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同生同死
幾個突厥兵上前將彎刀架在李明月的脖子上，她想要起身，腳下的老虎鉗卻猛然收緊，額頭上冷汗涔涔冒出。
阿史那千赫摘下頭盔，露出一張白生生的俊臉，偏頭看着還在揮劍退敵的薛紹，沉着臉冷笑道：“大唐國的未來駙馬，你若再不停手，公主就沒了，你卻要去哪做什麼駙馬？”
薛紹看着眼前這一幕，嘆了一口氣，停下動作，任由敵人奪走手中的流雲劍，膝蓋被猛然一踢，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就像白日李明月對付千赫一樣。
兩人的頸間都被架上了刀，抬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平靜，沒有絲毫的慌亂，甚至相視一笑。
李明月看着薛紹有些發白的臉，有些擔心他是不是舊傷複發了，薛紹淡笑地看着她搖了搖頭，示意她放心，卻在最後連連咳了幾聲。
她正準備開口詢問，卻頭皮一緊，被一隻手抓住頭髮，腦袋被迫仰起，抬頭卻撞進一雙褐色的眸子，滾燙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讓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你不許碰她……”
薛紹的喊聲剛剛傳來，但隨即卻被一聲悶哼代替，她心中一急，就要低下頭，可是腦後緊緊扯着的手讓她頭皮發疼。
耳旁響起冷笑聲，隨即便沒有了聲音，她只能緊緊閉上眼睛。
小腿上的那把匕首送給了小卡爾做回禮，手中的彎刀也已經被奪走，所以此時她是手無寸鐵。
可是她也沒有想過要束手就擒的，她在千赫的手中，薛紹就不敢輕舉妄動，她心中旋轉着，想着要如何使兩個人脫身。
她可以等到千赫拿着她去和唐軍做交換，但是薛紹不行，她本來就是違背了武后的意思私自到了這裏，並且甩掉了跟着她的飛龍使，如今卻被敵人擒住，這樣的大錯，她不知道是否能夠得到原諒，更何況是薛紹。
腦後的手掌逐漸鬆了，她也鬆了一口氣，身子一軟，不管不顧地癱坐在地上，腳上傳來鑽心的疼，她瞥了一眼，接着月光看到紅色的血跡滲出白色的襪子，染紅了一大片，漆黑老虎鉗的牙齒陷在皮肉里。
在她癱坐下的一瞬，肩膀上架的一把刀差點碰到她的脖子，千赫眼疾手快牽了那個持刀人的手一把，將彎刀引離。
動作雖然隱蔽，但還是沒有逃過李明月的眼睛，她心中頓時明了，恐怕他也是不想讓她出什麼意外，否則這件事情的結果就是事與願違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不由地鬆了一口氣，看着對面跪在地上低着頭輕輕咳着的薛紹，有些擔憂地攥緊手掌。
千赫順着她的視線看向薛紹，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李明月心中一緊，眼睜睜地看着他朝着薛紹走了過去，一腳朝着他的心窩踢了過去……
“住手——”
李明月一聲尖叫，顧不得腳上的疼痛，想要站起身，卻被身後幾隻手抓住肩膀按在原地，只是看着薛紹被阿史那千赫踢中心口，唇角溢出一絲鮮血，臉上卻雲淡風輕，沒有露出絲毫表情。
這一瞬間，她只覺得被踢中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心臟如被一張拉扯住，絲絲縷縷的疼痛，密密麻麻滲透到四肢百骸之中，她緊緊咬住嘴唇，才沒有讓喉嚨里的嗚咽聲溢出口外。
李明月咬牙切齒，“阿史那千赫，我會記住這一腳的！”
千赫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對她也沒有太多的理會，只是說了一句突厥語，然後所有人收起刀劍，開始就地點起篝火捉來野物準備充饑。
追了兩人大半日，他們也沒有東西下腹，早就飢腸轆轆，如今抓到了，自然就要先填飽肚子。
李明月和薛紹都被五花大綁，遠遠隔開。
李明月看着那一群嘰里咕嚕說話的人，聽不懂說的是什麼，她看了看不遠處的懸崖，月光從懸崖外照進這一片空地上，四周視線一片明亮，她能聽到流水擊打石壁的聲音一陣陣從下面傳上來。
她看向薛紹，正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腳上的老虎鉗依舊沒有被拿掉，可見對她還是顧忌着不放心，說不定一個不注意就跑了。
此時周圍肉香四溢，所有士兵都吃得滿嘴是油，雖礙於千赫不敢大聲喧嘩，但是明顯已經放鬆了，看守她的兩個人也已經走到一旁，阿史那千赫靠在遠處的一棵樹上，仰頭不知在看什麼。
她動了一下右腳，鑽心地疼，微微一個動作，腦門上已經冒汗了。
待到她將右腳移到身下的時候，渾身幾乎已經濕透了，她將綁縛在身後的手從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伸出，摸到老虎鉗，貝齒咬住下唇，幾乎要滴出血來，一個用力，微微咔嚓一聲，開了……
右腳幾乎沒有了知覺，連帶着半個小腿都是麻木的，半新不舊的老虎鉗鋒利的牙齒上帶着鮮血，也不知會不會破傷風。
此時竟然能想到這些，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重重吐了一口氣，動了一下身子，將老虎鉗放在身後，慢慢摩擦手上纏繞的麻繩。
這時一個士兵走過來看了看她，不過似乎是受了交代，沒有走得太近，只是遠遠地看了她幾眼，然後又走開了。
在那個士兵走過來的時候，李明月便停下了動作，將右腿埋在雜草之中，靠在樹上閉着眼睛假寐。
待那人走後，她才覺得背後又一次被冷汗打濕。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的天色已經有些發白，除了值夜的幾個人，剩下所有都在沉睡，虎鉗磨破了她手上幾塊皮，終於將繩索隔斷的一瞬間，她重重吐出一口氣。
抬眼望去，昏暗的光線下，只能看到薛紹在幾丈遠的地方歪靠在樹上。
她活動了一下酸疼火辣辣的手腕，挪動了一下早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的右腿。
正準備悄悄站起來，卻突然聽到有腳步踏在草地上的沙沙聲響起。
她立馬閉目不動，本以為這人也只是過來看看她，只是沒想到，他卻是越走越近，最後站在她的身後。
李明月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她已經猜到了這個人是誰，一動也不敢動，如果他此時發現她掙脫了束縛，恐怕想要再逃走就是難上加難。
她心思電轉，想着她接下來的動作，如果最後逼不得已，就只能拉着他跳懸崖了，上演一段狗血電視劇里最常見的苦逼劇情。
她這般想着，這個想法要實施的心情就愈發濃烈起來，感覺到千赫越發接近，他似乎是向她伸出一隻手，她只覺得頭皮發麻，猛然抓住那隻已經伸到耳邊的手，趁着他還在發愣，用盡全力一個過肩摔將他摔倒地上。
只是千赫反應也快，順勢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李明月一個不慎被帶倒，一下子撲在千赫的身上。
千赫呵呵一笑，李明月感受着手下隔着一層布料依舊滾燙的胸膛，抓住手中的虎鉗，用齒尖抵住他的喉嚨……
阿史那千赫低眼看着帶血的虎鉗，笑容不由僵了僵，眼中閃過一絲震驚。
這時周圍的士兵因為這邊的響動已經紛紛驚醒，看到這一幕頓時目瞪口呆。
李明月直起身，但手中的虎鉗依然不離開他的喉嚨，“讓他們放了薛紹，快！”
千赫看着她，臉上沒有多少表情，並不說話，李明月有些心急，將虎鉗往前送了一下，他脖子中的一絲鮮血頓時留了下來。
周圍人已經圍了上來，見狀一陣驚呼，李明月知道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要兩人能在一塊，便是死在一起也好。
這時有人讓開路來，李明月望過去，便看到薛紹走了過來，身上如昨夜一般沾着點點血跡，臉色有些蒼。
李明月雖然有些擔心，但是此時也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要人好好的就好了。
她按着地上躺着的阿史那千赫，對着一旁的人喊道：“將我的流雲劍拿過來！”
那人竟然聽懂了，匆匆將昨晚從薛紹那裏繳獲的劍拿了過來遞給薛紹，薛紹伸手接過。
這中間千赫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躺在地上看着她，李明月能感受到**辣的目光直射在她的臉上，她不敢低頭看千赫的目光，只是抬眼看着薛紹。
薛紹皺眉看着地上的千赫，突然喊道：“明月小心！”
李明月心中一驚，聽到身後傳來的風聲，手中一抖，千赫的脖子上便血流如注。
她低頭彎腰避過身後的襲擊，就地一滾，滾到薛紹的身邊，抓住他的手便開始往前跑，朝着沒有包圍的那一面。
只是還沒跑出幾步，身後便傳來羽箭的破空聲。
薛紹舞動流雲劍將羽箭撥落，抓住李明月的手帶着她往前縱躍，兩人剛跳開，羽箭紛紛落在她們原本的落腳地。
李明月心中咚咚直跳，緊緊攥住薛紹的手。
眼看就要擺脫身後的追兵，可是當他們站在懸崖邊看着下面滾滾的河水時，李明月心中只剩下絕望，她扭頭看向身旁，對上薛紹的視線，兩人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這時又從身後傳來一陣尖銳的破空聲，甚至有些令人牙酸到心顫。
她腰間傳來一股大力，被薛紹抱在懷裏，背向懸崖，面朝他的身後，眼睜睜看到千赫保持着射出弓箭的動作，已經那支飛來的羽箭。
她只覺得無邊的絕望如同當初做夢時，掉進芙蓉池被湖水淹沒頭頂一般，讓人窒息。
她緊緊抓住薛紹的衣服，用盡全身的力量，將他的身子扳開，臨淵側身而立。
薛紹看向她的眼中，那一瞬間讀懂了她的眼神，同生同死……
最後一剎那，他伸手抓住那根箭，手心順着長箭流下一滴血，兩人的身體同時被巨大的衝擊力帶動撲向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