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退場
雪早已停了,但天空中仍佈滿陰雲,我看不到月光。()?不過,在這午夜時分冷清的路旁,那些明晃晃的街燈,已足夠照亮我們身旁的一切。夜已深了,儘管警察們的到來吸引了不少目光,但真正在一旁圍觀的人卻並不多,而且都被隔離在遠處了。
我們所在的位置離寬闊的中央路——那是一條市內主幹道——不遠,而中央西路則是在中央路中部向西延伸出去的一條街道,相對來說街道規模小了不少。案發現場“旅人酒吧”就坐落於中央西路的中間,位置不是特別顯眼,可能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個酒吧才“比較清靜”吧。“清靜”?——這意味着什麼呢?孤獨,冷清,還有稀少的目擊者,是個謀殺的好場所嗎?
“旅人酒吧”的酒吧廳位於一樓,而它的洗手間則位於二樓,要到達那裏,需要出門右拐,上一個露天樓梯,然後到二樓右拐,便到達了一個平台,從平台再右拐直走,便是一間略顯簡陋的洗手間了。
由於晚上下過了雪,所以那兩種不同的腳印清晰可見,一行薛明坤先生上樓的腳印,以及那雙幽靈般無處不在的鞋印上去之後又下來的痕迹,這些痕迹全在路邊中斷了,因為不時有車駛過,所以路中間沒有積雪所以也就沒有腳印了。而我們的委託人,那位已經息影多年,並據說很可能於今年年底復出的男演員,薛明坤先生本人,現在就在二樓的平台之上,死了。
他確實死了,不管我們是否願意相信這一點——至少我本人絕對想不到在這件案子中會最後一刻遇到這樣的結局,但它實實在在地發生着,就在我們眼前。他痛苦地蜷縮在那裏,腹部插着一把尖刀,暗紅色的鮮血流淌在白亮亮的雪中,融合成一種詭異的畫面。
露天台上自然也曾積滿了雪,而薛明坤倒着的地方,四周的雪被兩種鞋印——不必解釋也很清楚是哪兩種鞋印吧——踩得亂七八糟,但兩種鞋印扭打在一起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辨。當然這裏曾經發生過激烈搏鬥是事情還有更多證據:一是薛明坤先生被扯壞的衣服和臉上的傷,二就是周圍的欄杆受到撞擊損壞了一塊,而且那斷面是很新鮮的。
從他倒下的地方一共朝外延伸出五行腳印,其中三行已經不必說了,和上樓梯時發現的一樣,另外兩行則是薛明坤先生自己的腳印,那是他走進洗手間而又出來的腳印,所有五條腳印,匯聚在那激烈混戰留下的現場之中,而那片亂腳印的中央,就倒着那位已經死去的人。
據服務員講,薛明坤先生是在零點左右出去找洗手間的,而我們一行人是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到達現場的。在此期間,酒吧中沒有任何其他人,而服務員本人也沒有離開過吧枱,他只隱約記得似乎從樓上傳來了金屬撞擊和重物倒地的聲響——不過聲音很模糊,聽不清楚,他也沒有特別在意。
這位服務員作為證人也只能提供這麼多證詞了,除非我們懷疑兇手就是他,他當然沒有什麼能證明自己不是兇手,但為什麼是他呢?難道他能從薛明坤的死忠得到什麼好處嗎?不過顯然,得到好處的人目前為止,也只有他的兒子薛天龍了吧。畢竟,他父親已經死於非命,他當然就能夠得到那筆巨額賠償了。而他本人目前正被拘留在市公安局,是絕對沒有可能出來作案的。而他之前雖然用偷來的道具弩襲擊了他父親,但那又能關他多久呢?他一直都恨着的父親也死了,就在他要為之“報仇”的母親的忌日……這一切看上去簡直像是命運在幫助他一樣呢。
警方調查了薛明坤先生的屍體,應該說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吧,外套雖然被撕破了一些,但是並不像是丟過什麼:上衣左邊口袋裏裝着幾張購物發票、一盒止疼葯、“旅人”酒吧會員卡;右邊口袋裏裝着一支筆、一個塑料打火機和他的手機——上面好多未接來電,多數是我們之前打的;褲子左邊口袋裏裝着錢包,其中現金、信用卡、身份證等一應俱全,不見有什麼缺失;褲子右邊口袋裏裝着一張手帕和一串鑰匙。總之,沒有發現任何本該存在卻丟失的東西或多出來的奇怪東西。
孔玥琳、葉昭和我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看着石林海他們在那裏調查。
突然,石林海突然看見了我們似的,便走了過來。
“你們還在這裏呀,”他說,“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上課的吧?我現在忙不開,要不你們自己先回去吧。”
“不必擔心我們了,”葉昭冷冷地說,“那你們忙吧,我們就先走了。”
“等等!”看見葉昭真的馬上就要走,石林海叫住了他。
“還有什麼事嗎,林海哥?”
“你真就這麼走了?”
“不然還能怎樣呢?”葉昭聳了聳肩。
“對於這案子,”石林海小聲問他,“你就沒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
“有什麼?”葉昭翻了翻眼睛,“總之不是薛天龍乾的,對吧?”
“那到底是誰幹的?”
“我怎麼知道!調查之類的不是你們警方的責任嗎?”
“我覺得你知道什麼,別瞞着我。”
“為什麼這麼說?之前幾次發生案子的時候我們都在一起,那時我也沒說什麼呀。”
“可是這次不一樣啊,你之前跑到公安局朝我大吼大叫,就證明你肯定知道了什麼!”
“哦——”葉昭長嘆一聲,“因為我相信薛天龍不是犯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那麼肯定?就之前的那些理由嗎?”
“當然不只是那樣了,因為薛天龍是唯一受益人,又沒有不在場證明。”
“所以他不是犯人?”
“對。”
“這是什麼邏輯?”
“因為他是唯一受益人,所以薛明坤一死他必定受到懷疑,所以他想受益就必須為自己準備不在場證明啊!而他沒有不在場證明就只能說明他並不想受益。”
“但是不管他想不想受益,總之這次凶殺案不是他乾的呀。”
“的確不是他,這一點沒有問題,那個‘幽靈腳印’的主人才是本案之前除了薛天龍射擊未遂一事之外所有事件——包括兇殺在內的始作俑者。”
“但那又是誰?施一開嗎?沙秋鳳嗎?他們雇的殺手嗎?還是其他別的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啊——”葉昭說,“但我知道兩件事。”
“是什麼?”
“第一,薛天龍是唯一受益人。第二,薛明坤的隨身物品中有讓我覺得不自然的東西。”
“什麼?什麼東西?”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偵探的直覺吧,可能,再見,林海哥。”
過了一會兒,我們已經離開案發的那間酒吧了,我們已經看不到警察們忙碌的身影,但距離可以在午夜打到計程車的中央路還有一段距離。
在走到一盞明亮的路燈下的時候,孔玥琳突然站住了,而她也拉住了葉昭。在明晃晃的燈光下,孔玥琳原本就十分白皙的面孔顯得異常蒼白,我發現,她那紫色鏡框後面的雙眼正以一種有些不友好的神情盯着葉昭,而葉昭似乎多少也有點躲避她的目光。
“告訴我真相。”孔玥琳冷靜地說,就、語氣很慢。
葉昭沒回答,好像有點猶豫。
“你知道了真相,對嗎?為什麼不說出來?”孔玥琳質問道。
“葉昭,你真的知道了嗎?”我問。
“知道了卻不說出來,這不是你的風格吧,”孔玥琳繼續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像那些偵探里的人物一樣一定要隱瞞真相到最後一刻,然後在水落石出的時候下大家一跳。這一次是這種情況嗎?”
“不,”葉昭說,“沒有那一刻,沒有。”
“那是什麼意思,哼?你所追求的不就是真相嗎?你知道了真相,為什麼不說出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你騙不了我!”
“因為真相大白反而會帶來更多的傷害吧,可能。”
“然後你決定怎樣?”
“我決定不再管這件事,如果警方查不出來,我也不去幫忙,當然如果警方自己查出了真相,也是我無法阻攔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能告訴我嗎?”
葉昭看着孔玥琳,沒有回答。
“告訴我誰殺了他!”孔玥琳大聲說,“我要知道!你一定知道是誰!”
良久,葉昭長出了一口氣。
“我覺得知道了真相,你會傷心的。”他說。
“他死了,我已經很傷心了!”孔玥琳說。
“說出來吧,”我插嘴道,“你沒辦法瞞下去了,只告訴我們,我們都保證不告訴別人,這樣好嗎?”
葉昭嘆了口氣,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從不曾想到,”他慢慢地說,“這起案件從一開始,竟就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而我不夠聰明的腦袋還被這位偉大的演員給蒙蔽了,以為這其實不過是一出鬧劇而已!不錯,做了這所有事情的人,就是一位偉大的演員——”
“你該不是說——”我驚訝地張開了嘴。
“儘管聽上去令人難以置信,”他繼續說,“但事實的真相就是這樣殘酷的,這出悲劇的導演、編劇、演員,就是那個人——”
他說出了那個名字,與我腦中浮現的一樣,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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