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居士
寧婉早知道自己會有機會隨着鐵石到京城。
按朝廷定例,五品以上武官任職需要到兵部取得任命方可,一般還能得到皇上的招見。先前鐵石升五品千戶及從三品副指揮使時因在戰時,便沒有從常例。如今遼東局勢已經平穩,朝廷命他上京亦在意料之中。
寧婉很快就幫他收拾了行裝,自己也打了包袱,又將一兒一女都送到了虎台爹娘處,跟着鐵石進京了。一則是捨不得也鐵石分開,練兵、打仗她不好跟隨,但到京城總是可以的,而且她身為命婦,也可以覲見皇後娘娘。而用爹娘的話說就是,“么女不是那種只圍在鍋台轉的女子,只想着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她的心大着呢。”
的確不錯,如今寧婉最遠只到過安平,對於北寧府、京城,甚至還有遙遠的江南都充滿着好奇,因此一路南下,便處處留心景色風俗之不同,更覺得天地之大,令人心胸開闊。
一路之上,更兼有青木派來朝貢之臣,青木的兒子小青木,扶余、東臬等國使臣,以及崔夫人等客商同行,大家於閑時雜談,更增了許多見聞。至於沿途許多官員殷殷招待,結交了不少朋友自不必細述。
一行人皆有駿馬高車相隨,一路驛站迎來送往,因此不到一個月便進了京城。
洛冰早遣了人在城門前相候,鐵石在洛家下人引導下先將同行的朝貢人等送到會同館,然後到兵部辦理公事,倒是寧婉的車子直接進了洛府。
寧婉在路上許多時候都是騎馬的,這時節騎在馬上吹着秋風向南疾馳着實歡快自在,但一路行來見關內女子出頭露面遠較遼東為少,因此倒不好與眾不同,便在進了京城地面后換車子,如今便將帘子掀開一半向外看,只見街道寬闊,兩旁鋪面軒昂整齊,各招牌五花八門,招徠生意的喊聲此起彼服,一時間應接不暇,只覺得一雙眼一對耳朵都不夠用了,京城果然是首善之地呀!
穿過大街,到了米市衚衕,裏面依舊有寫着各處地名的會館、掛着幌子的飯館、以及雜貨、小吃等鋪子。及進了衚衕深處,方才肅靜下來,一道道粉牆青瓦,掩映着森森樹木、亭台樓閣。
京城的衚衕,亦不甚窄,馬車正能穿過。車夫在洛家人指引下到了一道黑漆門前,方要停下,大門已經打開,早有人拉了馬車進去,寧婉就見洛嫣笑着快步上前道:“寧姐姐,你終於來了,我們盼了好久呢!”
寧婉自車上下來,也覺得格外親切,拉住了手道:“嫣兒長大了!”
寧嫣離開遼東時還未滿十三歲,如今已經過了十五,正是大姑娘了。她正如寧婉曾說過的一樣,個子並沒有長太多,但一張臉越發的清麗超凡,瓷白的肌膚,精緻的眉眼,任誰也挑不出一點的瑕疵。
這樣的玉人,如今渾身上下一絲飾物皆無,就連那烏黑滑順的長及膝彎的頭髮都沒有束,只隨意披在腦後,身上穿着件月白、蓮青、淺碧幾色綢緞拼起的水田衣,有如□□一般寬袍大袖,正是居士的打扮。整個人彷彿純靜清幽的山泉,不染一點塵埃。
洛嫣就笑,“我哥哥也說我長大了。”卻又急忙問:“寧姐姐怎麼沒有帶槐花兒來?我特別想她呢!還有松兒,聽說長得特別像盧大哥?”
寧婉便也笑了,“他們還小,受不了路上辛苦。”
洛嫣就說:“等盧大哥將來再陞官回京時,寧姐姐一定要將他們帶來,我帶着他們在京城裏玩兒。”說著便拉着寧婉穿過一處月亮門,正見一位婦人帶着幾個僕婦走來,“這是我嫂子。”又回頭向那婦人道:“寧姐姐來了!”
那婦人就笑,“可見是在一處好幾年的,竟比我這個嫂子都要親近。”說著便與寧婉見禮,又殷殷地問了路上情形。
寧婉知是洛大哥在江南再娶的夫人,早聽說她娘家姓衛,與洛家原是世交,再見這位嫂夫人容貌雖不過中上,可神態嫻雅,舉止端方,令人一見心裏不由就生出好感,也趕緊笑着上前行禮問候,又抱過奶娘手裏的小女孩細看,偏這孩子並不認生,只向寧婉甜甜地笑,寧婉便更喜歡,“無怪人說養女像家姑,這孩子與嫣兒頗有幾分相似,將來定然也是大美人!”
衛夫人自然也早知道盧夫人,更是曉得盧家夫婦於丈夫和小姑子都有大恩的,因此才一見面就十分親熱,並不虛詞相待,就笑道:“我也盼着木朵兒能似相公和小姑,洛家人可都有極好的容貌呢。”
寧婉不禁笑問:“原來小小姐叫木朵兒,這名字倒是別緻,可是什麼典故?”
洛嫣就笑了,“木朵兒是夷語,是花兒的意思,多倫那邊的夷人多給女孩起這個名字。也不知為什麼我哥哥見生了女兒便起了與夷人一樣的小名兒,大家聽了都要問一聲什麼典故,每每我和嫂子都要解釋。”
寧婉也笑,“若是別人家的孩子叫這個名字,大家也未必問,只當是隨口叫的。但是洛榜眼愛女的小名兒,我立即就想到了定是出於什麼典故大有來頭兒的,自己讀書少沒有見過,因此只得請教。”說得大家都笑了。
衛夫人就說:“相公在多倫住了七八年,當日恐怕不知有多嫌着那裏,恨不得能早日回來。待真回來了,卻又不能對那裏完全忘情,瞧了女兒第一眼就叫了木朵兒。”說著便要將女兒接回來,“盧夫人一路勞累,哪裏經得住你再鬧。我們也不要只在外面說話,嫣兒趕緊帶盧夫人回院子略事休息,等你哥哥和盧大哥回來了,我們就開宴。”
洛嫣就一笑,“我只顧着說話,竟忘記了寧姐姐一路辛勞了。”便又引寧婉穿過一道雕花紅欄杆長廊到了一處院子,“這裏是秋爽齋,有許多楓樹,秋天時景緻最好,盧大哥和寧姐姐就住這裏。”
寧婉瞧着滿眼的紅葉,一架架五彩繽紛的菊花,就喜歡上了,“嫣兒佈置的房舍果然不俗,我回去也要在園子裏種上幾株楓樹。”
洛嫣就笑,“這楓樹是原來的人家種的,只是這菊花是我們自己養的,如今雖然也有瑤台玉鳳、玉翎管、綠水秋波等幾種名貴的,但種類還是少了。”引了寧婉一一看過,突然又懊惱,“我見了寧姐姐便一直說個不停,又忘記應該讓寧姐姐先休息了。”說著進了屋子,裏面各樣用品都是極齊備的。
寧婉便依言洗漱了一番,泡在舒服的大浴桶里,手輕輕地拂着水面上散着幽香的花瓣,渾身都鬆懈了下來,不禁想到了洛嫣,她待自己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了。那種發自內心的親熱根本不是裝扮出來的,讓寧婉十分感動,可也免不了有些疑惑。
在寧婉已經於洛家吃了一頓午飯,又將洛家逛了一遍后,鐵石方在洛冰的陪伴下回來,“兵部的一應事情都辦好了,只待面聖后公事就全部完結,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京城四處逛逛,然後選個好日子回遼東。”
寧婉先前在安平衛時曾聽人說過,武官任職也好襲職也好,兵部里一向十分為難,最甚者有人曾在兵部衙門等了一個多月的,住又沒處住只能留在門房裏,走又不敢走,只怕方一離開便有旨意下來。此時就笑,“如今鐵石不過大半日便將諸都辦理妥當,可見正是洛大哥的功勞。”
洛兵身上兵部,哪裏不知道那些弊端?也笑道:“武將任職皆出於兵部,因此武選司權勢極大,那些沒有通好關節的將官們常常受氣。如今雖然也因為我帶着鐵石,他們給些情面,但只鐵石一人去,應該也不至於過分,畢竟鐵石的名聲大家都知道,且皇上必要召見垂詢的,他們亦不敢。”
鐵石便也笑了,一拍洛冰的肩,“若是我留在兵部的門房裏,洛大哥也只得陪我,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們過去送飯!”
雖不是親兄弟,但他們一向比親兄弟還要親密的。大家坐下吃酒說話,各自將分手后的情形細細分說,到了入更時竟都沒有睡意。洛冰就向衛夫人道:“天晚了,你回房歇着吧。”
寧婉早看出衛夫人肚腹稍隆,知她有了身孕,因此也道:“嫂夫人不必陪着我們的,都不是外人。”
衛夫人原本也不大能插上話兒,因此就笑道:“如此,我再讓人給你們添了酒菜便回去了。”
一時酒菜來了,四個人索性挪到了一張桌上,洛冰與鐵石坐在一處,寧婉與洛嫣坐在一處,說起話來更方便。寧婉就說:“嫣兒好端端地怎麼做了居士?如今她也不小了,也該趕緊還俗回家說一門親才是。”說來也巧,寧婉親近的人還有一個也到廟裏做了居士,那就是封少奶奶。寧婉固然明白封少奶奶成了居士倒要比在封家更清靜自在,但是聽了消息時心裏也不大舒服。現在看到洛嫣如此,更覺得不應該,縱是為父母祈福,也不需要她一個小女孩如此呀。
洛冰便將下人都打發走了,親自掩了門才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們初到京城時竟遇到了無妄之災,險些折了進去。不得已藉著為父母祈福的理由方才躲過,嫣兒只有做居士才能免得掉入火坑,因此總要面子上做得天衣無縫,只得讓她果真到庵裏帶發修行。”
寧婉和鐵石方才明白另有緣故,就聽洛冰嘆道:“當今皇上雖有幾位皇子,但長大的只有兩個,端王和敬王,皆非正宮所出。端王年長,為人又仁厚,本佔着正統,可敬王母族出身高貴,為當朝公侯,又手握兵權,一心要扶持自家外甥,勢力不容小覷。皇上於二子之間一直搖擺,並沒有冊立太子,可自前歲起皇上已經過了半百,朝臣們幾番上書請求建儲未果,而兩王間也越發斗得凶了。”
“也正在此時我們一家到了京城,幾次向大理寺遞狀子上去卻被沒有人肯接,便仗着你們當初送的銀錢四處聯絡,希望能遇到正義之士能為洛家仗義直言。嫣兒便是在人家做客時偶遇了敬王,不想敬王竟看上了嫣兒,開口就向她許諾能幫着洛家翻案。”
寧婉再忍不住問:“嫣兒要是做了皇子妃不是很好嗎?”當初虎台縣裏的人聽說洛嫣成了皇妃,可都是艷羨不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