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丟臉
寧婉沒想到小王掌柜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竟能如此寬厚,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她過來退綢緞,也是無奈之舉,也並非想占瑞泓豐的便宜,因此在心裏為這兩匹綢定的兩成原價的底線,她猜瑞泓豐的進價大約就在這左右,先說一半是為了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現在小王掌柜一口答應了,她反倒主動說:“我只要原價三成就行了。”
“不必了,”小王掌柜道:“只要這綢緞沒有破損,就按原價的一半退錢。”又瞧着寧婉的眼睛笑道:“將來寧姑娘再買綢緞布匹,一定還到我們瑞泓豐來啊!”
寧婉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眼下正遇到了難處,等將來家裏情況好了,不論買什麼布匹棉花、綢緞蠶絲都會到瑞泓豐。但是,小王掌柜也要給我最便宜的價格呀!”
“那自然的。”小王掌柜答應着,原本隨口一言,但此時倒有些信這小姑娘將來的家境一定會好轉的,畢竟有這樣氣度的小女孩並不多,一看就知道極有見識。因他原本有事,見事情已經說定了,便向夥計示意了一下,又笑着向寧婉點了點頭走進了瑞泓豐的鋪子後面。
有了少東家的吩咐,夥計便帶着寧婉到了綢緞櫃枱,將那兩匹綢緞全部打開,仔細查看一回,果真完好如初,又帶着她去了帳房處支了銀子,按價核好,一共四兩五錢二分銀子,用小戥子稱了交給她。
寧婉接了銀子道謝出門,爹便拉住她問:“你怎麼知道這綢緞是這鋪子裏賣的?還有那個小王掌柜,你怎麼認得的?”
借口也是有的,“那日我送盧家人出門時打聽的。”寧婉也怕爹多問自己露出破綻,便笑着拉着他,“不想事情如此順利,我們去銀樓吧。”
虎台縣只有一家賣首飾的銀樓,因此倒不必猜吳夫人是在哪一家打的首飾了,而且寧婉也知道不可能按原價賣回去,但金子這東西不同於綢緞,只要不計工價,單稱重量,便可以換成銀子了,應該很容易,而且損失也不會太多。
因此她與爹走進了印雙泰銀樓,這裏比方才的瑞泓豐還要氣派,高高的大櫃枱,各式各樣的飾品都光閃閃的。只這富貴氣象,平日裏並沒有人閑逛,因此空蕩蕩的大堂里便更有一種壓人的氣迫。
寧婉見爹退縮着不敢上前,便帶頭走了進去,拿出金釵和戒指問夥計,“我想把這首飾換成銀子,不知你們這裏怎麼換?”
那夥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寧梁和寧婉幾眼,便冷笑着問:“這金飾是哪裏來的?”
寧婉見他狗眼看人低,心裏便生了幾分不快,但是她亦不想生事,因此還是和氣地道:“這是別人送我的,我想換成銀子。”
“送你?”那夥計便又笑,“憑白無故地,會有人送你金飾?這世上哪裏有這樣的好事?你告訴我,我也得幾塊金子去!”
寧婉真恨不得一巴掌打到他的臉上,卻還是忍着,也冷笑一聲,“只聽你說的這幾句話,再不會有人送你東西!”這句話差不多是在罵人了,寧梁聽了便害怕起來,走上前將寧婉的手拉住,小聲說:“我們走吧。”
寧婉哪裏肯,“爹,我們為什麼要走?”
那夥計被寧婉的尖牙利語氣得漲紅了臉,現在聽寧梁要走更是得意起來,“想走!已經來不及了!我現在就可以去告官,說你偷了金飾到我們店裏賣!”
這時候又過來一個夥計,拍拍剛剛那夥計的肩膀,“你要是真去告了官,這父女二人免不了被關在牢獄裏,他們又是鄉下人,家裏不知道來送飯,幾天就餓死了!”說著向寧氏父女道:“金子不是隨便賣的,總有官府的人來查,但我瞧你們可憐,只悄悄帶你們稱了重量,給你五倍的銀價,你們父女拿着便趕緊出城吧!”
爹聽了倒十分感謝他,躬身道:“多謝你了。”又向寧婉悄聲說:“就賣他吧。”
寧婉先前不明白那夥計為何惡語傷人,眼下心裏一片雪亮,原來他們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就是想騙自己這個鄉下姑娘。金價從來都是銀價的十倍以上,哪裏有五倍的價!銀樓里不比別處,來往的人少,他們便打算哄了自己的金飾悄悄留下,或是賣或是融成金子,轉手就翻了一倍。
來虎台縣之前,寧婉想到賣綢比賣金飾會難得多,因此只帶了兩匹綢,想着萬一賣不掉也可以再帶回家中,但不想十分輕鬆地便賣了出去。而原以為十分容易賣出去的金飾卻遇到了難處。
眼下她如何能被這兩個壞蛋騙了,一把將爹拉住道:“他們是一夥的,要騙我們父女。”又向那兩個夥伴高聲道:“報官好啊,我正想去看看趙典史太太呢,如今正請她向典史大人說一聲,牢獄裏是不是還有兩個空地方,正好關兩個做仙人跳的呢?”便拿手在兩個夥計身上指了一指。
雖然現在趙典史的太太不認得自己,但是自己做了她好幾年的兒媳婦,對趙家的事情再清楚不過,整個虎台縣的牢獄、還有銀糧、庫房等等的事情都在趙家人手中,趙太太倒能做上一半的主。這兩個夥計拿什麼嚇唬自己不好,偏用坐牢來說?寧婉反倒要嚇他們一嚇。
說畢拉着爹就向外走,兩個夥計跟了上來,死活攔住,“我們有眼不識泰山,看錯了兩位,還請兩位轉回來,我們稱了重按牌價幫你們換成銀子!”
寧婉其實不願意將事情鬧大,但是她總要將兩個夥計徹底壓住,因此只在店前站住不動,口中大聲地說:“你們銀樓牌價倒底是多少?總要事先說個明白!”
這一聲響,便引了許多人來看,兩個夥計便更急了,告饒道:“姑奶奶,姑奶奶,別在這裏嚷,讓人聽見了,我們的牌價是一兩金換十一兩三錢銀子,一點也不差的。”
寧婉便也覺得差不多了,因此也不嚷了,拉着爹要重新進門,偏這時候有人在外面叫了一聲,“寧婉?”
再沒想到是盧二少爺,寧婉見到他之後立即覺得臉上發燒,不好意思抬頭。人家送的禮品哪裏有賣了的道理?但是為了做生意並沒有法子,只能做了這沒面子的事,但是誰能想到竟正被盧二少爺看到呢。
寧梁沒見過盧二少爺,因此還不知道寧婉賣的正是他送的東西。因剛剛被那夥計嚇了,現在還有些驚魂未定,又見盧二少爺穿着整齊,人也有氣派,又主動地叫出了么女的名字,便有心請他幫忙,趕緊道:“我們來賣金飾,沒想到這兩個夥計污賴金飾是我們偷的……”
盧二少爺有什麼不明白的,便向夥計道:“這金飾是我娘送他們的。”
寧梁才明白過來此人正是盧二少爺,也臊得臉紅了,喃喃道:“家裏日子實在太難了,所以才想着拿過來賣掉,”又實實在在地說:“也沒全賣,只兩匹綢和四樣金飾,其餘的家裏人用了。”
事已至此,寧婉只得認了命,顧不得丟人,強作鎮靜地向盧二少爺點了點頭,“虧了遇到了你,證明我們的清白。”又朝兩個夥計喝道:“趕緊給我們稱了重換銀子吧,若是少了一毫,我都去告官的!”
兩個夥計趕緊答應着,請寧婉進店裏,“一定不會的,一分一毫都不少。”
這時盧二少爺卻在一旁道:“不必稱,這幾樣東西都有標價。”頭向櫃枱里示意一下,果然櫃枱里還擺着一模一樣的金飾。
瘸子將軍其實不過比寧婉大兩三歲,但是他身材高大,此時看起來與成人差不多,而且他已經開始有了成名后的威懾力,只一開口便令人不敢小瞧。
夥計便要解釋,“公子,賣價是含工價的,再者金子重新回爐也有損耗……”
盧二少爺聽也不聽,“你們還想騙人?”瞪起眼睛道:“如果不還錢,我……”他說了一半,便將手裏的一把刀抬了起來。
真不愧是瘸子將軍,兩句話沒說完就拎起了刀。其實寧婉卻明白,他不是以勢壓人,而是不願意與人多話。而且,他根本不明白金飾的工價、損耗這些事,只想當然地以為兩個夥計還在騙自己。
這也是兩個夥計自己做下的孽,說過謊的人,別人再難相信。
寧婉也不想藉著盧二少爺的勢占銀樓的便宜,因此便攔住盧二少爺道:“按重量稱就好了。”
兩個夥計如獲大赦,趕緊接了首飾去稱,又請寧婉去看,寧婉方要過去,爹卻搶在前面了,“我去吧,你們說話。”原來他因為將盧家送的東西賣了而不好意思面對盧二少爺,便過去看戥子。
寧婉留在當地,也是尷尬,正想解釋一句,盧二少爺卻問:“你們家裏是不是有什麼難事了?”原來他是進了寧家屋子裏的,自然看到空蕩蕩的屋子,簡陋的用具,遠比一直認為十分貧窮的自家差得多了。
再見到寧婉將娘送的金飾拿出來賣,不但沒有鄙薄,反生了相助之心。
原來瘸子將軍也會體諒別人的。寧婉一笑,果真不再彆扭,大方地道:“我家裏窮,肉都吃不起,娘有了身孕要買些好吃的補養,姐姐又要出嫁辦嫁妝,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因此我想賣了這些東西做點小生意,把日子過起來。”
盧二少爺點了點頭,卻從懷裏摸出來一個荷包,“我這裏還有些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