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私藏
寧婉見鐵石心情好了,便又拉起他的衣裳道:“錦衣衛有什麼不好,只看這飛魚服,就比先前三品老虎紋飾的官服好看多了。”
飛魚就是龍魚,據傳形狀如鯉,頭如龍有一角,能飛,眼不畏雷,因此朝廷命江南織造局織了一種飛魚紋的妝花羅紗,由皇上賜予高官,穿起來十分華貴威武。眼下鐵石穿着這件青金織妝花飛魚服,就是皇上特許的,整個朝中也沒有幾個人有資格穿。
鐵石早知媳婦在哄自己,就笑道:“只是綉春刀太輕我用不大慣,他們便將我原來的刀重新鑲了刀鞘。”拿起來給媳婦兒看。
“只要芯子沒換就還是你原來的那把刀!”寧婉便笑道:“鐵石,不管怎麼樣,我們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這些天我整日忙忙碌碌、見了不知道多少光怪離奇之事,還是聽着媳婦這一句話,心裏才靜了下來。”
“就是沒有我的話,你心裏就不踏實了?”當然並非如此,如果鐵石不是心志堅定,哪裏會拒了兩個美人?且皇上的賞賜都在明面上,各處暗地裏又不知有多少賄賂呢!只看丁百戶已經到自己面前討好了,圍在他跟前的只會更多。
“可在媳婦身邊就是不一樣。”盧鐵石便將積在心裏的許事多都講了出來,“這一次敬王系倒了,只抄家的就有三個侯府、七個三品以上官員,其餘五六品的就更多了,皇上全交給了錦衣衛。”
“你若是看了那些人家府庫里的東西,一定會覺得自己沒見識,虎踞山裏的寶藏比起來都不算什麼。襄武侯富貴也罷了,陸炎家裏東西更是多得驚人,金銀財寶,藥材、古玩、綾羅綢緞、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堆積成山,還有成箱成箱的銀票、借據,只一一查清再登記在冊恐怕就要一年兩年的功夫。”
“好多人暗地裏勸我留些,聽說抄家的先留上一半也是慣例了,反正現在還沒有登記造冊,誰也不知道有多少。”鐵石就說:“還有許多皇子皇孫、大臣們趕着給我送厚禮,只想把抄出來與他們有關的書信贖回去,也有哭哭啼啼想為親人求情的,整日吵得我心裏都煩了!”
寧婉聽了不免都嘆了一聲氣,“你可怎麼辦呢?”
“我就是跟你說出來,至於怎麼辦明日再想,”鐵石說著,便拉着媳婦一頭扎到床上含糊地道:“我先好好睡一覺。”
寧婉看他合了眼就睡著了,便從他懷裏掙了出去,替他將衣裳脫了,又打了水擦臉擦腳,嘴裏嘀咕着,“先前打仗也沒這麼累的!”
還沒打點妥當,就聽盧寶珠在門外輕聲道:“二嫂,我聽二哥回來了,特別做了宵夜送來。”
寧婉就趕緊拿了一床被子給鐵石蓋上,叫了她進來,“謝謝你還想着,只是才進了門說上幾句話就睡死了過去,想是不能吃了。”
盧寶珠便放下手裏的食盒,幫着寧婉將那飛魚服掛好,小聲地問:“我聽說先前錦衣衛的陸指揮使威風極了,沒有人不怕他的,不論什麼事他只一個眼色就有無數人去辦,我二哥接了錦衣衛怎麼累成了這樣?”
“陸炎是什麼東西,你竟往你二哥身上比!”
盧寶珠才覺察自己說錯話了,趕緊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心疼我二哥太累了。既然今晚的宵夜不能吃了,我明天早上起來給二哥燉雞湯。”
寧婉就擺手道:“你有這份心就行了,燉雞湯什麼的就讓廚房做吧。如今你二哥當上了錦衣衛指揮使,鍾家再不敢為難,想來合離的事很容易就辦成了,你正該想一想將來怎麼著,我們做兄嫂的能幫還是要幫你一把的。”
盧寶珠就感激涕零,“若是沒有二哥二嫂,我可怎麼辦呢?早讓鍾家害死了。”又道:“我只能來生結草銜環相報吧!”
寧婉一向不愛聽這話,但是想到鐵石剛剛提到寶珠的生母果真過世了,便忍着沒有再說她,只道:“明日去給你姨娘做個超度的法事吧。”
盧寶珠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我姨娘真的過世了?”那時來的丫頭急慌慌地說了幾句就走了,她心裏便一直還存着些幻想。
“你二哥也是才確定的,他們都被襄武侯府的人害了,”寧婉並不打算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只道:“事已至此,還是節哀吧。”又讓盛兒扶了她回去好生勸着。她自己點着燈燭寫寫畫畫地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寧婉醒來時就見盧鐵石正坐在桌前看她昨夜寫的東西,便笑問:“覺得可有一點用處?”她盡自己之所能幫着鐵石想了幾個辦法,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鐵石也笑了,“還不錯,有幾個法子我打算借用一下。”
寧婉再看他的神色精神都比昨夜好了許多,就笑道:“難不成家裏有什麼靈丹妙藥?你睡了這一覺又像回到了過去一樣。”
“所以,不管有多少事,昨天晚上我都不一概不管了,一定要回家裏與媳婦在一處說說話,睡一覺呢。”
其實寧婉也一樣,有什麼難心事就願意與鐵石在一處嘮叨幾句,然後心境就好了。現在便起身道:“我去廚房看看。”一會工夫就笑盈盈地提了食盒進來,從裏面端出一缽飯兩樣菜,笑着說:“你這兩日一定上火了,今天吃素淡些。”
盧鐵石這些日子忙得沒有胃口,竟不知自己平日吃了些什麼,一見面前兩道小菜眼睛就是一亮,“我正想吃些青菜呢。”
寧婉就給他盛了一碗稻米飯,又挾了一筷子蝦皮炒小白菜放在上面,“這蝦皮是膠東灣的,味兒特別鮮,放點油一炒金黃金黃的,正好有小白菜,我沒讓廚娘們加肉湯弄膩了,切成段加到蝦皮里快火一炒出鍋,只灑了點鹽,你嘗嘗怎麼樣?”
湛清碧綠的小白菜加上金黃的蝦皮,放到口中爽脆多汁,又有濃郁的鮮香味兒,盧鐵石就覺得自己餓極了,又扒了一大口飯。寧婉就又拿調羹舀了一勺素什錦,“再嘗嘗這個,京城這裏還有個俗名叫十八羅漢斗悟空,又好玩又好吃。”
這份素什錦里的東西可真是太多了,主菜是猴頭菇,配了木耳、黃花菜、冬筍、青豆、大棗、核桃、蓮子、栗子、桃仁、枸杞等等,足有十幾樣,也虧得洛家的廚房一向講究,南北食材樣樣齊全,寧婉便樣樣抓了一捏,又添了點雞湯燴了這一道五彩繽紛小菜。
盧鐵石細細品味,鮮香甜咸,竟都在這菜裏面,再看看媳婦的笑臉,便道:“這名字恐怕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這小腦瓜兒,轉得就是快。”連吃了幾口后就笑,“放心吧,我就是孫猴子,十八羅漢也奈何不了我!”
寧婉見他一碗飯已經見了底,便又替他盛了一碗,自己也拿了碗在一旁坐下相陪。一餐飯,簡簡單單,盧鐵石放下碗拍拍媳婦的臉,“怎麼做我已經有了主意,你也不必為我擔心了,買些年貨準備過年吧!”說著穿上飛魚服,繫上腰刀就出了門。
寧婉看他向著自己回頭揮手就笑了,這男人就是一座金剛,什麼也壓不倒!
鐵石既然想好了,就雷厲風行地行動了,先會同吏部一同抄家造冊,將所有的財物都公之於眾,唯有各家的書信,他單獨收在一處後奏請皇帝一把火燒了,敬王一案由此便沒有再捲入其他官員士紳,除外財物造冊還要等待許久,便已經基本完結。
一日回了房裏神神秘秘地向媳婦道:“我弄了一樣好東西回來長長見識。”
寧婉便好奇起來,“你整日就在皇宮、衙門裏面轉,最多去幾處抄家的地方查看一回,哪裏能弄到什麼好東西?”
“就是抄家時私藏了一樣。”
寧婉並不相信,“金銀珠寶都不要,憑什麼好的還用私藏?”
鐵石便關了門,“這玩意兒竟比金銀珠寶還稀罕呢。”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冊子。
寧婉便湊過去一看,卻又轉過頭,“你趕緊燒了吧,讓人見了我們都沒臉!”
“我原也是無意間看到的,正夾在一本書中,正巧周圍沒人便收到了懷裏,竟也是才打開看呢。”鐵石再三叫媳婦來瞧,見她只是不肯,便自己翻開,“還真有趣,不知是從哪裏買來的,我們怎麼從沒見過。只可惜總歸不能留,看過了總要燒了的。”
寧婉本不想看,可畢竟又好奇,聽他說一會兒要燒了,終還是湊過去瞧了兩眼,便漲紅了臉說:“可見京城裏的人心思不端正!”
盧鐵石就勢將人抓到懷裏,笑道:“這荒淫奇巧之心也未必是京城裏的人才有,我們也倒也可以一試。而且我聽人說京城裏有一處坊間有許多這樣好玩兒的東西。”
“呸!我才不去!”
但事實上,有一天寧婉還是跟着鐵石換了衣裳趁着傍晚時分悄悄去了,還淘回來幾樣小玩意兒,憑添了許多樂趣。
就在寧婉覺得日子過得不錯時,她已經成了京城裏最有名氣的河東吼獅了。
鑒於她在京城裏熟人並不多,且母老虎的威名遠揚,並沒有人敢把這消息告訴她,還是一直在家裏養胎的衛夫人無意聽到了趕緊將她叫來提點,“如今外面傳得不大好聽,說是弟妹嫉妒將盧兄弟的妾送進了庵里,還不解氣,走前又暴打了一頓,把人打得爛羊頭似的。想來也怪我,不該讓弟妹陪着嫣兒去觀音庵的。”
寧婉一聽揚了揚眉,“沒影的事又何必信呢。”此事原是為了洛嫣,只是寧婉一直瞞着,只怕對洛嫣名聲不好,因此便道:“當日在觀音庵外面,我的確讓侍女打了一個人,卻是別的事,與鐵石沒有關係。”
“我當然不信,可這其間的厲害你還不曉得。”衛夫人就說:“先前皇上賞盧兄弟兩個美人,他雖以父孝未滿拒了,但早有人說他懼內,如今又有人傳言弟妹是母老虎,他的名聲很受連累,嚴御史也藉機一再彈劾他治家不嚴。你想盧兄弟接了錦衣衛指揮使之後有多不容易,現在總要幫着他想法子將謠言消之於無形。”
寧婉初聽了並沒有在意,知道竟累及鐵石便有些懵了,她其實真不是母老虎,更多的時候都是一隻有爪子的小貓,平時都很溫柔,別人惹了她才露出尖爪。再想到一向言談極含蓄的衛夫人已經向自己如此說了,外面還不定傳得有多難聽呢,鐵石心裏恐怕並不好受,更是心慌地問:“嫂子趕緊教我如何應對?”
“依我之意弟妹也不必立即反駁,反容易被人詬病,只悄悄做一兩件賢良得體的事情,”衛夫人就幫着她出主意,“弟妹花點銀錢買兩個家世清白、相貌出色的女孩帶在身邊,我便可以在外面無意間露出幾句,只說盧兄弟因為父孝未滿不肯收皇上的美人,可弟妹再賢良不過,其實早備下了人的,只等到時候就收房,多為盧家開枝散葉。再請京城裏有賢良名聲的夫人們幫忙說項,如此這般,先前皇上賞美人的事、還有打人的事全都不攻而破了。”
寧婉聽了便問:“這兩個是真要給鐵石收房的呢還是只騙騙大家呢?”
“這種事哪裏能做假?女人們最愛盯着別人家的後院看,若是假的定然能發現的,到那時可就徹底沒法子了。”
寧婉就說:“我寧願落個母老虎的名聲也不願意給鐵石納妾。”
衛夫人不想能聽到這樣的話,瞪着眼睛張大嘴半晌沒說話,突然醒悟過來趕緊向周圍瞧了一眼。好在,剛剛已經將嫣兒和下人都打發走了,她便鬆了一口氣,“弟妹,你這樣的話可不能在外面說,被人聽見名聲可就徹底毀了,再沒有任何辦法能扭轉回來。”
寧婉也曉得這正是自己的私心所在了,怎麼也不願意鐵石納妾的,因此便反問:“嫂子也要給洛大哥納妾不成?”
“那是自然的,洛家先前可是江南大族,族譜上相公同輩的所有兄弟、從兄弟便有幾十人,如今只有相公一個,洛家定要多多地開枝散葉,才能重新恢復往日的榮光。”衛夫人便撫了撫肚子,“人我早選好了,只是相公十分希望我能生下嫡長子,所以才拖着沒有辦。但是我亦拿定主意,不論我這胎是男是女,相公都要趕緊納妾。”
“如今洛家在江南的田地鋪子可以交給庄頭管事,但家族祭祀、追回當年抄家被人佔去的產業、與官員們往來等場面上的事情交給下人十分不便。另外相公還想重建洛家的閑園,辦族學設祭田呢,這都是需要本家的人操持。而洛家最缺的就是人啊!”
寧婉就道:“盧家本來只是尋常的小門小戶,雖然家裏新建了一處大宅子,但也沒有那許多事。”
衛夫人一向溫良謙恭,處事亦極得體的,並不是喜歡管閑事的無知女子,能向寧婉說了這麼多勸誡的話已經是因為盧洛兩家的情分非常了,如今就笑道:“弟妹說的並不錯,我們兩家情形不同,是以處事也未必要一樣。”
寧婉就誠心地道:“我明白嫂子一片真心對我,只是這事我還是要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