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V章

林燃當然有顧德澤的球衣，但她有的那件是顧德澤“自己的”球衣，不論碼數還是蘊含的深意，都不太適合她穿上看台。所以那件屬於顧德澤的“德甲”球衣，最終被女生無比妥帖地收好，根本沒有穿出來過。

不過，阿爾倒是沒穿拜文的球衣，但她戴了一頂印有勒沃庫森隊徽的棒球帽，這個帽子配上她紮起的黑色馬尾，整個人看起來運動氣息十足，跟之前那種高冷商務精英的形象有很大的差別。

在林燃拎着球衣回來后，她挑起眼角，似笑非笑地沖那球衣點點頭，看不出態度地說了一句：“不錯的選擇。”

說真的，林燃還以為阿爾會嘴炮兩句她呢，這會兒對方擺出這樣曖昧不明的態度，她反而有點忐忑不安起來。

好在阿爾的注意力從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上多做停留，就像上次一樣，她們順着同一條路上了看台，就連位置也在差不多的地方。不過這次克里茨家的那三位坐在林燃她們的左邊，兩個小傢伙都穿着他們爸爸的球衣，為了擋住太陽，他們兩個也都戴了印有俱樂部隊徽的帽子——當然是兒童版的，看起來格外的小巧可愛，讓人忍不住就想上去捏一把他們的臉。

德甲最後一輪已經在五月份了，春末夏初的季節，又是下午三點，陽光略顯刺眼，戶外的溫度也稍稍有些高，林燃將買的球衣套在T恤外面，擼起長袖坐在座位上，沒多久就覺得有些熱得慌。

好在臨近比賽開始的時候，天氣突然由晴天轉為多雲，再加上涼風習習，球場上的熱度一下子降了下來——沒有刺眼的陽光也沒有讓人出汗的溫度，是個非常利於比賽的好天氣。

比賽開始前的一切都跟林燃上一次看到的沒什麼差別，真要說的話，球場內的氛圍顯得有些緊迫，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北看台的球迷越發賣力地唱着球迷歌曲，整齊劃一地喊着口.號，人人都是一副充滿使命感的嚴肅模樣；就連球員們的表情也沒有上次輕鬆，林燃遠遠看過去，克里茨緊緊抿着嘴，一臉嚴肅，拜文的神色倒顯得跟平常差別不到，但浮現在他嘴角的笑容，不像是微笑，更像是冷笑了。

被這種緊迫的氣氛所影響，林燃情不自禁地絞着雙手，脊背綳得筆直，微微向前探着身姿，目光緊緊地黏在了顧德澤的身上。

她身邊的阿爾肯定注意到她的異常，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動作輕柔地拍了拍林燃的肩，戲謔的語氣中也隱隱透出幾分理解：

“別這麼緊張，這場比賽也沒那麼重要。就算沒有歐冠，勒沃庫森還有歐聯呢——放心，球隊可不會把這種鍋甩到顧德澤這樣的新人身上，天塌下來也有拜文和西蒙（西蒙·克里茨）頂在前頭呢！”

阿爾的語氣難得的顯得有些俏皮，說出來的也是十成十的大實話，但這些話也只是稍微撫慰了下林燃的內心而已，女生還是覺得緊張得要命，幾乎都有些呼吸不暢。

在德甲最後一輪比賽前，勒沃庫森積52分，位列德甲積分榜第四，正好是要去參加歐洲冠軍聯賽資格賽的位置，距離第三位的“直接名額”只差1分。如果他們贏下這場比賽，就能至少確保一個歐冠資格賽的名額。

但是，排在勒沃庫森後面的幾支球隊跟他們的分差都在3分之內，如果勒沃庫森不幸輸掉這場比賽，後面的球隊又全部大爆發，那他們可能連參加歐聯（歐足聯歐洲聯賽，重要度次於歐冠）的資格都沒了！

天堂地獄全在一瞬，唯一的優勢，就是勒沃庫森可以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不過勒沃庫森這場比賽的對手霍芬海姆也不是善茬，他們正掙扎在降級區中，這樣一支為了保級而奮鬥的球隊，往往能在最後一輪比賽中迸發出無限的實力——而且他們曾經就干過這樣的事情。他們曾在賽季最後一輪客場挑戰德甲豪強之一的多特蒙德，並在全歐洲最魔鬼的主場全取三分、全身而退，最後更是一鼓作氣，在升降級附加賽中戰勝了位列德乙第三的凱澤斯勞滕，成功保住他們的德甲資格。

林燃作為一個德甲球迷，很了解這其中的過往故事，自然也知道，像霍芬海姆這樣破釜沉舟只求一勝的球隊，會給勒沃庫森帶來多大的麻煩。

隨着裁判一聲哨響，比賽正式開始。對戰雙方都踢得非常謹慎，你來我往的互相試探，哪一邊都沒有輕舉妄動。勒沃庫森這場比賽排出的陣容跟顧德澤處子秀那場相比略有不同，按照阿爾的解說來看，排兵佈陣主要是追求穩妥。

勒沃庫森這邊穩中求勝，踢得四平八穩，霍芬海姆那邊倒是已經按捺不住，頻頻大舉進攻。一開始勒沃庫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門前險情頻生，看的林燃情不自禁地為顧德澤捏了把冷汗。

好在勒沃庫森經常掉鏈子的後防線這會兒還算給力，後衛們的解圍還算及時，不過對手在兩次嘗試失敗后，還是通過第三次的進攻搏回了一個角球的機會！

這會兒林燃是真緊張了，她只覺得緊緊握住的雙手都汗涔涔的，她的目光在勒沃庫森的禁區中來回往複，死死地盯着顧德澤和對方主罰球員的動作。

身邊的阿爾又輕輕地笑了起來，這次不論聲音還是語調乃至動作，都透出了明明白白的安撫意味：

“對你家小顧有點信心啦！再說了，足球是圓的，就算真丟了一球，之後也有足夠的時間能追平乃至反超。如果每次角球、任意球你都這麼緊張，以後你還怎麼去看歐冠，看國家隊的比賽？”

“這不是不一樣嘛……”林燃小聲反駁着，雖然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確實有些大驚小怪、草木皆兵了。

阿爾的這這番開解，是善意的嘲笑，也是一種“過來人的經驗”。

這個角球最終還是沒有造成什麼威脅，霍芬海姆的主罰球員將球的落點罰得略遠，一番爭搶后，勒沃庫森的後防球員機智地大腳解圍，並且立刻行程了一波反擊，場面在瞬間就倒向主隊這邊。幾番來回后，勒沃庫森漸漸穩住了場上的局面，霍芬海姆很快被壓制在他們的半場內，頗有些被動挨打的意味。

球場上的氣氛鬆快了幾分，連帶着林燃也放鬆下來。默默長舒一口氣后，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偏頭湊向阿爾那邊，儘可能小聲地問道：

“說真的，你就不會覺得緊張嗎？”

“為什麼要緊張？對我來說，這就只是一場比賽而已。”

聽到林燃的問題后，阿爾扭過頭，有些驚訝地說著，她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畢竟一則球場很吵，二則，反正她們說得也是旁人聽不懂的語言，根本用不着擔心被人聽去內容。

“當然，拜文已經成名十年，他踢過很多比賽，贏過輸過，受過重傷也經歷過低谷，獲得過很多榮耀，最重要的是——還捧起過大力神杯。沒有人能以一場比賽的表現點評他的職業生涯。在這樣的前提上，我當然不會為一場德甲比賽的結果緊張，就算他有一定的重要意義，是聯賽最後一輪，跟歐冠資格有關係也一樣。”

“就算是在沒歐冠踢的時候，拜文也能憑藉著在聯賽中的出色發揮進入國家隊，並且成為主力。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我從不擔心他在球場上的表現和勝負。”

在洋洋洒洒地吹捧了半天自家男朋友之後，阿爾才話鋒一轉，說回到顧德澤身上。

“你看看坐在我們附近的這些人，所有人都誠摯地希望勒沃庫森永不輸球，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和男友能夠表現出色，從不出錯。但這可能嗎？當然不可能，球場上的挫折和失敗隨處可見，”說到這裏的時候，阿爾似乎突然想起了某些久遠的回憶，她的神色突然變得溫和了幾分，連帶着雙眼中也透着點追憶往昔的光芒，“一點來自前輩的小小經驗，球場上失敗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讓他把這種心態帶到日常生活中去。”

林燃根本沒料到現在的情況，在她的過往印象中，阿爾可以說是一個追求簡潔明了的人，她並不太喜歡長篇大論。可在聽到林燃方才的問題后，她竟然一反常態，洋洋洒洒地說了這麼多話，其中還有很多明顯答非所謂的內容，一看就是她被勾起了某些特定的回憶。

——那些回憶一定是跟拜文有關的吧，跟他的受傷、失敗、挫折和許許多多別的故事有關。

如果顧德澤真的被傷病所擾，或者因為狀態不佳無法獲得出場，再或者，他碰上那些職業球員可以碰上的五花八門的問題——她真的有能力保持一份像阿爾那樣平穩的心態，毫無保留地支持並鼓勵顧德澤嗎？

這件事情看起來當然不難，在真的撞入絕境之前，每個人都可以隨隨便便地誇下海口。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

林燃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是這個時候，阿爾彷彿窺探到她的內心想法般，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着沖球場努努嘴。

“別想太多，小姑娘，你的他不會讓你失望的，還是先把注意力放在比賽上吧！”

上半場比賽踢得有些沉悶無趣，兩邊都沒有破門得分，球場內的氣氛也越發的緊張焦躁起來。等到裁判吹響上半場結束哨音的時候，林燃注意到對陣雙方的球員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精神上的疲憊看起來甚至比身體更甚。

作為距離更衣室入口最遠的球員，顧德澤倒是一路小跑着趕了過來，看起來反倒比其他人都精神不少。林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穿着背號36號球衣的少年看起來還算神色如常，就算面無表情的模樣顯得有些嚴肅，但神態舉止中也沒透出焦躁或頹唐的氣息。

他的狀態很不錯嘛，林燃不由有些驕傲地在心中點頭，顧德澤這小子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一點也沒被場上的氛圍所影響。

顧德澤很快就跑到場邊，在他正要進入更衣室的前一刻，他突然放緩腳步，抬頭看向VIP席。年輕的男人彷彿早就知道林燃所在的位置般，動作中沒有透出絲毫的猶豫，那道明亮，銳利，充滿自信的目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直直定在了林燃的身上。

在兩人的目光相遇的那個瞬間，林燃看到顧德澤微微揚嘴角，沖她露出了一個成竹在胸的燦爛笑容，接着更是飛快地比出了一句口型。

就算相隔了二三十米的距離，林燃也奇異般地看懂了對方想要傳達的口訊，有些焦躁不安的內心，在瞬間就平靜下來。

那個口訊是：

——別擔心，相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