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洞房夜話

第010章 洞房夜話

雖說一進臘月,凈是好日子,於傅氏還是狠狠心,獻上半斤豆油,找西酉家村的妙算子——“趙半仙”給查了個好日子:公曆一九七零年一月二十五,農曆一九六九年臘月十八,黃道吉日,宜嫁娶。

於傅氏樂呵呵地趕回家,挽起袖子和閨女炸翻花、酥棋子①、烘花生、炒瓜子……忙得不亦樂乎。

等到該日良辰,於文龍和小他五歲的蔡曉兒在親朋的祝賀聲中行過了人生大禮。

冬日天黑得快,遠一些的客人吃好晌午飯就陸續告辭了,當庄兒的親朋好友直等到吃了晚飯,鬧過新娘,才會醉醺醺地各歸各家。

李長南大着舌頭花掰新郎官兒:“文龍——哥,你——不仗義啊!剛——叫兄弟們別——癩蛤蟆吃——天鵝肉,啊,話還沒——落地上,你自己——倒好,一個人——偷吃上了!呵呵——呵”他揮舞着右臂又強調了一句:“真不——仗義啊!”

頂着一張關公臉的蘭傳厚也快步跑過來,從文龍手裏接過趔趔趄趄的李長南:“長南老弟,這事怎麼能怪文龍呢?咱哥們,誰得了弟妹的青眼,還不都是一個樣兒高興!老話兒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沒看見,那個牛逼哄哄的麻桿兒洋子,嗯,就是叫盧仝的那個知青兒,瞪着一對牛犢子眼兒,菜還沒夾過一筷子,喜酒就把他的馬臉喝綠了!”

“着呀!咱都是——癩蛤蟆兄弟——誰跟誰呀,不管——哪個吃上——天鵝——肉,都一樣,我是真——高興!替文龍——哥高興!”長南不聽使喚的大手緊握成拳,“噗、噗、噗”地捶打着文龍的肩膀,嘴裏還不住聲兒,磕磕絆絆地囔囔着。

蘭傳厚“鬼鬼祟祟”地向後撒目了一眼,瞅見細高個子的張長天正在開導着盧仝什麼。

他轉回頭兒撇着嘴兒對文龍說:“兄弟放心,我這就把盧仝跟這小子撮走,省得他倆誤了你和弟媳婦兒的良宵。”

“謝謝啊!謝謝了!以後常來家坐坐兒,俺兩口子請你們吃好的!”文龍耐着性子,在說了不知多少個“謝謝”之後,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個賀客,興沖沖地返回新房兒。

龍鳳花燭,並頭高燒,照耀得屋子裏紅彤彤一片。

他喜滋滋地看了看正在暖炕上鋪“帶籽棉被”的新娘子,見炕頭一個被筒、炕腚②一個被筒,兩個被筒之間還“板板正正”③兒地安插了一張梧桐木炕桌兒,不覺一愣。

文龍指着鋪蓋兒疑惑地問:“曉兒,你這是嘛意思?”

蔡曉兒頭也不抬地擺弄着鴛鴦枕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的傷還沒養好,不宜劇烈運動。”

“嗯?運動?”文龍一怔,馬上反應過來,趕緊狡辯:“哦!我的身子棒着呢!只不過幾條小裂紋兒,不礙事兒的,早就好了。”

蔡曉兒毫不退讓:“你又不是醫生,你說好了就好了?不行——怎麼也得養足一百天!”

文龍訥訥着,無言以對。

為了給自己多爭取點福利,他沉默了一霎兒,把頭湊近新娘,低聲道:“好吧,就聽你的,我不‘劇烈運動’,不過今天呢,怎麼說也是咱倆的新婚夜,摟着你睡覺——總行吧!”

蔡曉兒猶豫一下兒,還是不肯通融:“不行!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我怕你控制不了自己,得隴再望蜀。”

文龍面露不快:“得隴再望蜀是啥玩意兒?我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怎麼就成動物了,還‘下半身思考’,在你眼裏,我就那麼的不是個‘東西兒’?”

“書上說的,那還有假?‘得隴望蜀’就是‘吃着碗兒里的,望着鍋兒里的’。”蔡曉兒看於文龍不高興了,低聲咕噥着:“人本來就是動物,只不過僥倖進化得高級了而已。”

“書是啥?那都是寫書的人瞎編的,哪就都能編對了?快——別信了!還有,那句話怎麼說的,噢——,光聽信書還趕不上沒有書,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

文龍邊說邊拍着自己的胸膛,“嘭嘭”有聲:“曉兒,你管把心放在肚子裏,我可不是你說的那種‘吃着碗兒里的,望着鍋兒里的’人。”

他嘴裏說著,手下不停,單臂舉高飯桌子,撇着嘴兒嘲笑:“嗨!再說了,就這麼個木頭玩意兒,能擋住我?你還真幼稚!”

蔡曉兒不屑一顧地反駁着:“是‘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說什麼木頭玩意兒,有道是‘防小人不防君子’,你若是真君子呢?可不就擋住了!”蔡曉兒鄙夷地果斷下結論:“今兒個,我總算明白什麼叫‘不學無術’了!”

“我倒是想‘學有術’,可也得有那個讀書的命兒不是?四歲上,爹就沒了,光要飯兒就是七年,肚子都填不飽,拿什麼——念書?你以為都像你那麼好命——呀!”

於文龍把桌子倚放到炕前的牆旮旯兒里,雙腳互幫着蹬掉鞋子,爬上暖炕兒。

“你沒——手呀,新鞋子——呢,都蹬髒了——!”蔡曉兒看着於文龍野蠻的脫鞋動作,皺着眉頭表示自己的強烈不滿。

“不要信書上說的了,我是你男人,你要信我,我說——不弄你——就不弄你!”文龍按照自己的意願重新鋪着被子,重重地承諾着。

“你——你說的什麼話兒?真是的,粗俗,低級下流……”蔡曉兒被文龍簡潔原始的對白羞得面紅耳赤。

“莊戶人兒都這麼拉呱兒的,不然怎麼說?”文龍一邊解衣扣兒,一邊探過頭兒來虛心請教她。

“去你的,純粹野人一個!”蔡曉兒推他一把兒,低聲叱道。

“去哪?今夜兒里——哪也不去,野人——?我就是野人!來,脫衣服,睡覺嘍——!”文龍肌肉發達的左臂猛一圈,攬過蔡曉兒,殷勤的右手上趕着幫她解衣扣兒。

“去,去,不用你——多事兒!”蔡曉兒不耐煩地一把推開文龍的大手。

“好——,不用拉倒,那你麻利點兒,我吹燈了——!”文龍嘻嘻笑起來,歪頭兒,一鼓腮幫子,“噗——”的一聲,滅了燈火。

“看把你猴兒急的!我還沒解開襖盤扣兒呢!”蔡曉在黑暗裏窸窸窣窣地動作着。

……

事實證明,蔡曉兒的擔心是多餘的。

於文龍的良好品質足以與“一諾千金”的締造者相媲美。他果然說到做到,一宿中規中矩,沒有做出太出格的動作。

窗外,天光大亮。

蔡曉兒緊貼在文龍溫暖的懷抱里,懶洋洋地睜開惺忪的眸子,如同欣賞新版“柳下惠”似的,面對面觀摩丈夫稜角分明的臉:額頭寬寬的、眉毛粗粗的、鼻頭大大的、嘴唇厚厚的、下巴方方的、耳垂肥肥的……怎麼看都是一副忠厚、老實的相兒。

蔡曉兒拿食指戳着自己的下巴頜兒,邊看邊點頭兒,暗暗僥倖:早先怎就沒發現?他還挺耐看的。

也許是蔡曉兒的目光太過灼熱,炙烤得文龍再也睡不着。他若無其事地睜開眼兒,偏頭兒回看着對方兒,大手在自己女人胸前戀戀不捨地摩挲着,毫不害羞地問:“你男人長得不賴吧?還中意嗎?”

蔡曉兒一點兒也沒有偷窺被抓的自覺,秀氣的臻首連連點着,一字一頓地微笑道:“馬馬虎虎,翹着腳兒的話,勉強過關。”

於文龍沒想到蔡曉兒的回答如此出乎意料,哭不得,更笑不得。

無奈的他歪抬着頭對蔡曉說:“你我已經是合法夫妻了,兩口子應該坦誠相待,耳朵貼過來,我有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

“你能有什麼秘密?還天大的?別是騙我吧!”蔡曉兒雖然半信半疑,但在濃濃好奇心的驅使下,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傾過了身子。

“當然是——真的啦,比天還大——呢!嗯……嗯……,老婆,你長得真——水靈,我可——愛看了!你還不知道——吧,就一眼,一眼,我就相中你了!當初有人造謠,說你是我的相好,我那個高興呀!睡個覺兒都能一夜笑醒幾回兒呢!現在想想,咱真該捧個大豬頭去致謝致謝給咱倆造謠兒的人兒,那可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呀!”

文龍嘴巴兒貼近蔡曉兒的耳朵感慨着,趁對方愣怔的間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臉頰上狠狠地啄了一大口兒。

“啊!你幹嘛?弄痛我了!你就壞吧,你!”蔡曉兒推離得意洋洋的文龍,拿手背擦着腮邊的口水兒,俊臉像跳入沸水的活蝦,騰騰,騰騰地變紅了。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偷香成功的文龍,右手又加了幾分力度,咧開嘴巴兒,“哈哈”地笑出聲兒來。

“噓!小聲兒點,咱娘起了,叫她聽見不好!”蔡曉兒扭動着身子,意圖脫離“魔手”。

她迴轉頭兒,看了看關得嚴嚴實實的房門兒,豎著耳朵聽了聽,悄聲兒說:“快起吧!太陽都曬着屁股了。”

“等等,我再……”文龍沒皮沒臉地嘻嘻笑鬧着。

“咋着?你還沒完了,也不知道害臊。去你的吧!”蔡曉兒手推腳蹬掙脫開文龍的鉗制,折身坐起來穿衣服。

既為人妻,又為人媳,百味雜陳的農婦小日子兒開始了。

【高密土話解析】

①——“酥棋子”,就是“油炸棋子”。棋子是用精白麵粉做成的,它的兩頭尖尖狀若龍鱗。先將和好的面擀成薄餅狀,再刀切成手指甲大小的小菱形塊兒,晾乾後放在大鐵鍋里炒制或酥炸而成。結婚當日,新娘要給鬧洞房的老少分“棋子”,是高密的一個習俗。

②——“炕腚”,是“炕梢”的意思。

③——“板板正正”,就是“方方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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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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