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探聽
寧婉聽人叫自己,趕緊將手裏的半個驢打滾藏到袖子裏,再回過頭去。總歸也是三品的誥命夫人,在廟會品小吃着實不雅,未免讓人笑話。心裏又有些疑惑,自己在京城認得的人並不多,怎麼會如此巧就在隆福寺前遇到了呢?
正想着,便見剛剛幾個問驢打滾的書生後面擠過來一個穿金戴銀的婦人,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原來是楊益的生母姨娘。
楊益先前與胡敦儒一同在許先生的學堂讀書,不論是考秀才、舉人都要比胡三哥晚上幾年,此番進京才參加春閨,楊家的人便都陪着同來了。寧婉之所以知道,也是因為大家本是同路,曾在驛站里遇到過,只不過鐵石和自己帶着小青木等人高車駿馬,遠較楊家快得多了,不想在這裏卻又遇到了。
雖說他鄉遇故人,應該是親切的,但寧婉一向對馬驛鎮上的那些小事不大痛快,尤其是對小楊太太一直存着些反感,此時倒是明白為什麼遇到了她,拿眼睛一掃,正見了楊益站在後面瞧着自己,就淡淡一笑道:“原來你們是一處的。”
“大家都是各地來應試的,正在城東的高升客棧住着,此時結伴來游隆福寺,我不放心我們家益兒,就也跟着來了。”小楊太太便又趕緊問:“不知盧將軍和盧夫人怎麼會如此裝扮?難不成有何事故?”
聽這話似乎小楊太太巴不得自家出什麼事似的,寧婉便一笑道:“能有什麼事?我們到了京城自然要到處逛逛,難不要穿着官服和誥命服飾逛街?”
“我是聽說周指揮使出了事,便以為……”小楊太太說到這裏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好聽便趕緊停住了,卻換了一張笑臉問:“路上遇到后我本要過去拜見的,不想盧大人和盧夫人走得快,竟沒有趕上。不知你們住在哪家客棧?我們畢竟是同鄉,正好多來往的。”
寧婉便笑了,“如今我們住在故交家裏,並不大方便,日後再見吧。”便拉了鐵石的手,“我們去那邊看戲。”
鐵石早瞧出媳婦兒對這婦人不耐煩,便隨着媳婦走了,卻又悄聲問:“那個穿粉紅程子衣的人是誰?怎麼一直盯着你看?”
“過去的鄰居,不必理他們。”
鐵石便有了些知覺,咧嘴一笑。他一向不覺得別人看上自己的媳婦是冒犯,反而認為媳婦長得好招人喜歡很是榮光,手下稍用了點勁兒,讓媳婦兒離自己更近,這樣漂亮的媳婦自己可要好好看住了,誰也搶不走。
寧婉就勢向他靠了靠,在戲台前站定,見上面正唱着《二郎神劈山救母》,神魔鬼怪裝扮得光怪陸離,翻跟頭打旋子十分熱鬧便站住了。一時又有賣東西的在人群中穿梭,她便叫了幾樣,又吃又玩了一會兒,兩人再進了廟裏拜了菩薩,又見那番喇嘛果然與本朝的和尚不一樣,頗長了些見識,說笑着自隆福寺回來。
雖然吃了一路,但都是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此時正好到了中午飯時,鐵石就笑道:“不如我們去吃烤鴨。”
寧婉先前得皇后賜宴時第一次吃到烤鴨,當時不覺得怎麼樣,後來方知這烤鴨竟是號稱“京城第一”的美食,後來洛冰特別帶他們到最正宗的“老便宜坊”嘗過那皮脆肉嫩,一咬流汁,剛出燜爐的烤鴨,才知道原來宮裏的烤鴨非是不好,而是放了太久味道便差了。此時聽到烤鴨便笑了,“好,我們從這裏出去穿過菜市口,正好到老便宜坊吃飯,然後去大柵欄買東西。”在京城逛了些日子,她早將道路都記住了。
兩人說走便走,只是才到了菜市口前面,就見一群群的人聚過來,竟要比隆福寺門前還要挨挨擠擠,不由得奇怪,攔了個人打聽,只聽那人匆忙道:“正午三刻菜市口殺人呢!再不快點擠過去就看不着了!”
殺人有什麼可看的?鐵石和寧婉便繞開大路去了老便宜坊,點了間雅坐,要了一隻烤鴨、幾樣小菜,配上南酒,慢悠悠地用了午飯又去大柵欄。
因嫌菜市口剛剛殺了人,他們便穿了衚衕,畢竟到京城日短,雖然記得大路,但小衚衕卻弄不準,只能估摸着方向走,不防進了一條高樓連起、雕欄朱戶、四處結着彩燈的小路,寧婉便不禁嘆道:“這裏又是哪一處?竟有如此景緻!便是這風都是香的。”
鐵石也不認得,“我們在京城也逛了些時日,竟不知道這裏風景獨好,瞧着這些人家似乎才開門做生意,裏面皆女子之聲,想來是賣衣裳首飾之類的。”
寧婉向衚衕外面望去,就見那高大的柵欄。原來京城為了防盜賊巷口都有柵欄,但唯有此處商戶出錢造的柵欄格外高大結實,便得這麼個名字,竟將原來的路名代替了,因此就知道他們已在大柵欄附近,就笑道:“這大柵欄若是全逛到了,怕不要一年半載的?我們其實走過的才幾處,不知道也尋常。”
又見高樓之上女子身姿風流,髮鬢如雲,隱隱還聽得清脆的環佩之聲,便贊同地道:“也好,我們便進去看看,買些時興的衣裳首飾回去自己用也好,送人也不錯。”
大柵欄正是京城裏生意最火熱的地方,京城人常說“看玩意上天橋,買東西到大柵欄。”真是逛不盡的錦繡繁華,看不完的南北貨物。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買了許多東西,但來京城一次不易,多買些也無妨,何況又不怕花錢。兩人便揀了一處最為高大軒闊的四層小樓向里同走去,一個穿着錦衣的大漢剛滿臉諂笑讓進了一位客人,回頭見了他們就怔了一下,擋在路上沒動。
寧婉只當他瞧自己的鐵石只穿着棉布衣裳,只當是沒錢的,也不理他,徑直朝前走去,鐵石便一把將那漢子推到一旁將路給媳婦讓了出來,又笑眯眯地說:“別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們只管逛。”
京城裏的商家大多有一雙毒辣的眼睛,有時還未開口便能猜出他們夫妻是遼東人,也看出他們手頭寬裕,陪着笑臉將上等貨色盡數拿出來給他們選,口中又不斷地誇遼東是個好地方。當然也有那不識時務的,只敬羅衫不敬人,甚至還有瞧不起遼東人的,他們見得多了,也不以為意。
寧婉才不會為了個沒見識人的人影響了自己的好心情呢,大搖大擺地向掛了珠簾的正門走去。在京城,有許多大商戶將鋪門做得有如富貴人家一般,一進門便有侍女小廝奉巾送茶,掌柜的也都風趣善談,說笑一會兒入了巷方才捧出貨品來,特別是京城的女眷一向不喜出頭露面,更是有專門的雅室接待。但即便如此,這裏的房舍佈置也屬於一流的,只這一簾珠子,便是夾了金銀絲燒的琉璃,半遮半掩,透出裏面廳堂里的奢華,若不是身上有上千兩的銀票,寧婉都要生出了底氣不足的感慨!
正這時一雙玉手一擺,珠搖玉動,叮噹之聲不絕,一位錦衣麗人掀起帘子笑道:“來客人了!快快請……”卻又睜大了一雙俏目,用袖子掩住了口。
寧婉便有些知覺,忽聽廳堂里傳來一陣嬌滴滴的笑聲,心裏已是雪亮,見鐵石還要向裏頭走,趕緊一把拉住,“我們去別處逛。”
盧鐵石不知就裏,隨跟着媳婦出來了,卻還道:“我覺得這家的珠簾不錯,我們買幾掛回去,風一吹聲兒比那草珠子簾好聽多了。”
寧婉就一甩手,“你一個人進去聽吧,她們巴不得呢!”
鐵石還是懵懂,忽見前面院子裏一位女子出來送客,持手殷殷地道:“今晚再來,奴家等着你。”方才醒悟,上前捉了媳婦的手說:“我要是去,也跟你一道去。”
寧婉見他知道了,便就笑了起來,“你真丟人,去了勾欄裏頭只看上了珠簾。”
鐵石也逗她,“我回去把媳婦逛勾欄的故事講給岳父岳母聽,看他們罵不罵你。”
兩人說笑着出來,就見巷口上書着胭脂衚衕幾個字,相視一眼道:“進來時竟沒有看到,這個名字就不正經呢。”不過呢,京城裏的衚衕兒名也難說,怎麼叫的都有,大都弄不清原由,兩人也不過隨口一說,便去了大柵欄買東西回去。
不想洛冰正在秋爽齋里等他們,一見面就道:“你們可知道安平衛先前的周指揮今日問斬了嗎?”
盧鐵石和寧婉面面相覷,“難不成就在菜市口?”
“不錯,京城裏殺人都在菜市口。”
周指揮使被押入京一事本就帶了些詭異,倒不是說他沒犯過錯,而是犯了大錯時只輕輕揭過,偏他老老實實窩在家裏不出門時卻被捉拿了。寧婉與鐵石也曾猜度過,最恨周指揮使的應該是先前知州家和吳糧商,或許周指揮使倒霉便與他們中哪一個有關。
而且雖然按說知州家裏更有權勢,為了家族聲望也應該告周指揮使以洗清知州的名聲,但鐵石和寧婉都隱隱覺得吳糧商出首的可能性最大。那麼吳糧商所依仗的就是那個所謂的“秘密”了,這又與盧家有了關係,公公至少是知道的,還為此吐血而亡。
若真要追究根源,也不是無跡可尋,可他們都無心去問。自當年吳二提到什麼秘密時便與盧家的襲職相關,秉性堅毅的盧鐵石也好,驕傲自強的寧婉也好,聽了都一樣生出反感,他們原本的確什麼都沒有,但是可以自己去掙呀!不必說如今鐵石已經是三品指揮使了,便是他還是個小兵時,也沒把一個四品襲職放在心上!如今公公和婆婆都已經下世,那秘密更是與他們沒有關係了。
但現在周指揮使死了,還是讓他們有些震驚的,鐵石就問:“這才幾日,便是審明案情也要些時日的,就這麼突然問斬了?”
“錦衣衛辦案從來就是如此,只一句通夷便將人殺了。”
寧婉便想起來一個人,“襄武侯怎麼沒有保周指揮使?”他們到了京城才知道襄武侯竟任着五官都督府的左都督,位高權重,無怪先前路家怎麼想對付周家也無可奈何。
“這一次他非但沒有出面保人,就是周指揮使這樣快被殺了恐怕還是他授意的呢。”洛冰冷笑一聲,“錦衣衛的指揮使正是襄武侯的妻弟陸炎。”
按說周指揮使被斬他們應該高興才是,但是鐵石和寧婉都覺得這件事太詭異了,便將當年吳糧商來找他們的事情講給洛冰,又問:“我們都懷疑吳糧商到了京城,這事恐怕就是他鬧出來的,不知洛大哥能不能幫我們打聽吳糧商在哪裏?”
洛冰聽了雖不知甚解,可也贊同他們的想法,“明日我便想法子探聽探聽吳糧商的下落,到時候也就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