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領情
剛剛為了阻擋賊人入內,大家不計一切地將皇後行宮封了起來,現在打開卻要費更多的工夫,而外面的人又很難幫上忙。
寧婉立在後面看着大家收拾,隱隱聽皇後娘娘與東平王妃說:“本宮瞧着皇上一直將信將疑的,再沒想到他最喜歡的兒子竟然真敢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是啊,皇上已經將陸炎換了下去,若是知趣的也就知道應該收手了。”
“他們恐怕也收不住了,只能孤注一擲。”
“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
“貴妃和敬王為了皇位差一點瘋了。”
“我有時候想,也許先太子的事與貴妃也有關係。”
“就是本宮這樣空有一個皇后虛名的人,貴妃也忍不了,竟帶着人來滅口,你猜的應該不錯。本宮倒是慶幸自己沒有孩子。”
“畢竟不管誰得到了那個寶座,也要稱娘娘一聲太后的。”
“其實我還真不稀罕做什麼皇后、太后,每日裏不缺吃穿,再打幾把小牌,這日子就過得挺好。”
“所以皇上才放心娘娘。”
“可笑她們都想不開,一個個拚命地爭,最後爭到了什麼!”
“聽說淑妃病得很重,只是挨日子罷了。”
“縱是成了皇太后,恐怕也只能追封了。”
這些大事,秘事,皇後娘娘和東平王妃只平平淡淡地說著,似乎什麼都沒有放在心上,她們畢竟都站在了勝利者的一面。
自吳糧商進京捅出那些事情后,襄武侯雖然急忙將周指揮使滅了口,但是貴妃和敬王還是覺出了皇上對他們起了疑心,便生出了弒君奪位之心。他們靠着剋扣軍餉、軍需、收受賄賂等一直有花不盡的錢財,多年積累之下,在行宮、京衛、錦衣衛都收買了心腹之人,又養出了一批死士,這一次便想藉著在行宮前面挖好的地道,一舉將皇上刺殺。
可是,縱他們的計劃□□無縫,卻沒有想到孫悟空終是跳不出如來的手掌,皇上對於朝局的掌控還是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到了行宮就先換下了陸炎,將他們的很多佈局打亂,最終行刺也不過成了一場鬧劇。
狩獵並沒有受影響,依舊還按照先前的日程又進行了幾日,大隊人馬方才如期回京。向外明發的旨意是這樣的,敬王乖戾狂暴、秉性兇殘、結黨妄行,廢為庶民,圈於原敬王府內拘執看守;襄武侯與錦衣衛指揮使陸炎妄議國事、驕縱皇子,圖謀皇位,處以凌遲,並誅九族;又有數百官員受到牽連,各有處分不提。
寧婉與鐵石在被窩裏說話,“我們不過來京城覲見,不想竟遇到了這樣的大事,又卷到了其中,當時並沒有覺得怎麼樣,現在卻反后怕了起來呢!”
“誰能想到竟會如此呢?”鐵石也說:“幸而我們事先想到了,各樣應對都不差,現在都還平安。”
“那你暫代的錦衣衛指揮使什麼時候能交回去?”寧婉便算計着,“再晚些恐怕我們就難在年前趕回安平衛了。”
“我猜我們要在京城過年了。”
“朝中暫時選不出接替錦衣的武官?”
“京衛這麼多指揮使,錦衣衛又有兩個副指揮使,當日救駕時皆捨身與賊人相鬥,哪裏會選不出人來?”盧鐵石苦笑道:“可看來皇上並不想重新選人了,直接加封我從二品散佚大臣,鎮國將軍,依舊領錦衣衛,恨不得我一日十二個時辰不離開身邊護衛,我這回家一次也很不容易呢!”
“洛大哥說起當年江南大案,正是上位者猜忌之心過重所致。大約人到了最高位,就誰也信不過了,哪怕是妻子兒女也要防着。”寧婉想了想就道:“你自邊城而來,既然能舍了安全的虎踞山去馳援虎台擊退夷人,忠心自是無疑的。且皇上見你到了京城之後,只與先前遼東結識的洛大哥往來,其餘朝臣、五軍都督府、兵部等各處竟無一處送禮拉關係,因此更信你不會結黨營私,不可能與皇子勾結謀奪大位。”
想來就是這麼個道理了。寧婉不由得竟同情起了皇上,“他年紀也大了,身邊竟沒有一個貼心的人,又遽然遇到親兒子要殺他這逆了倫常的大事,心裏難過也是難免的。既然他只信你,你便多在宮裏陪着他些時候吧,我們畢竟年輕,來日方長呢。”
“況且如今皇後娘娘也時常招我入宮,陪着打牌說話什麼的,經了行宮的那些事兒,大家情分又不一樣了。”皇後娘娘再賞了她好些東西,不再是過去那種要在宮裏登了名才能領的場面貨色,而是真正的寶物,都是皇后的私房,不必記檔的。就連東平王妃也送了她一匣子各式首飾呢。
只是寧婉便又想到了,“先前只當在京城不過住上一兩個月便走,因此就住在了洛大哥家裏。現在既然留下過年,總不好一直客居。不如我明日到牙行轉轉,看有差不多的宅子賃上一處,收拾了正好過年。”
鐵石自無有不點頭的,“你看着辦就好。”
兩人又絮絮說了些衷腸的話兒,方才睡了。
敬王被拘在府里看守,最開心的就是洛家。洛嫣原本要待皇上行獵后重回庵堂的,現在卻留在家裏,將先前那身居士的衣裳脫了,頭髮重新挽起來,隨便插幾隻簡單的銀飾,更顯出傾國傾城的容貌。
寧婉自她手裏接了茶,越看越愛看,心裏着實喜歡,便向衛夫人說:“自獵場回來,鐵石整日不着家,洛大哥也為冊立皇太子的事忙得什麼似的,影兒也看不到,我原有許多事情要與大家商量,竟都沒有空兒!”
衛夫人肚腹日隆,人也胖了,但精神卻好些了,笑嘻嘻地說:“誰說不是呢,自那日行獵出門后我竟一直沒看到盧兄弟,便是相公,要麼不回家,要麼回了家說不上兩句就睡著了,竟是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呢。”
洛嫣就笑道:“家裏有什麼事,倒不必等着大哥,只管交給我!”
寧婉就笑了起來,“偏我要說的事不能交給你呢!”
洛嫣便有些知覺,紅了臉道:“寧姐姐越發壞了,整日只愛打趣我!”
衛夫人就說:“你寧姐姐為了你才肯操心,若是別人,理都不願意理呢。”卻又與她們說:“倒是有一件事,我想煩你寧姐姐陪着你。先前你替公婆在庵里祈福,雖說是不得已,但孝心也是虔的,如今正好滿了三年,不如到庵里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你便也正式在佛前行禮回家,如何?”
寧婉聽了便道好,“此事極得當,且我正好陪着嫣兒,嫂子如今身子重,只在家裏寫幾篇經文,我們帶去在佛前焚了即可全了心意。”
三人計議已定,便打發人帶了銀兩去庵里傳話。寧婉又將自己打算賃房子的事徐徐說了,不想洛家姑嫂二人都一個勁兒地反對,“我們家人本就少,你們夫妻二人留下過節正能熱鬧些,再不許搬出去的!”特別是洛嫣,拉着寧婉的手不放,“今年如此湊巧,盧大哥寧姐姐能與我們都在京城裏過年,怎麼也不能分開!”
寧婉聽了竟也有許動容,一則自己與鐵石總歸要回遼東的,一則是洛嫣轉過年去就十六了,定親成親就在眼前,將來想再於一處過年,竟不大可能了。心裏一軟,便就答應下來,“我和你盧大哥都聽嫣兒的。”
洛嫣就笑了,“算起來竟要準備年貨了呢。”
此時有下人送了貼子過來,“楊太太求見夫人、小姐和盧夫人,眼下已經請到花廳奉茶。”
京城裏能同時認得洛家姑嫂和自己的人還真不多,寧婉便不知是哪位,“可是兵部哪家的太太,我竟記不清了。”
衛夫人就一笑道:“不是京城的,卻是馬驛鎮的楊太太,不知怎麼打聽到你們夫妻住在我們府里,前些日子來拜見,不巧你們去了獵場,我和嫣兒與她說了會兒話。她倒是個有恆心的,不到半個月的功夫,竟來了三五次。”
寧婉拿過貼子看着上面大刺刺地寫着楊太太的字樣便冷笑着說:“她倒是能鑽營,藉著找我們竟進了洛家!”洛冰原是榜眼出身,如今身在禮部,正是參加科舉的士子趕着上門求教的人家,因此又道:“我知道嫂子一定是看在我和鐵石的面子上才應酬她,其實很不必,我不想見她。”說著將貼子發回,吩咐下人,“只說我沒空兒,不見!”
衛夫人本是江南名門出身,自然看不上小楊太太的行事,眼下才道:“她來了只說與弟妹娘家比鄰而居,親如一家,我只當是真的呢。”
“鄰居倒曾是鄰居,”寧婉便將過去的事給她們講了,又道:“她明明是個小妾,到了京城裏仗着別人不知道,竟敢自稱楊太太,只這一樁我便看不上。”
衛夫人和洛嫣也都滿嫌棄的,“怪不得瞧着她言談舉止都喜歡,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兒。”說著也吩咐下人,“下次再來直接打發回去就是,不必讓到家裏奉茶。”
沒兩日,寧婉便與洛嫣坐車出城去了觀音庵。京外寺廟庵堂極多,這處觀音庵雖不是皇家廟宇,卻也是極出名的,官宦人家的女眷們多來此處禮佛,也收留了不少像洛嫣那般不得已出家或做居士的官家女子。
寧婉才下了車便贊了聲“好”!原來庵堂處於半山之間,滿山皆是紅葉,恰前兩日京城裏下了一場小小的雪,那紅葉映了雪更加鮮艷動人,而那庵堂還要在山中更深入,馬車進不去的。
洛嫣便笑道:“當初我哥哥為了我能進這裏來,求了好些人呢,又再三告訴我只當在這裏讀書養性。”
“洛大哥無論什麼事都為你打算得最好,”寧婉沒有叫滑桿,與洛嫣攜手沿着山路向裏面走去,又見一道清澈的小溪蜿蜒流出,上面飄着片片紅葉,不禁笑道:“我倒羨慕你能在這裏住了些時日呢。”
“也不知雲清法師今日是不是有空?”洛嫣也笑,“寧姐姐若是見了她,聽她講經說道,一定會更喜歡這裏的。”
方才在路上洛嫣已經說了觀音庵主持雲清法師的幾件事,寧婉再三讚歎的,此時就道:“法師清修之外還要管着庵里許多事務,哪裏有空見我這個俗人,我們送了貼子盡到禮儀便好,做了法事就回京準備過年。”
不想雲真法師竟得了消息竟已經迎了出來,鶴髮玉顏,風度超凡,言辭更是高妙,親自主持了洛家的法事,又殷殷地送寧婉到一處極雅緻的院落,“和順公主禮佛時便住在此處,前日兒得了消息又重新洒掃了一回,倒還清潔肅靜。”又道:“盧夫人有什麼只管吩咐。”
寧婉聽了趕緊擺手,再三推讓道:“既然是公主下榻之地,我哪裏好住下?且不過幾日而已,不勞法師,我與嫣兒住在一處罷了。”洛嫣在此間時自有房舍,她們這一次過來也正要將東西重新收拾了辭去。
雲真法師卻十分相讓,“指揮使夫人來此,山間簡陋原已經怠慢了,只是此處有一處湯泉,正可以解乏,千萬再勿推辭。”
寧婉見法師十分誠懇,只得帶了洛嫣住下,用過精緻的素齋后兩人便進了湯泉里泡着,熱氣蒸騰之中,渾身上下舒適無比,不由得靠在白玉石欄上笑道:“嫣兒在哪裏都是人見人愛,我跟着到了觀音庵借光竟還住上了公主的房舍。”
洛嫣在溫泉中一張臉粉嫩嫩水靈靈的,卻笑着說:“雲真法師一向待我不差,可是今日我是借了寧姐姐的光才進了這間院子的!”
“我有什麼光可借?京城裏的官太太一抓一大把,三品的不必說,就是從二品也不算什麼,雲真法師真要應酬起來這間小院裏早住滿了人呢!”
“雲真法師雖然從不將富貴權勢放在眼裏,但是她曾對我說過,她既然做着主持,總不能將身置之於世外,對京城裏的形勢總要關注一些,在權貴面前也要放下身段兒,才能使得觀音庵香火一直興盛,護佑得庵內這許多人。”
“這倒是持重之言,我一向最厭煩那些明明趨炎附勢,愛財如命,卻又做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模樣的僧道了,”不過寧婉不免就又笑了,“只是我倒不懂我們兩個怎麼就能令雲真法師放下身段兒。”
洛嫣再聰明,也只是小女孩,且她到了京城之後一直在庵里,因此也猜不透,“不如明日我悄悄問法師。”
“也不必了,既然法師將我們做上賓相待,我們便真心領情,不辜負這湯泉,好好享受了,走前多奉上些香火銀兩就可以了。”
雲真法師第二日又特別為她們開堂講經,寧婉聽了覺得靈台清明,再三嘆服,“我先前總覺得自己也讀了些禪書,頗悟了些禪道,不想如今聽了才懂得什麼是禪!”
洛嫣就道:“法師說寧姐姐雖然身在紅塵,卻極有佛緣的。”
“那是法師撿大家愛聽的隨口說的。”寧婉倒沒有多信,拉了洛嫣到庵后散步,“也不知當年誰選中了這裏建庵堂,景緻再嫵媚不過。”
“我也常這樣想呢。”
兩人正說著閑話,路旁走出一個錦衣男子,上前行禮道:“屬下丁有福拜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