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三天了……”李光頭眼巴巴地看着馬車駛出了巷口,懊惱地在自己的腦袋上重重拍了一掌:“都三天了,人家連正眼都不往自己這邊瞅,這可怎麼勾搭啊……回去了又要挨少爺的罵……”
李光頭一邊回憶少爺教他的勾引步驟一邊十分泄氣地喃喃自語:“第一步要眉目傳情……第二步要找借口拿話撩撥……問題是人家連看都不看我,怎麼傳啊?”再說自己這雙眼睛真能“眉目傳情”?
李光頭對這一點十分懷疑。
正在自怨自艾,又一輛驢車吱吱嘎嘎地駛了過來,停在了秋府的后角門。趕車的是一位精瘦的男人,跳下車便砰砰敲門。
不多時,門扇打開,一個半老的婦人探出頭來笑嘻嘻地說道:“是老六啊。這麼早就送來了?上次那幾袋黃米幾位小爺喜歡得不得了呢。我家主子讓你下次來多送些。”
那瘦子忙說:“記下了,下次來給您帶着。”
老婦人又抱怨:“福來被二管家帶着去市集了。這米……”
旁邊的李光頭“噌”地站了起來:“這位太太,我……我有力氣,我……”
老婦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倒是有把子力氣。這樣,給你二十個錢,幫我把米袋搬進來,如何?”
李光頭忙不迭地點頭。他有的是力氣,搬幾袋米,又算什麼呢?這可比讓他勾搭女人容易得多了……
搬幾袋米對他來說,的確不算什麼事兒。不過兩三趟就都搬完了。
老婦人數了二十個錢放進了李光頭的手裏,又猶猶豫豫地問道:“這位小哥,你是哪裏人?”
李光頭忙擠了擠眼睛,封紹教他必要的時候要擠出幾滴眼淚來博取同情。但是這項任務難度太高,他擠了半天眼睛還是乾的。一抬頭看見老婦人還在等着他的回答,連忙放棄了這種高難度的輔助動作,誠心實意地回答說:“我是外鄉人。投親來的。結果親戚沒找着,身上又沒有盤纏了……”
老婦人嘆了口氣:“也是個可憐人。”
李光頭連忙點頭,一雙眼睛眼巴巴地盯住了老婦人。
“這樣吧,”老婦人斟酌片刻:“我這裏剛走了一個干粗話的人。你要是能吃得了苦……”
李光頭忙說:“能吃苦。能吃苦。我有的是力氣!”
老婦人點頭:“那你哪天能過來上工?我得先帶你去見見大管家。”
李光頭想了想:“我住城外的破廟裏,還有點家當要收拾,我明兒一早來吧。”
老婦人乾脆地說:“成!”
封紹剛把一塊爆炒鴨片塞進嘴裏,雅間的門就被人大力撞開。“砰”地一聲巨響,瞬間裹着那一塊鴨片堵住了他的喉嚨。封紹驚跳了起來,拚命拿手順自己的脖子。
“少爺!”李光頭的聲音由憤怒剎那間轉變為驚慌:“少爺?你沒事吧?”
封紹手忙腳亂地接過他遞上的水杯三口兩口咽下去,總算是順過來一口氣。斜着眼去看神情驚慌的李光頭,氣不打一處來:“你成心的吧?啊?”
李光頭望着他臉上還沒有退下去的潮紅,沮喪地搖了搖頭:“我不是……我只是……”
封紹哼了一聲,派頭十足地擺了擺手:“關門!”
李光頭連忙轉身把雅間的門關好。
封紹拿筷子點了點對面的空椅子:“坐!”
李光頭連忙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上,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家的少爺。
封紹嘆了口氣:“你看你這是幹什麼?就是讓你到人家去砍了兩天柴,挑了兩天水……你不是自稱很有力氣的嗎?這麼點苦就吃不消了?啊?”
李光頭訥訥:“少爺,我不是……”
“不是什麼啊?還狡辯!”封紹對他的解釋不屑一顧:“我看你就是在王府里閑得太久了,習慣了好吃懶做,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混日子!”
“我……”李光頭百口莫辯:“我是……”
“你是什麼?”封紹撫着胸口長長嘆氣:“你就是不打算好好配合我完成大哥交給我的任務!你看我,我要是沒有受傷,這砍柴挑水的活兒我就自己去做了!”
李光頭的光腦門上都冒汗了,連忙伸手按住了少爺拚命比劃的兩條胳膊:“少爺,我不是說我不能砍柴挑水。我是說……卧底不好當啊……”
“有什麼不好當的?”封紹在他的臉上拍了拍,理直氣壯地說:“你看你,長得多老實,多憨厚——誰會懷疑你這樣的人是卧底?你天生就是個做卧底的材料!光頭,你要自信!”
李光頭的眉眼都耷拉了下來,“我每天都去找人聊天……找福來聊……找二管家聊……”
“對啊!”封紹拍着桌子,興緻勃勃地誇獎他:“你做得很好啊。我本來是想讓你去勾搭他們府里的二管家的,聽說那個女人知道府里不少事,人又花痴得很,很容易下手啊……”
李光頭再嘆:“那個丫頭……今天一早跑來問我有沒有娶妻的打算……”
“啊?”封紹瞪着他,目瞪口呆地。下一秒又眉開眼笑,重重一掌拍了過去:“好樣的!光頭哥!不愧是我們府里出來的人!”
李光頭一臉苦笑。這也叫好樣的?
封紹嬉皮笑臉地拿肩膀擠了擠他:“說說,怎麼勾搭上的?”
“沒有……”李光頭就算臉皮再厚,到了這個時候,老臉還是難得地漲紅了:“我沒有……是她主動來跟我說話……”
封紹又是一愣,用力在桌子上一拍,大聲說道:“不戰而屈人之兵!老李,你真乃將才也!”
李光頭心煩意亂地抓了抓自己的光頭:“那我現在怎麼辦?!”
“誰管你怎麼辦?實在喜歡就娶了唄。”封紹瞥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說道:“我是你的東家,我只管你任務完成沒有?有沒有探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既然封紹說到了任務,李光頭自然不敢在跟他東拉西扯,連忙說道:“秋府里住了一群孩子,他們說是死在前線的士兵的遺孤。還有,秋府里住進來一位雲公子,就是……月明樓里的雲歌雲公子……”
封紹夾菜的手停頓了一下:“雲歌?”
李光頭點了點頭:“府里的人丁酰大帥對雲公子很好。後日是祈雨節,秋帥還要帶着雲公子一起去青木山逛廟會呢。”
封紹象是想到了什麼。眼中有極亮的光一閃而逝,微蹙的眉頭卻鬆弛了下來:“逛廟會?果真如此,事情倒好辦了。”
順着御花園的碎石小徑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玉水湖邊。晴空下,玉水湖碧波蕩漾,近岸處一叢叢睡蓮鋪展着圓盤似的綠葉,蜂蝶嬉戲,春意盎然。
秋清晨望着眼前人工雕琢的景緻,不知不覺想起了城郊青木山後崖的瀑布。家裏的那些孩子們,來到安京之後都還沒有出去玩過,也許,該挑一個好天氣帶着孩子們出去玩一玩吧……
剛想到這裏,身後想起細碎的腳步聲,一位身穿藍袍的御書房女官穿過了花叢,衝著秋清晨深深一禮,規規矩矩地回道:“秋帥,陛下還在聽喬太尉回事兒,您還得再等等。”
秋清晨點了點頭:“我就在這附近走走,陛下得閑了,勞煩大人知會我一聲。”
那女官連忙應了,轉過身急匆匆地回去了。
面具的後面,秋清晨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當年的旭帝和如今的瑞帝,都曾在登基之前,飽受來自兄弟的暗算。不過才短短數年,瑞帝不可能忘記自己登基之前,她的弟弟閾庵皇子帶領私自招募的三千男兵擅闖禁宮的情景……
趙國的女皇對於男性染指兵權一直抱有極深的戒心。尤其是數百年來,趙國皇室的男人始終處於受壓制的狀態,而閾庵皇子竟然還可以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不能不讓瑞帝加倍地警戒——喬歆在這個時候提出招募男兵的提議,可想而知會有多麼困難了。
“原來……是秋帥。”
秋清晨的沉思被突然傳來的充滿磁性的聲音打斷了。抬頭望去,一位身長玉立的青年男子正玉蘭花的後面走出來。
這人年紀與自己相仿。肌膚如玉,眉目濃麗。唇邊噙着淺淺的笑紋,頗有幾分顛倒紅塵的魅意。他的頭髮散開了,流水一般順着肩頭披了滿身。夜藍色的長袍下面竟然赤足,秋清晨一眼瞥過,只覺得他一雙赤足竟比上好的羊脂玉還要膩白。
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彷彿是花叢中幻化出來的妖精,歪着頭笑微微地望着她,眼眸中波光流麗。令秋清晨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視線緩緩下落,她看到了系在他腰帶上八寶攢珠瓔珞。秋清晨雖然對宮中的品級不是十分清楚,卻也看得出這是只有二品貴侍才可以佩戴的東西。
秋清晨微微頜首:“秋某見過貴侍。”以她的品級,自然是不必向瑞帝的侍君行禮。可是就這樣抬着頭直視,似乎也不是很妥當。於是她點了點頭讓在了道邊,淡淡說道:“貴侍請。”
貴侍慢慢地走了過來,一雙眼睛始終不眨眼地盯着她。
小徑並不寬,可他還是離她太近了。近到秋清晨甚至嗅到了他身上的玉蘭花般的香味。忍不住抬頭望了過去。妖精般的男人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視線,象是要炫耀自己的姿色一般一點一點靠了過來,停在她身側不足一臂的地方。
這麼近的距離,呼吸可聞。
秋清晨不動聲色地回望着他,這男人似乎對自己身上冷淡的氣息毫不介意。垂眸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用眼角瞥着她,彷彿有意地讓她看到自己的媚眼:“能讓火焰君念念不忘的人,究竟是什麼樣。”
秋清晨心頭微微一緊。一瞬間,竟有幾分感謝瑞帝賜給自己的這一具面具了。
後宮的人最是會勾心鬥角,不論是住着女人的後宮還是住着男人的後宮。而這些男人毫無例外都在嫉妒一品貴侍火焰君數年來的榮寵。秋清晨還記得當年那個被自己由趙魏邊境一路護送到瑞帝面前的男孩子,始終象受了驚的小鹿一樣,眼中總是鬱結着一抹驚恐,彷彿隨時都在尋找一個安全的藏身之處。一路行來,自己的數次相救自然而然令他存了幾分依賴之意。可是這些話,卻沒有必要對面前這個不知名的男人來解釋。自己更是無意捲入後宮的爭風吃醋中去。
秋清晨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淡淡說道:“貴侍,請。”語氣中已自然而然地帶出幾分冷戾。
妖精般的二品貴侍淺淺一笑,輕聲說道:“我的名字叫琴章。”說完輕輕頜首,施施然轉身離開了。夜藍色柔軟的長袍有意無意地掃過了她的手背,涼絲絲的,有點癢。一低頭,卻看到他走過的地方,靜靜地躺着一隻夜藍色的精緻香囊。拿起來看時,果然是淡淡的玉蘭花香。他身上的味道。
秋清晨若有所思地望着手裏的香囊。一轉頭,卻見剛才傳話的女官正滿謾豕慮地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知道是瑞帝召見。連忙迎了過去。
女官看見她明顯地鬆了口氣,連忙躬身行禮:“陛下召秋帥御書房覲見。”
秋清晨將手中的香囊遞了過去:“剛才有位宮中的貴侍路過,掉了這個東西。”
女官接過香囊,點頭說道:“這個顏色,宮中就只有楚貴侍在用。勞煩秋帥了。下官會派人給楚貴侍送回去。”
秋清晨點了點頭。
一直到走上了御書房寬大的白玉石階,秋清晨還在想:這位來自楚國的貴侍在自己的面前掉下這樣一個東西,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若是有意,又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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