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外熱內冷,那股冷意是由身體往外透,護身符根本不管用。」她靈異體質太強了,神明也無能為力。
「妹妹別怕,哥哥給你渡氣,包管你馬上熱起來。」一名穿得很台,梳着油頭的高壯男子推門而入,臉上的笑很痞,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嘴上叨着幾可亂真的香煙糖。
「你,免了,我怕有口臭。」夏春秋敬謝不敏的謝絕某善心人士的「高義」,她還沒落魄到需要他救援。
「自己人,別跟我客氣,特別便宜你了,哥哥的初吻呀!給你補補陽氣。」胸肌成塊的鐘璧炫耀的動動六塊肌,作勢要自我犧牲。
「你還有初吻?」這種鬼話他有臉說出口。
「今天的初吻。」他大言不慚的說。
一片噓聲。
「別噓,別噓,我說的可沒半句虛言,瞧瞧你眼袋泛黑,嘴唇發紫,本來就長得不怎麼樣的臉還白得像鬼,不渡兩口陽氣給你,你撐得到明天嗎?」他說的好像人已彌留,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他才大發慈悲學佛祖割肉喂鷹似的。
夏春秋很不給面子的做了揮蒼蠅的手勢。「我寧可去頂樓曬太陽。」
「今天的天氣很熱。」熱出一身汗了。
從健身房出來的鐘璧是準備去沖涼的,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居所,但是事務所內也提供員工宿舍,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事務所,以此為家,少回另一個居處。
其他人亦然,幾乎把事務所當家了。
靈異事務所是一幢佔地兩百多坪的五層樓建築物,一樓設有交誼廳和健身房,以及靈異器材銷售部,譬如能見到鬼的靈異紅外線透視眼鏡、搜魂器和護身法器等。
他們不賣護身符,太掉價了,符紙不能保障人身安全,有時候他們也講究科學理論,用科學角度去開發產品。
二樓是辦公室,附設廚房和吧枱,誰有興趣都歡迎使用,廚具皆採用電器化,不提供瓦斯。
三樓是兩位女性員工的住處,一上樓是個大客廳,兩間配有衛浴的房間位在客廳兩側,平時的活動便在公共區域——客廳里,她們彼此不會進入對方的房間,這是禁忌。
四樓則為男性員工的宿舍,四字不吉利,讓陽氣重的男人去鎮,身為女性的老闆很是重女輕男。
反正男人是草,撐得過很好,要是撐不過……她看在自家員工分上打七折,替他風風光光的辦一場喪禮,事務所內有一名專業的禮儀師。
至於五樓則有一座暖房和室外花園,栽滿花卉的暖房設有一張雪白雙人床,專屬特殊員工所有,其他人未經邀請不得入內,而搭上葡萄架的空中花園則是員工福利,閑暇時能到英式造景的頂樓喝喝下午茶,看看藍天白雲。
「晒成人干也甘願。」人是有選擇性的。
「妹妹呀!你太不可愛了。」台客兼打手的鐘璧誇張的甩甩手腕上粗重的金鏈子,999純金。
「打手」打的當然不是人,而是不肯去投胎,為害人世間的惡鬼,他見一個打一個,打到魂飛魄散為止。
陽氣充沛的鐘璧是五月初五正午出生的陽男,全身陽氣,他連寒流來臨的超低溫也能穿短袖出門,壯得跟牛沒兩樣,活到三十歲連一次感冒也沒有得過。
他是真正的鄉下孩子,姊妹眾多卻是獨苗,家裏務農有幾十甲土地,兩座佔山大半的山坡林地賣了幾甲地賺進十來億台幣,是名符其實的田僑仔。
「我慶幸虎口餘生。」大恩大德了。
「嗟!不識正港男子漢的好,錯過我是你生平最大的損失。」他故作瀟洒的撩撩發,一腳往椅上踩,擺出黑狗兄的模樣。「吉妹妹,你的臉色也不好,要不要哥哥我……」
「滾——」
不等鍾璧說完,吉卜賽畏縮的舉高水晶球,企圖用水晶球擋住他輻射而來的強光。
「唉!怎麼一個個都這麼不討喜,難怪沒半個男人追,我還是找最最可愛的小妖精,那才是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寶貝、姬姬、姬姬,你在哪裏……」他最迷人的小妖精。
小妖精不是一句叫假的。
就見一朵半合的百合花突然無風顫動了下,一道困極的脆甜嗓音從花朵中發出,隨即一個揉着眼睛的小生物冒出。
「別叫我姬姬、小姬,我是妖精安姬。」
「小姬,你睡飽了呀!走,哥哥帶你逛街去,買跟你同樣尺寸的娃娃布偶給你當擺飾。」好小,好可愛,真想養一隻當寵物,他是寵物控,對超迷你生物有種痴狂。
「什麼尺寸,你討打!」兩寸高的小生物倏地飛向鍾璧,比蜜蜂長不了多少的小細腿朝他鼻頭踢去。
一眨眼,兩寸長的生物拉長成人類體型,嬌小玲瓏,模樣俏皮,有一對尖耳朵和蓬蓬的頭髮,身後是半透明的薄翼,着綠色的花瓣衣裙以及粉紅色花苞鞋,膚色白裏透紅,宛如剛從樹上摘下來猶沾着露水的鮮艷蘋果。
「哎呀!我受傷了,小姬的妖精腿所向披靡。」鍾璧假裝中招,捂着鼻子哀哀慘叫,只差沒在地上打滾了。
「鍾璧,你怎麼不去死?」好吵。
一個男人等於一個菜市場。
夏春秋裹着毛毯,喝着熱可可,在室外溫度三十六度時,她吸了吸快流出的鼻涕,遏止來自身體的寒意。
身為通靈師,她早已習慣時不時身上一寒的狀況,通常接觸不深是不會影響,可若怨靈本身的執念太深又靠她太近,驟然而起的冷意還是避不開。
她腕上有一串瑪瑙佛珠,用以避免好兄弟靠近,這一回回外婆家途中被一個頑皮的孩子扯斷了,她想着等回台北再修,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還是遇上了麻煩。
畢竟是「熟人」,她不好對阿金嬸視若無睹,只好把身體借給阿金嬸一小時,阿金嬸對着阿金伯劈頭大罵,把他罵得從一開始的錯愕到羞愧不敢抬頭見人,最後不抱幼子改抱亡妻的牌位嗚咽的嚎啕大哭。
事畢,她累得虛脫,一身冷汗淋漓,從頭髮到腳趾都像結霜似的,畢竟陰氣入體對活人很傷。
不痛不癢的鐘璧仍到處打趣。「一級生呢?他今天出喪……」
話說到一半,幾道白眼橫射過來。
他說的也沒錯,是出喪,弓藏一級生是禮儀師,舉凡社裏喪葬事宜大都由他接手,他也是事務所最忙的一個。
弓藏一級生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他的外祖母嫁給日本人為妻,兩人膝下只生育一女,也就是他母親,然後他母親又愛上到日本留學的台灣留學生,最後生下他。
他的父母沒有結婚,因為外祖父不同意,只好同居在一起,一同生活在台灣,所以他有個中文名叫趙漢陽,不過對外他習慣用日本名字,而他外祖父屬意他繼承家族事業,是個不折不扣的黑道少主。
「你們仇視台客。」他受委屈了。
海麗溫柔的拍拍他的手。「不,我們不仇視台客,只是不欺負傻子對不起自己,你總要給我們找些娛樂。」
一說完,她的厚底鞋從他穿着人字拖的腳背上踩過去。
「小夏,你最近的運勢不佳,要不要我幫你算算吉凶。」撫着光滑晶亮的水晶球,吉卜賽流露出愛戀神情。
她熱愛她的水晶球,視為第一生命。
「免了,免了,再算也逃不過惡運,農曆七月是我命中注定的災難日,我已經盡量少接工作,準備把這個月當暑假來過,羨慕吧!」窩在冷氣房當懶蟲有何不好。
被阿金嬸上身之後,夏春秋用洗特製糯米水、曬日光和到廟裏過香的方式,用了三天的時間才把畏寒的身體狀況調整回來,一來是真的外面太熱,二來是以此為理由給自己放假,整個事務所都知道農曆七月對她大為不利,減少外出是理所當然。
農曆七月是她一年當中最不順的日子,一出門就能見到四處遊盪的遊魂,白天還好,鬼怕日光,往往躲在暗處不四處走動,可是一到夜裏就越晚越熱鬧,十個影子有一半不是人。
「還是算一下,趨吉避凶,我不會看面相也看得出你印堂發黑……」就像她大姨媽來的那幾日,渾身沒勁。
「是失眠,我只要一閉眼睡覺,外頭就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吵得我半夜起來求小祖宗別哭了。」全事務所只有她聽得見,那不是人類的聲音,是被凌虐致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