想起路小菲,秦照皺了皺眉,知道她的身份的時候他還緊張了一下,生怕她會發現自己一直在錄音的事實。
好在沒有。
回去就把這個記者的聲音掐掉。
只留下何蘅安的聲音就好。
秦照腳步歡快地步出這棟單元樓的大門,然後繞過綠化帶,掏出門卡,刷卡進入正對面的單元樓。
10層。
1004。
何蘅安的門牌號是903。秦照租住的房子,在何蘅安的斜對面,上方。
80平米不到,兩室一廳的小戶型,簡裝修。A市房價不貴,嘉心苑也不算中心地段,不過秦照獨居,一個月房租加物業和水電燃氣費一起,也要大2000。
對秦照來說是有點吃力的價格。
可是他很滿意。
掏鑰匙,開門,按下客廳燈的開關,光可鑒人的白色瓷磚地面,整潔的環境,井井有條的陳設。從被子的摺疊到毛巾牙刷的擺放,一切都沿襲秦照從獄中帶出來的習慣。
遠離嘈雜擁擠骯髒的群租屋,讓秦照感到渾身一輕。
他幾乎沒有給房子添置任何新傢具,客廳也僅僅有一張普通的四方形木桌和四把椅子。
卧室有兩間,其中一間是秦照居住,窗前擺着唯一新購置的電腦桌和幾本程序方面的書籍,他打算自己動手組裝一台電腦,這樣配置好,而且便宜。
另一間卧室無人居住,不過秦照卻給它鋪了床,還特意罩上床罩。
值得注意的是,這間卧室的飄窗上鋪了純白柔軟的飄窗墊,上門整整齊齊擺着很多東西,用透明的罩子保護着。從小單據、筆、叉子到圍巾、傳單、藥物和蛋撻,每一樣物品都有標籤,上面寫着時間,以及如何拿到的它。
秦照換下快遞的制服,赤身光腳走進浴室,打開花灑,熱水灑下,沖淋全身。他抹洗髮水和沐浴露,摩擦起泡的時候,他忽然在想何蘅安用的是什麼牌子的洗浴用品。
然後他記起今天她輕柔地拍打了自己的腦袋,他抬起頭,正撞進她溫柔的目光。
鼻尖彷彿嗅到她身上的氣味,她圓潤的腳趾甲,白皙的脖子,明亮的眼,紅潤的唇,無數細碎而清晰的畫面紛紛闖入。
秦照可恥地發現自己起了反應。
不,不能這樣。
秦照雙手支撐着牆壁上的瓷磚,任憑富有衝擊力的熱水打在自己身上,極力忍耐。可是和在監獄裏的時候不一樣,越忍耐,他越會想起她,甚至那些一度被他忘記的噁心的文字也紛紛浮現。
最終,秦照頹然地滑坐,他靠在冰冷的瓷磚壁上,仰頭,繃緊全身,喘息着完成了這一切。
自己真的很噁心。
做完之後,秦照的心情並不好,他好好地仔細沖乾淨全身,甩甩濕漉漉的短髮,然後用浴巾擦乾水漬,圍住xia體,走出來。
身上帶着潮氣,燥熱不退,未擦乾淨的水珠從上身滾落,滑入不可描述之地。他抹了一把濕潤的手,從換下的制服口袋裏取出錄音筆和何蘅安用過的筆,打開蓋在飄窗墊上的長方形透明罩,將今天新收穫的筆認真地按順序擺放,從旁邊的便簽紙上撕下一張,刷刷寫下記錄。
因為沒有電腦,今天的錄音暫時不能剪輯出來。
秦照從“收藏品”中挑出那條他最喜歡的圍巾,將手機的音樂播放器打開,空曠的房子裏響起何蘅安熟悉無比的嗓音。
聽見這個,他低落的心情才稍稍回復。
“啪”,秦照將客廳的燈關掉。
他靜靜坐在客廳陽台的落地窗前,將鼻尖湊近在圍巾上,嗅着那已經淡得聞不到的她的氣味,獃獃地看對面溫暖的燈光。
這是他一天之中最放鬆的時刻。
她的房子的燈光亮着,紗質的窗帘拉起,隱隱有兩個人影在晃動,其中一個好像在跳來跳去,估計是那個女記者。
真礙眼。
他只想看見何醫生。
秦照皺了皺鼻子。
久久盯着對面的燈光,秦照的眼神漸漸渙散,他入神地想,他或許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討厭女記者。
因為她可以住進何蘅安的房子,呼吸她呼吸過的空氣,用她用過的東西,甚至和她同睡一張床,抱住她的身體。
他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