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5.第五章

收茶盞,倒水,洗乾淨,晾乾,倒水。

如此反覆三次,再用沸水煮過,方才能算完事。

江菱知道賈府里的事情繁瑣、規矩多,但從未想過事情會這樣繁瑣、規矩會這樣多。單單是煮茶盞,就要仔細過三道水,再挑選晨光熹微里的甘甜井水(不甘甜的不要),在銅鼎里反反覆復地煮上五次,最後用清泉水仔仔細細地蒸,直到乾淨得沒有一絲異味,才勉強算是結束。

一次折騰下來,江菱早已經暈頭轉向,不辨東西南北了。

不過好在她是負責洗茶盞的丫鬟,而不是負責煮茶的丫鬟。據說賈府里煮茶不但要過三五七九遍水,每一道水都還有各自的講究,有的需要甘泉水,有的需要地窖里的雪水,有的需要千里之外運過來的溫泉水,還有的只能用春天桃花瓣上的露珠和夏天荷花里的露珠來煮沸……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哦,據說在茶壺裏添水時,還要仔細留心茶壺上的刻度,稍微增減一分,一壺茶便算是廢了。

江菱除了慶幸自己不是煮茶丫鬟之外,再無二話可言。

在清洗茶盞之餘,江菱所要負責的第二件事情,便是替林姑娘跑腿了。

林姑娘名黛玉,小字顰顰,是紅樓夢裏頭一號的女性角色。江菱對紅樓夢知之不多,但對林黛玉之名,卻是很早以前就如雷貫耳的。別的不說,那一首葬花吟,已足以羨煞多少後來者。

在見到林黛玉的那一刻,江菱唯一的感覺,便是自慚形穢。

那時她剛剛被鴛鴦帶到賈母屋裏,正在跟着另一個丫鬟學着收茶盞,笨手笨腳的有些沮喪。忽然聽見碧紗櫥里一聲輕笑,一位眉眼靈透的姑娘掀開珠簾,笑吟吟地走了出來。江菱便知道,這位多半就是林姑娘了。賈府里的四位姑娘,年紀都比江菱要大一些,唯有黛玉姑娘比她稍小上一些。

果然周圍的丫鬟們都福了福身,稱林姑娘安好。

林黛玉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手裏持着一卷詩稿,笑盈盈地問道:“你們誰來替我瞧瞧這首詩?”

丫鬟們面面相覷,一位叫珍珠的丫鬟走上前去,笑道:“姑娘的詩稿,自然是極好的,但我們幾個不過粗通文字,哪裏能替姑娘瞧詩?……還是等寶二爺回來之後,再替姑娘斟酌罷。”

林黛玉愣了愣,輕輕“哦”了一聲,揉搓着詩稿的一角,神情有些怏怏的。

珍珠見林黛玉這般模樣,心裏也有些不忍,不由勸道:“姑娘你這——噯,江菱,我聽說你是個識文斷字的,不如你來替林姑娘瞧瞧這詩稿?莫怕,即便是說錯了,姑娘也不會責怪你的。”

她三轉兩轉的,便將話頭引到了江菱身上。

屋裏的丫鬟們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齊刷刷地朝江菱望去,有些驚訝,有些意外,還有些不知是同情還是欣羨。江菱硬着頭皮走上前去,低聲道:“我不過是略識得幾個字……”

話音未落,林黛玉已經將詩稿塞到她手裏,抿嘴笑道:“替我瞧一瞧罷。”

江菱低下頭,輕輕撫平了手上的詩稿。林黛玉年紀雖小,卻寫得一筆漂亮的好字,整整齊齊地印在紙頁上,讓她微有些羞慚。自從習慣了電腦錄入之後,江菱便已經很少動筆寫字,即便她曾經練過幾年書法,那也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

那一頁詩稿,輕飄飄的,從字到詞,都透着一股清靈透逸的味道。

這明顯是一首詠荷的小詩,乾淨靈透,文辭雅緻,連音律也絲毫不錯。江菱暗暗佩服之餘,又開始自慚形穢起來。她來自不知多少年以後的現代,又經歷過一場末世浩.劫,別說是吟詩作畫,連最最基本的鑒賞詩詞,都忘得差不多,唉……

江菱想了片刻,老老實實道:“姑娘容稟,奴婢不過粗通幾個文字,識得姑娘詩里的意思,但要品詩鑒詩,怕還是不成,實在有負了姑娘的重託。”言罷,她雙手捧着詩稿,遞到了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撲哧一聲笑了:“你真有趣兒。”

江菱大窘,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從那一天起,林黛玉便像是找到了一個有意思的去處,時不時拉着江菱到屋裏,給她看詩斷句,然後在江菱偶爾的驚人之語裏,脆脆地笑出聲來,如銀鈴一般靈透。

江菱偶爾推辭,卻被林黛玉笑吟吟一句“你還要給我洗硯台呢”給擋了回去。

罷罷罷,誰讓她當初在管事媳婦那裏,領了洗茶盞、洗硯台和跑腿的差事呢?

如此又過了三五日,林黛玉跟前的丫鬟雪雁染了風寒,奶娘便稟告了賈母,臨時將江菱抽調過去守夜。江菱白日裏剛剛跑了兩回腿,正累得不行,得聞此事也不推脫,歡歡喜喜地應下了。

燈油添了兩次,蠟燭從三支減少到了一支,林黛玉已經在碧紗櫥里睡下了,奶娘也回了屋歇息。江菱留在隔間的小屋子裏,一面散開發辮,一面給自己鬆鬆胳膊動動腿。

這三五日下來,她越發地習慣古代生活了。要不是因為賣身契捏在王夫人手裏,她肯定要感慨一句“吾此生足矣”,然後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不過,也正因為賣身契還捏在別人手裏,她才要更加努力攢些銀子,好把自己從賈府里贖出去,真正地看看這個世界。

不過據說,想要從賈府里把自己贖出去,贖金可比賣身銀高了十倍不止呢。

江菱一面散着辮子,一面用梳子慢慢地梳了梳,直到感覺輕鬆一些了,才放下木梳,將那面菱花鏡按下來,預備給自己鬆鬆袖口。但是,在觸摸到菱花鏡背面的時候,她忽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受。

彷彿整個人置身在大海之中,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後腦勺,有些微微的疼痛,但又酣暢無比。

她低頭望着手下的菱花鏡,忽然想起了林黛玉白天說過的話:

“聽說賈府里的許多物件兒,都是找高僧道士開過光的,闔府上下都沾着仙氣呢,江菱你說好不好玩兒?”林黛玉說到這裏,忽然抿嘴一笑,又指着菱花鏡道,“例如這面鏡子,據說正面能看到現世,反面能看到前世,真真兒靈驗得不行,府里的幾位表姐、還有嫂子和舅母們,屋裏都放着一兩面同樣的鏡子。據說呀,還真有丫鬟夢到了前世呢。可我回回枕着這鏡子的背面入睡,回回夢到的都是一株草,你說,我一個好好的大活人,前世怎會是一株草呢?”

當時江菱心裏咯噔一聲。林黛玉不知道自己前世便是絳珠仙草,但她知道啊。

後來林黛玉又將話題轉到了詩稿上,菱花鏡便略過去了,江菱也到外間忙着洗硯台不提。如此忙忙碌碌一個下午,又忙了一個黃昏之後,江菱才又回到了守夜的小屋子裏,撫着那面菱花鏡發獃。

這面鏡子,當真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么?

江菱想起自己前世的一幕幕,心裏有些猶豫,又有些隱隱的期盼。不知不覺地,她將手緩緩地伸向了那面鏡子,執在手裏,慢慢地將反面對準了自己。

朦朧燭光里,鏡子的背面一片光滑,影影綽綽地倒映出了她的模樣。

江菱心裏咯噔一聲,忽然有了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她正待將菱花鏡放回去,忽然眼前一片白光,絢爛得如同冬日核爆。她下意識地捂住眼睛,以免自己被強烈的光芒灼瞎。等到指縫間的強烈光芒慢慢淡褪下去了,手裏的菱花鏡,也一點點地變得冰涼。

江菱睜開眼睛,踉蹌地退了兩步,滿目駭然。

眼前是一片毫無生機的廢墟,零星的喪屍在鋼筋水泥里遊盪,散發著腐爛的氣息。

天空中灰濛濛的,厚重的塵土遮擋了陽光,只有偶爾才能漏下一絲光芒,照在她的身上,微有些暖意,但更多的,則是刺骨的寒涼。

不遠處的腐爛生物已經發現了她,搖搖擺擺地朝她這邊走過來。

江菱下意識地轉身就跑,十年的末世生涯,早已經將這一切變成了條件反射。跑,趕緊跑,跑到最臨近的地下城市入口,她就能暫時喘口氣了。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除了一個跑字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那面菱花鏡依然一片冰涼,往外散發著微微的白芒,但江菱已經無暇顧及這面鏡子了,甚至來不及去想,自己手裏是否還握着一面菱花鏡。迎面而來的生命威脅壓倒了一切,熟悉的巨大恐懼感支配着她的大腦。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片區域,還有那些腐爛生物的視線範圍。

呼……

江菱扶着一根鋼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她已經跑到了兩三千米之外的地方,那幾個零星遊盪的腐爛生物,暫時無法對她造成威脅。忽然之間,天空中飄下來幾張紙,在飛揚的塵土裏飄飄蕩蕩的,看起來像是一張傳單。

傳單?

末世已經降臨了將近十年,怎麼會還有未腐爛的傳單?

難不成,這不是她經歷過的那個末世?

江菱想了想,謹慎地後退半步,等那幾張紙飄飄悠悠地落下來之後,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仔細看上面的文字:xx院xxxx所第xxxx號文件須知,我院已發現一種新型的植物激素……

文件里的大意是說,雖然這些病毒無法通過空氣傳播,但卻能污染水源,現在有許多植物也因為病毒和各種高能核射線,產生了雙重變異。這些變異主要體現在植物激素上,不同的植物激素,可以激發出人體的不同潛能。經過正規的刺激和梳理之後,有些人群因為特定的植物激素,進化出了夜視、催眠、冬眠、返祖等等各種不同的能力,最厲害的一個,甚至能徒手掰斷鋼筋混凝土。

但問題是,每一種類型的植物激素,針對不同人群催化出來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例如兩個人同時使用同一朵鳶尾花變異出來的激素,第一個人可能會增強視力,第二個人可能會因為內臟扭曲致死。目前沒有任何人,能找出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科學家們稱,這是自然賜予人類的,最珍貴的一件禮物。

在傳單的末尾,還列舉了一些進化能力的清單,例如某些植物的某些部位,有可能刺激出哪一類的特殊能力。江菱大致瀏覽了一下,居然發現了一種“令人類血液產生治癒效果”的特異植物,不由哭笑不得。

這不就是把普通人變成唐僧肉么。

她翻過傳單背面,發現上面記載的能力寥寥。

江菱翻了翻那幾張傳單,發現它們講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便將大致的內容記住了,轉身欲離去。

忽然間她愣住了,捏着手裏冰涼的鏡子,一步步地往後面退去。

腐爛生物,密密麻麻的腐爛生物,一張嘴便哈出一口腐爛腥臭的氣息,正在緩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她圍攏過來。她想要後退,但後面是一條巨大的裂縫,再退上兩步,就會摔到不知多少米深的地底下。而且,像這種明顯是地震造成的大裂縫,底下也有腐爛生物的存在。

江菱臉色白了白,捏着手裏的鏡子,忽然福至心靈,匆匆舉起鏡子用正面一照。冰涼的鏡身剎那間變得滾燙,一陣強烈的白光過後,她又回到了先前守夜的那間小屋子裏。

燭光朦朦朧朧,一切恍如隔世。

只除了她剛剛在倉皇逃竄時,跑掉的一隻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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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清穿]女主來自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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