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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猙獰的火光染紅了她黑色的鎧甲,卻壓不住她身上凜冽的殺氣。

“秋清晨!”瑞帝的嘴唇微微翕動,喊出口的聲音卻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而在她的身前,火焰君緊緊抿着嘴唇,熱切的雙眼之中一片光華閃爍。

“臣秋清晨護駕來遲,望陛下恕罪。”面對着瑞帝的方向,秋清晨一絲不苟地行了跪禮。離得遠,她的表情在瑞帝的眼裏看起來有些模糊。但那略帶金屬般韻音的聲調,卻毫無疑問屬於那個讓她每每想起,總是萬般糾結的人。

秋清晨十五歲起便追隨在自己的身邊,十年中的日日夜夜她幾乎都在奔忙國事。她不攬權、不聚財、不結黨、在朝中甚至連交情密切一些的朋友都沒有……她的為官之道如同一個苦行僧。有時候,連她都覺得秋清晨這樣子做官,除了勞苦,沒有絲毫的樂趣可言。

沒有**的人,總是會讓人害怕。所以她才會越來越忌憚她——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拿什麼來轄制她。

短暫的沉默中,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宮牆倒塌的聲音。

“愛卿平身,”瑞帝如夢初醒。

秋清晨緩緩站起身來,寒潭似的目光隱隱含着關切,在火焰君的臉上微微停留,便轉向了御座周圍的御林軍。這些人無一不是李雲庄一手帶出來的親信,然而李雲庄過於突然的死和秋清晨過於突然的現身,令他們多少有些手足無措。

“逆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秋清晨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去,連瑞帝都不由得心頭一涼:“今天這番舉動,在秋某想來,各位無非是在李雲庄的威壓之下不得已而為之。各位都是軍中的精英,如果一步走錯就將所有功勞一筆抹煞的話,未免太過可惜。念在事出有因,又尚未釀成大錯的份兒上,若是能將功折罪……”秋清晨故意停頓了一下:“秋某願在陛下面前給各位討一條活路。”

負責把守雲鶴殿的御林軍面面相覷。李雲庄雖然給她們許了種種好處,但是此人已死,她為之賣命的那個人她們當中又有誰是認得的?

熊熊火光透過了敞開的門窗,在平滑如鏡的金磚地面上倒映出刺眼的亮色。濃重的焦糊味已經隨着風勢灌滿了空蕩蕩的雲鶴殿。

秋清晨望向瑞帝的目光中不自覺地帶出了焦灼之意。

瑞帝終於點了點頭:“如秋愛卿所奏。今晚之事,除李雲庄之外,從犯一概不究。”

掙扎的過程幾乎立刻就停止了。兵器稀里嘩啦地扔了一地,身着鎧甲的御林軍跪了一地,明晃晃的鎧甲晃得秋清晨眼睛都開始生疼。她知道這些人過了今夜絕無活路——瑞帝絕不會允許背叛過自己的人逍遙自在地活在世上。

殿外傳來的尖利呼喝瞬間吸引了秋清晨的注意。這是麻衣在向她示警。一長兩短的聲音代表的意思就是:敵人已經靠近了。

秋清晨想也不想便抬手打滅了雲鶴殿殿頂高懸的宮燈。黑暗驀然降臨在大殿中再次引起了一陣騷動。而殿外已經清晰地傳來了兵器相擊的聲音。

秋清晨再顧不得君臣禮儀,一把挽住瑞帝的手臂躲入了御座之後:“陛下,雲鶴殿可有另外的出路?”

瑞帝的聲音里微微透出了幾分沙啞:“出路沒有,但是……殿外的假山石下有一處秘窟,可以暫時藏身。”

秋清晨忙說:“臣送陛下過去躲一躲。”

瑞帝點了點頭,在黑暗中抓緊了火焰君的手腕:“你隨朕過來。”

火焰君還在遲疑,秋清晨已經率先躍出了雲鶴殿寬大的雕花木窗。

“怎麼還沒有動靜?!”封紹眺望着遠處黑沉沉的宮闕,焦心如焚。

他身後是同樣焦心如焚,表面上卻依然沉靜的韓靈。韓靈的身後,是瞪着眼睛互不服氣的李光頭和小弓。再後面,是隱藏在樹林裏的一大片黑壓壓的隊伍,卻都鴉雀無聲。就連馬蹄上都裹了草墊。

封紹直覺那是他不應該多看的東西。收回視線時,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鬥雞眼似的小弓和李光頭,十分不屑地甩過去一個白眼:“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大眼瞪小眼……一定是綠豆吃多了。”

轉回頭,看到韓靈盤膝坐在樹下,不知疲倦地繼續擦着她的佩刀。封紹忍不住嘆了口氣:“姐姐,你這把刀今天已經擦了兩百遍了!”

韓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聽說你在北營混了兩個月?看起來可不像。”

封紹知道她是譏諷自己沉不住氣。問題是……

“換了你老婆在裏面試試!”封紹一屁股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個死女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韓靈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低着頭一通猛咳——這個男人,他把秋帥當作了一隻只會張牙舞爪嚇唬人的貓咪嗎?不過,被他這樣一說,她心裏還真是生出了那麼一點點的期待來:到底秋帥會怎麼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呢?

“哎,”封紹很快又想到了新的問題:“咱們就這麼乾等着?真要出了事呢?你怎麼辦?那可是皇宮,是趙國防守最嚴密的地方吧?你畢竟只調出了不到一萬人,就這麼硬攻……”

韓靈白了他一眼:“小子,我開始攻城那辰光,你只怕還在玩螞蟻上樹呢!”

封紹大怒:“怎麼可能?!你才多大?!”

“行了行了,”韓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關心秋帥,這會兒正看我不順眼呢。不過,軍中的事我確實不便跟你一個外人說。我讓你跟着就已經破了秋帥的規矩了,等這事了了之後,秋帥還不定怎麼罰我呢。”

封紹愣了一下,“到時候我一定替你美言幾句。”

“美言的話……受罰會加倍。”韓靈搖了搖頭:“小子,你可欠我一個人情哦。日後喝喜酒,你可得頭一個敬我!”

封紹本來應該豪氣衝天地拍着胸脯答應的,可是不知怎麼,他竟然破天荒地紅了臉。頭一次體會到臉上**辣是什麼感覺,新奇中帶着莫名的悸動。就聽韓靈垂着頭長長嘆息:“小子,你可要對她好一點。她那個人……心裏太苦。”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封紹的鼻子竟然酸了。她心裏的苦,自己何嘗不知?

小弓湊到韓靈耳邊低低說道:“將軍,快到亥時了。”

韓靈收了刀,乾乾脆脆地下令:“傳令下去,做好準備!”她的聲音平靜得一絲波動也沒有。可封紹還是覺得自己從那聲音里聽出了一絲絲緊張的味道。

“竟然要攻進皇宮裏去……”封紹深吸了一口氣,心頭竟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宮裏有人作亂的……難道他們也是搶攻進去的?”漫無邊際地想到這裏,封紹的身體突然就一僵,緊接着萬分懊惱地抬起拳頭,在自己的腦袋上重重敲了一記,低聲罵道:“你這蠢材,跟老婆生氣居然氣得腦筋都不好使了!這麼重要的問題拖到現在才想到……他大爺的,楚琴章自然是不可能靠攻城溜出來……”

“阿十!阿十!”封紹跳着腳大叫了起來:“阿十你趕緊給我滾過來!”

阿十連滾帶爬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封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扯到了一邊:“我讓你跟着楚琴章的事,你有沒有偷懶?”

阿十連忙賭咒誓。

封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表白:“那我問你,每一次你都是跟到哪裏把他跟丟的?”

阿十連忙說:“一共跟到了八次,有三次在市集上跟丟了。剩下幾次都是跟到了同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封紹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茉莉堂。”

封紹對“茉莉堂”的印象並不好。之前來過那麼一次,原本是要找樂子的,結果啥樂子都沒找到不說,還被楚琴章給引到了兵部大院,結果惹來了秋清晨的當胸一箭。那滋味至今想起來仍然讓他不寒而慄。

也許是嫌他在門口站得久了,小弓不耐煩地拿胳膊把他撞到了一邊,一邊嘀嘀咕咕地說道:“你到底能不能肯定是這裏?啊?看起來一點煙火氣都沒有嘛……”

他不說封紹也注意到了。顧不上和小弓拌嘴,封紹率先跳上了“茉莉堂”后角門的台階,三下兩下便卸下了門上的銅鎖,伸手一推,兩扇厚重的木門應手而開。不大的庭院黑糊糊的,一片鴉雀無聲。

李光頭不禁打了個寒戰,顫聲問道:“這裏不是武館嗎?不是住了很多拳師的么?”

沒有人搭理他的提問。事實上,這是每一個人都想問而沒有問出來的問題。

小弓帶着幾個屬下率先摸進了後院。封紹心存疑慮,但是看到小弓的樣子,也只得咬着牙跟了進去。尋找密道的提議是自己提出來的,而一肚皮悶氣的小弓則是被韓靈硬派來協助他(或者說保護他)的。他很有可能會因此錯失了進攻皇城的機會。如果這條他臆想中的密道真的不存在的話……

封紹瞥了一眼小弓背在後背的弓箭,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弓哥!”一個屬下跑了回來,壓低聲音說道:“廚房裏的水壺還盛着溫水。看上去人走了沒有多久。”

話音未落,另外一個下屬也趕了過來:“東西廂房都是空的,不過看擺設倒像是一直有人住的樣子。床鋪都很整齊,看樣子天黑之前就離開了。”

封紹不由得精神一振:“這麼多拳師不可能憑空消失啊。對不對?安京如今正在施行宵禁,那麼一大幫子活人能上哪裏去?說不定……他們就是你們要對付的人!這會兒已經順着密道爬進宮裏去了。”說完還重重地打了個響指以配合自己的推斷。

小弓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說說看,這條密道到底在哪裏呢?”

封紹沒有理會他的挖苦,凝神想了想:“既然是密道,那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說不定就在那個什麼堂主的閨房裏!”

小弓又白了他一眼。

封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反正一定是那種每個人都能看見,但是每個人都不會多加註意的地方。”

“廢話!”小弓對他的分析嗤之以鼻。

知道他現在滿肚子炸藥,封紹自然懶得和他計較。剛說了一句:“我在想想……”一抬頭卻見夜晚的天空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緋紅色來。封紹張大了嘴巴怔怔看着,正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過度緊張而出現了什麼可怕的幻覺。就聽身旁的小弓跳着腳罵道:“你***倒是快想啊!沒看見火都燒起來了!”

封紹一愣之下也是大怒:“密道又不是我修的!”

“是你非說有密道的!”小弓針鋒相對。

“咳、咳……”阿十乾咳了兩聲湊了過來:“少爺,那個……軍爺,我倒是知道這茉莉堂里有一處地方是除了堂主之外,任何人也不能進去的。”

針鋒相對的兩個人一起望了過來,兩雙眼睛襯着夜色里詭異的火光,有種獸類覓食般的全神貫注。

阿十忍不住又乾咳了兩聲:“聽說茉莉堂的堂主在自己的卧房旁邊修了一間相通的浴房。除了她自己,別人誰也不準進去,就連堂里其他的女人也不可以。會不會……”

話沒說完,兩雙獸眼的主人已經“咻”的一聲同時消失在了視野的盡頭。

“少爺……”阿十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個……你又跑錯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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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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