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九章
村子裏一片死寂,每家每戶都把門關得緊緊的,青瑤幾人不知宛翎一家住哪,敲了幾戶人家,村人都很謹慎,不敢開門,問話也說不知道,好在人總要吃喝拉撒,總算看到一個老頭在井邊淘米。
徐將軍上前問話,“老人家,你可知道姓秦一家住在哪?就是前幾日辦喪事那戶人家。”
老頭可能耳背,徐將軍問了幾次,才手指一個方向,“往那走。”然後將徐將軍和青瑤上下打量,“你們是外地來的吧,老頭子勸你們不要去了。”
徐將軍問:“為什麼?”
老頭卻不再理他,蹲下身繼續淘米,不過嘴裏卻在絮絮叨叨,“活該你李二狗子命短,讓你嘴饞,死人家的東西也敢吃,不毒你毒誰?還罵我老不死的,現在好了,死在我老頭子前頭,你活該!唉,好好的說沒就沒了,以後誰跟我鬥嘴……”說到後面已不甚聽得清。
徐將軍走到青瑤跟前,環顧四周道:“看來這事的確不簡單。”
青瑤點頭,“若真是瘟疫,不該是這樣,我看這村裡人不像防病更像是在防賊。”
徐將軍道:“突然這麼多人一起染病,癥狀又相同,被誤認瘟疫倒也可能。”
三人按老頭所指方向尋過去,果然看見一家門口還掛着白綾,像剛辦完喪事的樣子。
文竹敲了好久的門,才聽到有動靜,門被打開一條縫,一個中年婦人在門后問:“你們找誰?”
青瑤上前道:“請問,秦宛翎是否住在這裏?”
婦人遲疑了一下,才道:“是,不過小姑她現在不方便見客。”
原來是宛翎的大嫂。
青瑤道:“你告訴宛翎,我是青瑤,她一定會見我的。”
婦人將信將疑,不過還是去了,半盞茶功夫又回來,道:“小姑身子不適,確實不方便見客,你們回去吧,小姑還說以後都不要來找她了。”
青瑤大感意外,宛翎明知是她竟然避而不見,不由得懷疑,是否真是宛翎的意思。
婦人就要關門,青瑤看了一眼徐將軍。
徐將軍會意一腳踹開大門。
“唉,你們……”婦人攔不住她們,只得朝裏屋大聲喊,“他們闖進來了!”
屋裏又出來幾人,為首的中年男人滿臉酒色之氣,嚷嚷道,“你們到底是誰?”旁邊幾個打手模樣的人就要攔他們,卻哪裏是徐渭的對手,三兩下全部被打倒在地。
青瑤徑直進了裏屋,房內光線不好,暗沉沉的,就看到床上躺了一人,不知是否睡著了,聽不見一點聲音。
“點燈。”青瑤用毋庸置疑的聲音命令道。
還是那婦人上前點亮燭火。
青瑤看清床上的人時,立即驚呼出聲。
徐將軍以為發生什麼事,也衝進房內,卻見床上的人,一張臉漆黑浮腫,幾乎看不出容貌,僅從頭髮看出是個女子。
青瑤從女子的耳環認出正是宛翎,青瑤無須診脈都能猜到宛翎中了毒,下毒之人十分狠毒,竟讓宛翎這樣貌美的女子面目全非!宛翎的皮膚已開始潰爛,只怕幫解了毒,也不一定能恢復昔日容貌。
“是誰把她害成這樣?”青瑤坐在床邊,沒有回頭,冷聲問。
別看青瑤年紀小,說出的話卻甚是威嚴,竟讓人不敢不回。
還是那一臉酒色之氣的男人結巴道:“無人害小妹,是小妹日夜服侍母親,操勞過度所止。”
青瑤不怒反笑,她還沒見過如此不要臉之人,這人顯然是宛翎的哥哥秦和昭,宛翎傷成這樣,他卻絲毫不見悲傷,還睜眼說瞎話,若說宛翎中毒跟他無關,青瑤怎麼也不相信。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救宛翎,想要解毒,必須要知道中了什麼毒,光從癥狀並看不出,看來還是要從宛翎哥哥身上着手,宛翎樣子雖可怖,一時倒也無性命之憂。就要把秦和昭帶出去問話,床上之人輕哼一聲悠悠轉醒。
青瑤喜道:“姐姐!”青瑤一直裹着臉,這會兒才摘掉面紗。
宛翎認出青瑤,又驚又喜,突然又掙扎着要轉過身去,不想讓青瑤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青瑤對徐將軍道:“麻煩將軍把人帶下去問話。”待人都走了,才垂淚道,“是我害了姐姐!”
宛翎搖頭道:“我遭歹人毒手,怎會與你有關。”
青瑤自責道:“若不是我幫姐姐出宮,姐姐就不會被人暗算。”
宛翎道:“我便是不出宮,那人想要害我,也多的是手段,我還要多謝瑤兒,讓我能見到我娘最後一面。”
青瑤握住她的手道:“姐姐放心,我定能治好你。”
宛翎凄涼一笑,“我娘死的時候面目全非,我現在和她一樣,別說治不好,就算治好了,這皇宮,我怕也是回不去了。”
青瑤道:“就算得不到皇上的恩寵,但是你還有平兒,姐姐千萬不要說喪氣話。”
宛翎想到兒子,痛心不已,凄然道:“沒有我,或許他還能平安長大。”
青瑤又怎麼猜不到,宛翎有此遭遇,全因生下皇子,沒有生身母親的皇子,便失了威脅,一如二皇子。
青瑤見她求生意志不強,勸道:“平兒還這麼小,不能沒有母妃,還有姐姐被害成這樣,難道不想報仇嗎?”
果然宛翎眼中有了仇恨之光,恨道:“我知是誰害我!”
青瑤淡淡道:“既然知道,更應該好好活下去。”
仇恨讓宛翎重新燃起求生慾望,緊緊抓住青瑤的手說:“瑤兒,救我。”
青瑤點點頭,“你要相信我。”
宛翎當然信她,卻想起一事,惶恐不安道:“瑤兒,你會嫌棄我現在的醜樣子嗎?”
青瑤看着眼前幾乎看不出容貌的人,心中為她惋惜,搖頭道:“不會的。”
宛翎卻輕聲道:“以前瑤兒就不喜歡我,以後就更不會了。”
青瑤心裏又是一聲嘆息,沒有接她的話,而是道:“姐姐休息吧,我去問問你的好哥哥,到底給你下了什麼毒。”
宛翎也早猜到哥哥助紂為虐,雖痛心,還是道:“全家性命在人手上,哥哥也是身不由己,瑤兒也不要太為難了他。”
青瑤真想罵她,這樣的豺狼哥哥,竟還幫着求情,不過還是答應了,幫她掖好被子,走出去。
院子裏傳來一陣鬼哭狼嚎,青瑤尋聲走過去,就見秦和昭滿臉鮮血,血是從頭頂冒出來的,秦和昭用手摸了一把,滿手的血,立即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
徐將軍手上拿着一塊磚頭,磚頭上粘着血,血還在往下滴,徐將軍道:“老子的刀是用來殺敵的,你還不配用老子的刀,再問你一句,說,還是不說?”
秦和昭跪在地方,不顧頭上流血,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瑟瑟發抖道:“大人饒命啊,小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小人一直以為小妹嫁到好人家,直到大半年前老家來了很多人,說要帶我們進宮見小妹,才知道小妹原來進宮當了娘娘,到了京城后,又說小妹在宮裏安胎不宜見家人,就讓我們在這裏住下來,我老娘的身體在家時就已經不好了,又拖了大半年,臨死前相見小妹一面,我便寫了封信,讓常來照顧我們的人帶給妹妹,妹妹來了后,我老娘了了心愿便辭世了,誰想我老娘剛死,小妹就病了,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樣子,小人句句屬實,不敢騙將軍一句。”
宛翎的嫂嫂跪在一旁,哭着幫腔道:“我相公說得都是真的,大老爺明查。”
徐將軍哼了一聲,道:“老夫人一死,村裡便這麼多人染病,婕妤更是中毒的跡象,你說你毫不知情,當我三歲小孩哄騙?”
秦和昭道:“我老娘臨走前,都是我小妹衣不解帶在旁伺候,小妹現在的樣子跟我老娘臨死前的樣子很像,莫不是我老娘過了病氣給她?”
“荒謬!”秦將軍還要斥責。
青瑤插嘴問:“老夫人喝的葯,從哪裏抓的?”
秦和昭回道:“便是帶我們來京之人給的,他經常送銀兩來,對我一家很照拂。”
青瑤又問:“那葯可還有剩餘?”
秦和昭搖頭,“我老娘死後,剩下的葯都被我倒了。”
青瑤冷下聲來,“為何要這樣做?”
秦和昭又嚇得抖成篩子,結結巴巴道:“最後一頓葯是我小妹喂的,我老娘說葯苦,跟之前的不一樣,我小妹就嘗了一口,哄着我老娘喝完葯,沒想到我老娘一會兒就斷了氣,我老娘死相難看,小妹又變成這樣,我懷疑可能葯有問題,所以就偷偷倒了。”
如此便解釋通了,因為下雨,葯被衝到河中,村民勿食了有毒的水,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同時中毒,而那幾個中毒而死的人,應是喝了上游的水,再加上體質弱,才枉送了性命,反倒宛翎只是淺嘗一口,並未吞進去,才沒有立即斃命。
但是秦和昭說毫不知情,青瑤卻是不信的,否則一家人怎單單宛翎中毒?不過村民中毒應該是誤傷副車,那幕後之人應該也不想把事情鬧這麼大,直接傳到皇上耳中。
徐將軍喝道:“明知葯有問題還毀滅證據,我看你定是同謀!”
秦和昭連呼冤枉,“小人再混賬,也不至於毒害老娘和親妹妹。”
現在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當務之急先救人,徐將軍問青瑤,“沒有葯源,可有法子解毒?”
青瑤並無十足把握,“姑且試一試吧。”請徐將軍把村裡染病的人都召集過來。
村民們本已報必死之心,聽說皇宮裏來了位神醫要救他們,哪裏還猶豫,都聚到秦家院子裏,大約有三十人之多。
青瑤畢竟是女流,模樣又容易招惹是非,問診時始終紗布遮面,中毒者或輕或重,不過,除了已死掉的三個人,中毒最深的還屬宛翎。
青瑤把癥狀都一一寫下來,她也讀過不少與中毒有關的醫書,不過書中涉及的毒蟲毒草有上百種之多,憑癥狀推斷,可縮小範圍,但是還是有七八種之多,不敢輕下結論。
如此已過去三天,青瑤還沒有想到解毒的方法,而宛翎的病情卻越來越嚴重,再不解毒只怕性命不保。
青瑤正一籌莫展之際,宛翎的大嫂忽然來找她。
宛翎的哥哥是個混賬,但是嫂嫂楊氏卻是個賢惠人,家裏亂成這樣,都能收拾得有條不紊,就是太懦弱了,無論丈夫對錯,都以夫為綱,青瑤看不上她,所以這幾日都甚少與她說話。
青瑤問:“有事嗎?”
楊氏神色戚戚,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青瑤知她怕丈夫,道:“但說無妨,我不會告訴其他人。”
楊氏這才道:“請問姑娘想出解毒之法了嗎?”
青瑤搖頭,“萬物相生相剋,我不能斷定葯里摻了那幾種毒蟲毒草,便開不了解毒的方子,可惜葯都被你丈夫扔了,他真是害人不淺!”
楊氏辯解道:“我相公本性不壞,只是被人利用。”
青瑤卻不想聽這些,臉上有了不耐煩之色。
楊氏這才怯生生道出來意,“我婆婆在世時,都是我熬藥煎藥,葯是沒有了,不過藥渣都被我埋在後院,不知道有沒有用。”
青瑤大喜過望,一拍桌子道:“真的嗎?真是太好了,你為何不早說!”
楊氏舒一口氣,看來小姑有救了,臉上也有了笑容,靦腆道:“我也是無意中聽姑娘對徐大人說,哪怕是殘渣,只需看一眼便能找到解毒的法子,我才想起這件事。”
青瑤道:“你速帶我前去。”
楊氏點頭,帶她到後院最後一次埋藥渣的地方,青瑤激動的就要用手刨地,楊氏忙道:“姑娘玉體,這種粗活還是讓我來吧。”
雖已過了數天,但是藥渣還沒有化作肥料,青瑤仔細辨認,原本□□的範圍已經縮小,再加上藥渣,青瑤很快便知道是那幾種毒蟲毒草,解毒的法子自然迎刃而解。
青瑤開出藥方,害怕再生變故,不敢假手於人,都是徐將軍親自買辦,其中有幾味草藥附近的集市上都沒有,徐將軍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去京城把葯買來。所有藥材備齊后,架了一口鐵鍋把葯熬了,中毒之人每人一碗,連續喝了三天,所有人都解了毒,村民們感激不盡,稱青瑤華佗在世,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宛翎中毒較深,七八日才好,浮腫消去后,皮膚潰爛的地方果然留下疤痕,日後可能會淡一些,但是不可能消除,有拳頭大一片,又在臉頰上,這張臉算是毀了。
青瑤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反倒宛翎自己卻不在意。
“我就算沒有毀容,皇上也不會再寵幸我,相貌對我來說已不再重要,不過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青瑤知道,從這刻起,以前的宛翎再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