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第 133 章
陽春三月,正是百花盛開之時,定遠侯府內更是一片春光明媚,奼紫嫣紅,清風徐來,帶來陣陣花香,幾個穿紅着綠的小丫頭提着花籃,在一旁修剪花枝。
劉婆子雖不是第一次進定遠侯府,然而仍舊不敢亂看,低了頭跟着前頭管事婆子往外走。
眼看着到了二門上,那管事婆子交代了幾句便回去了,劉婆子正欲出去,忽見一個穿着青緞背心的小丫頭跑過來叫住她,脆聲道:“劉大娘,你且等一等。”
劉婆子見那小丫頭衣着雖普通,料子卻極好,不像外院的粗使丫頭穿得起的,便知定是內院哪位主子身邊的,還以為是今日出了什麼差錯,心下一驚,忙垂手站住,賠笑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那小丫頭笑道:“不是我,是我家姐姐聽聞大娘來了,說許久不見故人,找您老敘敘舊。”
劉婆子聞言一愣,心道自己雖來過定遠侯府幾次,卻也只是跟管事的幾個婆子打交道,侯府規矩又極嚴,等閑人等都進不了內院,根本不是她這樣的人可以踏足的,又哪裏來的故人?正疑惑間,忽聽那小丫頭笑道:“姐姐可算來了。”
說罷對劉婆子示意,笑道:“這便是我方才說的姚黃姐姐。”
劉婆子聞言抬眼望向來人,約莫十四五歲,雖是丫頭打扮,穿戴卻頗為不俗。
只見她身着藕荷色撒花小襖,外罩玫瑰紫掐牙比甲,下系白綾細摺裙,挽着雙鬟髻,發間簪着兩朵極精緻的絹花,斜插了一支蜂蝶趕花顫枝金步搖,唇紅齒白,雪膚花貌,竟是一個極美貌的姑娘,眉眼間卻有幾分熟悉。
劉婆子心中疑惑,忽想起方才小丫頭說的是姚黃二字,不禁一驚,凝神細看,打量了半晌方認出來,仍是不敢確信,驚訝道:“這是姚家姑娘不是?”
姚黃見被認了出來,抿嘴一笑,道:“劉大娘,多年不見,您老可好?”
劉婆子忙道:“好,好,難為姑娘你還記掛着老婆子,好幾年沒見,姑娘出落得越發好了,老婆子險些不敢認了,不知姑娘如今在何處當差?”
姚黃笑道:“我如今在大姑娘院裏當差。”
劉婆子聞言一驚,忙笑道:“原來竟是在大姑娘院裏,真真有福氣。”
劉婆子見姚黃穿戴不凡,心下暗自忖度,這姚家的丫頭自被賣進定遠侯府後就沒了消息,還以為被發落到什麼地方去了,沒想到竟得了好造化。
昔日那個黑瘦的小丫頭如今竟出落得這般美貌,今日一看,雖是一個丫頭,這通身的氣派比自己見過的那些千金小姐都不差什麼。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劉婆子方賠笑道:“不知姑娘今日找我有什麼事?”
姚黃忙道:“險些把正事忘了,因前兒我媽病了,我們姑娘知曉后便開恩放了我幾日假,原欲明兒回去的,偏南街趕車的王大爺這幾日也病了,正發愁呢,可巧方才往針線房送東西,聽說大娘來了,正有事托您老幫忙,這才使人叫住了您。不知大娘這兩日可會回鎮上?”
姚黃家離京城有六七十里地,地頭也偏僻了些,極少有趕車人願意去,況一般的人姚黃也不敢雇。
劉婆子是姚黃隔壁村的,是牙行的中人,雖然有些貪財,秉性卻不壞,素日做的也都是正當生意,從不做坑害人的事,在京城一帶牙行中頗有口碑。當初姚黃自賣自身也是多虧了劉婆子,才沒有被人拐騙了去。
劉婆子忙道:“可是趕巧了,明兒正要回村裡一趟呢,離你們村上也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到時順路送姑娘一程便是。”
姚黃聞言一喜,笑道:“如此更好,那我今日便回去收拾東西,勞煩大娘明日辰時在西角門外等我。”姚黃知道劉婆子的性子,此番又是託人辦事,便解下衣襟上的一個小巧精緻的荷包遞了過去。
劉婆子沒想到姚黃如此大方,見這荷包精巧別緻,登時眉開眼笑,滿口子答應了。當下兩人各自回去收拾不提。
原來這姚黃原名姚大丫,原是莊戶人家的女兒,父親早逝,家中只有孀母弱弟,家中沒有男丁頂門立戶,唯一的一個兄弟又年歲尚小,日子便慢慢難過起來。
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母親又不慎染了重病,光是治病便花光了家中為數不多的一點積蓄,還欠了不少債,家中都揭不開鍋了,連飯都吃不上,更別提還債了。
姚黃無法,便找了人牙子自賣自身,才得了銀子給她母親看病。
正巧定遠侯府買人,她運氣好被選中,自打進了陳府,一直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才慢慢熬了出來,因行事穩重妥帖,後來被選進了陳姝的院子,更名姚黃。
姚黃一開始只是陳姝院裏的小丫頭,待遇卻也不錯,比起當初吃糠咽菜的日子,陳府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後來成了陳姝的貼身大丫鬟,一應吃穿用度便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遠遠不及。
除了每月的月例一吊錢,逢年過節還有額外的賞錢,再加上偶爾一些打賞,除了素日的花用,一年下來能攢十幾兩銀子,她進府八年,如今梯己也攢了不少,簪環首飾也有好幾十件了。
姚黃正在屋內收拾東西,忽聽得一陣叩門聲,接着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姚黃妹妹可在?”
姚黃忙應了聲,放下手中的東西去開了門,只見門口立着一個身穿桃紅色比甲的丫鬟,鴨蛋臉面,不是別個,卻是陳姝身邊的執事大丫鬟,白墨。
姚黃忙把白墨讓進屋內,笑道:“姐姐這會子怎的過來了,可是姑娘有什麼吩咐?”陳姝身邊的四個貼身丫鬟中除了姚黃,余者皆是陳家的家生子,白墨原是紫菀身邊服侍,後來紫菀不放心女兒,便把她撥給了陳姝,總管房內諸事。
白墨在桌邊坐下,見姚黃還欲去倒茶,忙止住了,笑道:“不必忙了,我這會子過來並不是為了別個,是奉命給你送東西來的,聽說你明日要家去,姑娘打發我給你送些東西來。”說罷把手中的包袱放下,解開與她看,卻是一套文房四寶並一整套的四書五經。
姚黃又驚又喜,白墨笑道:“這是姑娘命我找來的,你收着罷,我先回了。”
姚黃歡歡喜喜收拾好了包袱,次日一早便同劉婆子一道坐馬車回去了。
一路顛簸,午時方到了姚家村,劉氏沒想到女兒竟會回來,不禁又驚又喜,忙拉着劉婆子喝茶。
劉婆子忙道:“不吃茶了,還有事呢。”
姚黃又道了謝,裝了些糕點包着,好生送了出去。
回了屋裏,一家三口方坐下來敘話,姚黃拉着弟弟說了一會話,便把帶來的書本都給了他,囑咐道:“這是好容易才得來的,你可得好生收着。”
姚武喜之不盡,一時也顧不得同自家姐姐說話了,寶貝似的抱着書去了自己屋裏。
姚黃見狀一笑,亦拉着劉氏去了自己屋裏把帶來的包袱拿了出來。
劉氏打開包袱一看,不禁吃了一驚,一匣子碎銀子,簪環首飾,還有十幾匹尺頭,俱是她沒見過的綾羅綢緞,忙道:“這些你自個兒留着便是了,帶回來做什麼?”
姚黃笑道:“這是我歷年攢下來的,我那裏還有好些呢,況我在那府里的嚼用一應都是有份例的,也使不着自個兒的銀錢,媽不必擔心。
這些你好生收着,阿武如今要去學堂,日後進了學,穿戴總得精心些,還有給先生的束脩並各樣筆墨等,一年下來也要費好些銀子,一年三節兩壽也不能落下,若阿武日後去了城裏,這些只怕還不夠呢。”
劉氏聽罷,心中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有理,既如此,那銀子我就先收着,尺頭就不必了,阿武還小,用不着,咱們莊戶人家,穿的太好了也不像。”
母女兩個正在說話,忽聽見門外有人笑道:“嫂子,聽說大丫頭回來了?怎的也不來看看我這個嬸子,青天白日的還關着門做什麼呢?”
姚黃聽得是她二嬸朱氏的聲音,知道朱氏的性子,忙把裝銀錢首飾的匣子蓋上,一把塞進被炕上的被褥裏頭,只是還來不及收拾炕上的衣料,朱氏便推了門進來。
姚黃與劉氏皆是眉頭一皺,朱氏卻似渾然不覺,滿眼放光的看着炕上的衣料,劉氏不禁眉頭一皺,按捺下心中的厭煩,起身淡笑道:“這會子不早不晚的,她嬸子怎的過來了。”
朱氏向來無利不起早,往常對她們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姚黃她爹生病時也不肯借半文錢,姚黃才無奈自賣自身,換了銀子給她爹看病。
朱氏貪婪的望着炕上的各色尺頭,心中火熱,忙笑道:“還不是我們家荷花,聽說大丫你回來了,一直吵着要來看她姐姐,偏她有些涼着了,可巧我也許久沒見大丫了,這不便過來瞧瞧了。”
一面說一面打量着,姚黃今日回家,特意換了衣裳,只穿了件蜜合色小襖,繫着蔥綠棉裙,皆是家常舊衣,饒是如此,也都是朱氏沒見過的好料子。
朱氏不禁又妒又羨,眼睛滴溜溜一轉,笑嘻嘻道:“哎喲,這些尺頭可真好看,下個月便是荷花的生日,我正說要給她做身新衣裳呢,大丫你這裏既有這麼些料子,不如拿一匹給你妹妹做衣裳吧。”
說罷便搶了一匹桃紅色的錦緞,入手只覺溫軟細膩,不禁喜上眉梢,抱着尺頭就想走。
姚黃沒想到朱氏竟會下手強搶,一時竟未反應過來,還是劉氏眼疾手快,一把奪過尺頭,冷笑道:“她嬸子也太,荷花才多大年紀,哪能穿得了這個。”
朱氏聞言,面色一沉,半晌方地看着姚黃母女,皮笑肉不笑道:“這可真是攀了高枝兒了,連一點子料子都捨不得了。”
姚黃淡淡道:“嬸子這話嚴重了,不是我們小氣,只是我家阿武拜了周舉人為師,這些尺頭是要送給周舉人娘子的,況這些都是官用的,咱們這樣身份的可穿不得。”
朱氏眼珠子一轉,重新揚起了笑臉,拉了姚黃的手,笑道:“是我糊塗了,不過大丫頭,你看看,你二叔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你如今在侯府吃香的喝辣的,也該拉扯你妹妹一把,你看不如把你妹妹也帶進去,聽說侯府兩位公子尚未娶妻,只要你妹妹也進了府里,將來自然有你的好處。”
劉氏見朱氏說得越發不像,心中也動了怒,撂下臉道:“她嬸子莫不是糊塗了,咱們不過是莊戶人家,我家大丫在侯府也只是個丫頭,哪裏說的上什麼話。”
姚黃聞言更是又氣又臊,忍氣摔了手,沉下臉道:“嬸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一個丫頭,怎麼拉扯?
當初我們家是沒法子,這才不得已賣身為奴,到沒聽說過上趕着送自家女兒去做奴才的,還起了這見不得人的念頭,若傳了出去,咱們姚家的女孩兒怎麼做人?
況這侯府的公子哪裏是咱們這樣的人能說的?這話只我聽了倒罷了,若讓別人知道了,只怕咱們家惹禍上身還不自知。”
姚黃在陳姝身邊已有五六年,一應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平日裏亦有粗使的小丫頭婆子服侍,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一身氣勢已非普通村婦受得住的。
朱氏見姚黃動了真怒,面上也有些訕訕的,又想起方才姚黃言語,也有些懼怕,終究不敢再說什麼,咕噥了一會子便去了。
好容易安靜了一會,又有幾戶人家的婆娘進來寒暄,話里話外都是打聽姚黃的事,言語中極為親熱,姚黃不勝其擾,避無可避,偏又不能掙開,心念電轉間,忙笑道:“前兒媽生病的時候多虧了王大娘幫忙,我回來許久,還未去探望她老人家呢,方才媽還說要給王大娘回禮呢,這會子倒忘了。”
王氏見狀忙道:“說的是,你快去罷。”
姚黃向眾人告罪了一聲,便回了房裏,想了想,最後從自己帶回來的衣料中取了兩匹尺頭,又裝了四盒糕點並朱橘香橙等物,去了王家。
王家與姚黃家相距不遠,姚家村離京城不過六十來里路,多是莊戶人家,雖吃喝不愁,到底沒什麼多餘的銀錢,因此大多都是普通的泥房,王家卻是一座三進的青磚大瓦房。
姚黃叫了門,便有一個小丫頭來開了門,一時進了屋,只見屋內陳設雖不奢華,卻頗為雅緻,堂屋內炕上坐着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婦人。
姚黃見她穿着醬色褂子,同色馬面裙,又度其坐次,便知是王氏了,忙福身請安。
王氏忙命起身,兩人寒暄了一會兒,姚黃說明來意,王氏不禁笑道:“常聽你媽念叨你,今兒可算見着了,果然是個孝順的好姑娘。只是你媽也太多禮了些,上回不過是幫了個小忙罷了,咱們都是街坊鄰里,何必如此見外。”
姚黃初時見王氏面容蒼老,並不以為異,沒想到聽其嗓音卻要年輕許多,至多不過五十歲,然而容貌看着卻已年過花甲,心中不禁暗暗納罕。
王氏家中只一個老嬤嬤並一個小丫頭。
少時,小丫頭奉茶上來,姚黃忙起身,道了謝方重新坐下。
王氏一面說話一面留神打量,見她耳畔只吊著一對小巧別緻的銀杏葉翡翠耳墜兒,頭上除了兩朵絹花別無他飾,打扮的十分樸素,饒是如此,亦難掩芙蓉秀色。
見姚黃進退有禮,一舉一動皆十分不俗,心中不禁暗暗點頭。
卻不知姚黃心中也暗暗詫異,這王氏也不知是何出身,容貌雖然蒼老,穿戴亦不奢華,言談舉動卻頗為不俗,不像是一般的富家太太。
只是王氏似乎身子骨不大好,不過說了一會話,王氏便咳嗽了好幾次,臉色也蒼白了許多,姚黃見狀不好再待下去,便找了個由頭提出告辭。
王氏也沒有多留,命老嬤嬤回了些新鮮的糕點果品,好生送了出去。
待姚黃去了,那老嬤嬤方端了一個托盤上來,盤中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對王氏道:“您怎的還是這般執拗,既想念兩位姑奶奶了,何不進城去看看,她們二位時常惦念着奶奶。
瞧瞧,這些燕窩還是趙姑奶奶送來的呢,林姑奶奶前兒不也打發人來說了,請您去聚一聚,偏您顧忌着這個那個,一直不肯去。”
一面說一面把燕窩粥端出來。
王氏接過粥碗吃了幾口,方嘆道:“你哪裏知道這裏頭的事,我畢竟是進過牢獄的人,到底名聲不好聽,趙妹妹和林妹妹雖然不在乎,別人哪裏會不說三道四?這些年她們已經幫了咱們許多了,咱們也別貪心不足蛇吞象。
況趙妹妹如今雖貴為侯夫人,但樹大招風,本就是風口浪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保不齊那起子小人藉此生事,我何必去給她們添亂?到時反而連累了她們,我只要知道她們過得好就放心了,我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何必再強求。”
那嬤嬤聞言,也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王氏見狀笑道:“罷了,我都沒放在心上,你也別嘆氣了,前兒巧姐不是說明日會帶秀姐兒姊弟倆過來么,好些日子沒見我的乖孫了,算來也快到了,咱們趕緊把屋子再收拾一下,看看可還有什麼缺的。”
姚黃出了王家,沒走多遠,便見遠遠一輛馬車行來,車後跟着幾個丫頭婆子,馬車在王家門口停下,下來一個穿着蜜合色對襟褙子的美貌婦人,杏眼桃腮,模樣甚是端麗,隨後牽着個□□歲的俊俏男孩兒下來。
隨後又有幾個婆子抬了些箱籠下來,一道進了王家。
如今正值農閑,村裡好些婦人都在路旁的榕樹底下納鞋底,自來女人在一處便喜歡說些是非,見狀一個女人便道:“聽說這王舉人的妻子賈氏原先可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後來家裏壞了事,又同王舉人家有些瓜葛,這才下嫁給了王舉人。”
另一人也道:“可不是,聽說過門的時候可有四十六抬的嫁妝,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賈氏家裏雖然壞了事,到底還是比咱們莊戶人家強,倒便宜王家了。”
議論了一會,話頭不知怎的轉到了姚黃身上,其中一人道:“姚家大丫頭回來了,你們可見着了沒?”
另一人聞言忙道:“怎麼沒見,方才還打這兒過去呢,哎喲喲,那一身的氣派,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竟比那周舉人家的大小姐還體面尊貴。”
眾人正說的熱鬧,忽見姚黃走過來,忙噤聲不語,姚黃只做不知,含笑打了招呼,提了籃子回去了。
回了家裏,方才眾人都已散去了,姚黃鬆了口氣,把王家回的幾樣點心拿了出來,想起方才的疑惑,便向劉氏打聽,誰知劉氏也說不清楚,姚黃只得作罷了。
在家不過待了兩日,姚黃便覺有些頭疼起來。
她堂妹荷花自見了姚黃的穿戴已是忿忿不平,待無意間見了姚黃的那幾身綢緞衣裳更是嫉恨交加,差點撕了手中的帕子,跟她母親鬧了不知多少回。
朱氏也還不死心,便借故三番兩頭來打探,姚黃見此,心中實在厭煩,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因此只在家待了兩日,又留了十兩銀子並幾匹尺頭,囑咐了幾句便回去了。
姚黃回了院裏,把帶來的東西收拾好了,便去了正房,院子裏靜悄悄的,姚黃心中疑惑,卻見芙蕖幾人都坐在廊下做針線。
芙蕖見了姚黃,忙擺手示意,向內努了努嘴,姚黃望去,只見陳姝斜倚在貴妃榻上,身上蓋着薄被,手上拿着一卷書,卻是半日未動。
姚黃心中有些疑惑,看了眼眾人,奇道:“這是怎麼了,誰惹姑娘生氣了不曾?”
芙蕖正欲說話,便聽陳姝道:“誰在外頭說話?”
姚黃忙揚聲道:“姑娘,是我回來了。”
說罷忙進屋,見陳姝有些悶悶的,也不知是何緣故,忙笑道:“上回姑娘說想吃乾菜,我這次回去便帶了些豇豆、葫蘆條和茄子來,都是自家做的,不是什麼稀罕物兒,給姑娘嘗嘗鮮。”
陳姝聞言,臉上方有了些笑意,挽了挽頭髮,道:“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也難為你還記得,一會子送去廚房,讓她們收拾出來。”
姚黃依言送了些乾菜去廚房,回來時便見碧璽帶着幾個小丫鬟抱着一堆包袱過來,奇道:“這些包袱里都裝着什麼?”
碧璽正為難呢,聞言忙道:“姚黃姐姐,這是些衣裳首飾是方才送來的,你看怎麼處置?”
每年下面的人都會孝敬一些頭面首飾並時新的衣裳布料,只是自家姑娘從不穿外面的人孝敬的衣飾,這些衣裳縱使時常賞給下面的丫頭,依然裝了好幾箱子,屋子裏都快放不下了。
今天外頭又送了這麼多來。這些東西還真不好處理。
姚黃也有些頭疼:“又是誰送了這麼些來,都沒地兒放了。罷了,先收到東廂房的箱籠里,一會子我再回了姑娘,看如何處置。”
待陳姝從上房回來,姚黃便把事情回了,陳姝略看了看,便道:“這些衣裳橫豎我也不穿,白擱着倒可惜了,我記得後日是的生日,這幾身衣裳料子雖不是極好的,顏色花樣倒還不錯,你挑幾身去穿罷。”
姚黃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她上回已經求了恩典,到了年紀便會放出去,陳姝
雖然不舍,卻也為她高興,知道她梯己不多,這次便親自挑了幾身好的給她。
這些衣裳都是給陳姝做的,用料做工都是上好的,知道自家姑娘的用意,姚黃心中感動不已,忙福身謝恩。
陳姝擺了擺手,吩咐白墨把衣裳包起來,道:“我記得前兒府里做了件猩猩氈的斗篷,也給了她吧,正好配今兒的衣裳。”
翠玉聞言推了姚黃一下,笑道:“你倒是好造化,這幾身衣裳可都是好的,那斗篷雖比不得咱們姑娘素日穿的,料子倒比那官用的強多了,做工也精細,在外頭可是有錢也沒處買的好東西。”
姚黃尚未說話,芙蕖便先啐了她一口:“上回你生日時姑娘賞你的那兩匹尺頭和那幾張綉畫還不夠好?這會子說什麼酸話,你要是羨慕,拿這個換去如何?”
白墨、玉茗、芙蕖三人是陳家的家生子,打小便在陳姝身邊服侍,可以說是伴着陳姝一處長大的,便是最晚來的姚黃也服侍陳姝有六年了,情分極好,陳姝待她們也與別個不同。
陳姝是陳家唯一的女孩兒,陳父與陳夫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陳珩對這個小女兒更是千嬌萬寵,說是百依百順也不為過,陳泓與陳洵兩個兄長對小妹妹也是十分寵溺,闔家眾人不論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是先給陳姝房裏送。
況紫菀自打女兒出生便開始給她攢嫁妝,珠寶玉石、香料、各色綾羅綢緞、房舍、田莊、商鋪等等。
陳姝六歲便開始學着料理這些,年滿十二歲后紫菀便都交給了她自己打理,一應進項出息也都由她自個兒處置。
因此陳姝年歲雖小,梯己卻極豐厚,素來手裏便有些散漫,白墨幾人與她自幼一處長大,情分極好,每次賞的東西也都是上好的。
玉茗聞言忙不迭求饒:“好姐姐,是我說錯話了,你饒了我吧,那兩匹尺頭倒罷了,那綉畫可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我可捨不得呢!”
她們四人都是經過嬤嬤們專門□□的,玉茗針線最好,專管陳姝的衣裳穿戴等事,素日沒別的興趣,最愛收藏些綉樣,上個月玉茗生日,陳姝便賞了幾張粵海那邊的綉畫的給她,皆是新鮮的花樣,玉茗一見便愛的不行,當寶貝似的收着,等閑不肯拿出來。
說起那幾張精美絕倫的綉畫眾人都極為羨慕。
芙蕖見一旁的小丫頭一副艷羨的眼神,不禁笑道:“沒見識的小蹄子,那有什麼好的,只有那些小家子氣的人家才看得跟寶貝似的,咱們姑娘是什麼身份,這樣的物件兒多的是,有什麼可稀罕的,你們好生服侍姑娘,將來自然有你們的好處。”
正說話間,忽見白墨捧着個檀木匣子過來,笑道:“姑娘,這是太太方才使人送來的,說是季家那邊打發人送來的。”
眾人聞言便知是未來姑爺送的了,皆是抿嘴一笑,笑嘻嘻的看着自家姑娘,季衡去年鄉試得了解元,並未參加會試,而是繼續,年初便奉師命前往江南遊學,至今已快有一年了。
陳姝雙頰一紅,嗔了白墨一眼,終是按捺不住心情,接過了木匣。
待打開一看,不禁一怔,原來這匣中並無他物,卻是一大一小兩個錦盒,大的那個裝着一支瑩潤剔透的紫玉鳳頭簪,玉質極佳,雕刻的手藝卻有些粗糙,小的錦盒中卻裝着一顆卻是一顆小巧精緻的白玉骰子。
陳姝先是一怔,思忖片刻便即意會過來,頓時雙頰一熱,臉泛紅霞。
白墨等人不解其意,皆是面面相覷,疑惑不已。
姚黃心中一動,忽想起以前給陳姝收拾筆墨時,在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