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雨驚魂（一）
營地里不全是羽林衛，大部分還是宮女內侍，如果真的殺起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這時後面的營地里突然傳來哭喊尖叫以及狼嚎馬嘶聲，李明月心驚地轉頭去看，那邊在喊着“有狼竄到營地里了”。
聶赤贊快步走過去，沒一會兒轉回來，紀王急忙問：“怎麼樣？”
聶赤贊看着李明月呼了一口氣說：“還好公主來這裏了，後面傷了幾個宮人。”
李明月心驚肉跳，到底狼群是怎麼到這裏的，似乎就是衝著他們來的。如果一直這樣對峙着到天明，狼群自然會退去，但就害怕天有不測風雲。
聶赤贊和紀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都抬頭看天，黑漆漆一片，什麼也沒有，但都能感受到，起風了。
之後聶赤贊和紀王兩人分派人手，縮小營地範圍，四面把守，沒有狼再竄進營地，並且已經派了人到鄯州城求援。
篝火燒得旺盛，李明月和牡丹兩人坐在鋪了墊子的地上，看着在風中搖擺不定的火，心中越發不安。
突然臉上一涼，李明月摸了摸臉，手上摸到一滴水，她的心一下子就墜到了谷底。
周圍也有人發現了，不安的情緒一下子在整個營地中氤氳，甚至有人開始小聲哭泣。
聶赤贊猛然站起來厲聲說道：“都給我安靜下來，誰若再擾亂軍心，猶如此刀！”
說著抽出腰間彎刀，雙手一折，應聲斷裂，他將兩個半刀隨手甩到地上，深深陷了進去，只剩下一個刀柄和一個刀尖露出地面。
周圍頓時穩定下來，接着他開始分派羽林衛和他的吐蕃親兵把守，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宮人圍在中間，吩咐下去一會兒朝鄯州城的方向退去。
已經過去一個時辰，派出去的侍衛到現在沒有回來，恐怕已經出了狀況，他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只盼着鄯州的救兵。
聶赤贊走到李明月身邊，抓起她的手臂說：“跟在我身後”。
李明月此時自然不會矯情，她點了點頭，才想到他恐怕沒看到，於是“嗯”了一聲，不經意間轉頭，卻又看到不遠處那張枯瘦陰森的老臉，幽幽的雙眼依然在盯着她，就像外面的狼，她頭皮發麻，急忙回頭。
空中雨點開始大滴大滴落下，侍衛們都握緊了手中兵器，眼睜睜地看着火光一點點變弱。
這時候狼群似乎也看到了機會，一匹狼不耐地來回走動，猛然嚎叫一聲，跳過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火堆，朝着一個侍衛撲了過去。
這匹狼一動，其餘的跟着都一個個竄了起來。
一瞬間狼嚎聲，馬嘶聲，尖叫聲，哭喊聲，風聲，刀劍入肉的摩擦聲，伴着逐漸增大的雨滴喧囂在天地之間。
李明月渾身的衣服已經濕透，頭髮黏在臉上，說不出的難受，但此時生命攸關，也顧不得那麼多。
火光已經完全熄滅，伸手不見五指。
她一手被聶赤贊抓住，一手拉住牡丹，風雨裹着泥土夾雜着腥甜的鮮血和狼馬食糞的味道撲面而來，幾乎透不過氣來，讓人作嘔。
她只能硬着頭皮冒着大雨低頭和牡丹牢牢偎依，身子被聶赤贊牽着不由自主往前走。
耳旁不時傳來呼呼的風聲夾雜着狼嚎聲，只是聲音往往還沒有撲到身上，就已經被聶赤贊一刀劈了……
不知過了多久，狼嚎聲逐漸變小，雨滴也逐漸變小，已經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但是人群也已經被沖得七零八落，周圍遍佈痛苦的**聲，恐怕那些宮女內侍已經死傷無數。
聶赤贊牽着她往前走，大聲喊了一聲：“紀王！”
便是在這一瞬，忽然前面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然後一個人慘叫一聲。
聶赤贊手一緊，抓住李明月站住不動，天上已經有了一絲光線，能夠隱隱綽綽看到人影，他凝目望去，不由瞳孔一縮，那些人手中的彎刀不是吐蕃的，也不是唐人！
耳旁傳來呼呼風聲，聶赤贊回身一擋，一人悶哼一聲便沒了聲音。
聶赤贊緊緊帶着李明月的手，聽着周圍混亂的聲音，這下成了兩方混戰，他完全不知道對方是誰，事情脫離預料之中，他們徹底處於被動一方，而其實，人比狼更可怕。
聶赤贊隨手又砍翻了一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渾身已是濕透，擦了等於沒擦，他此時心中窩着一團火，無處發泄，手中依然緊緊攥着李明月的手臂。
突然聽到多布瑪多嘶啞的聲音喊了一句：“大王！”
聶赤贊心中一喜，知道是他們的援兵到了，不由有些放鬆，便只是這一瞬，又有兵器伸過來但方向卻不是向他，而是向著李明月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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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明崇儼也沒有想到。
他收到消息說聶赤贊要求提前在城外紮營休息，並沒有多少意外，只是立刻通知鄯州城內停止一切行動，將一切力量都調去鄯州城外，他算到了葛爾氏，算到了突厥，算到了聶赤贊的回應，卻沒有料到會有狼群出現。
當他拆開快馬送來的信時，有那麼一瞬間腦中空白，手一松，信紙飄飄悠悠落下。
一旁的薛紹手一抄，撈起飄着的白紙，看了幾眼，臉色立馬慘白慘白，毫無血色，不由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才驚叫一聲，扔了信便往外跑。
薛顗撿起信看了看，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什麼叫失蹤，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失蹤，他想起那日李明月臨走前，回頭對他說了四個字，“回去，救我”。
他千方百計請求天後，才得了這個機會和明崇儼一起參與救公主的行動中，可如今……
那日她還是那樣明媚地笑着，薛顗不敢想，在這樣一個狼群四竄，大雨瓢潑，血肉紛飛的夜裏，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帶着一個宮女會怎麼樣，如今已經過了半日，或許，或許現在已經找到了也說不定，他只能這般安慰自己。
薛顗整頓了一下情緒，轉身對明崇儼說：“明大夫，為今之計，只有趕快集結所有兵力，全力尋找公主。”
明崇儼也只是片刻的失神，立馬就回過神來，腦中迅速思考了幾種方案，聽到薛顗這般說，他沒有立時回話。
就在薛顗等不及的時候，他才不咸不淡地說：“兩位郎君先行一步，明某還有些事情需要安排，尋找公主的重任就交到兩位手中了。”
薛顗聽他這般說，不由一噎，頓時心中有氣，但他一貫好風度，當下對着明崇儼略略拱手道：“這本是薛某分內之事。”
說完之後不待明崇儼回答，便轉身離開。
明崇儼負手看着屋外依舊有些陰沉的天，微微皺起了眉頭喃喃道：“小月亮，但願我沒有看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