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地網(三)
?聶明燁率先轉過頭來看我,他幽黑如墨的眼睛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攪動着由震驚和欣賞夾雜的光芒。此時,我反而不敢看他了。其實,你何必這樣看我?我的一身本事全都是你手把手教的。前世雖然賦予了我很多,但我也僅停留在一個純潔無暇的年華,擁有現代人的思維和主張。治國之道和兵法,這些以前從未涉獵的領域,是你十年如一日親手教導出來的。
湛虜站了起來,衝著姜卓猛點頭,“這個主意好,不妨一試。那麼由臣來率領這三萬奇兵,您跟明皇陛下在正面伏擊。兵貴神。”
姜卓和聶明燁紛紛表示認同。姜卓更是高興地攬住我的肩膀,贊道,“阿寶,你真乃奇才也。”
我連忙擺手,“最好娘他們能儘快想到暫時克制毒煙的辦法。還有啊,我哪裏是什麼奇才,在座的哪一位不比我強呢?只是明皇陛下兒時教導過我,打戰也要注意地形,因地制宜,我只是比你們熟悉周圍的環境罷了。”我扭頭看向夜朝夕,現他正雙手抱胸,愜意地靠在牆壁上,一雙眼睛彷彿穿透迷霧的熒光,透明無色卻光感強烈。我問他,“那師傅你打算幹什麼?”
“吹吹笛子,看看日出,啊,順便在梅園中獨酌。”夜朝夕輕飄飄地移動步子,一臉輕快和陶醉。我忽然間懷疑,數十年之後,當一個滿頭白的老先生,用漂移的形式走路,會不會嚇哭看見的小孩兒?
數日之後,在姜卓等人準備出的前夕,娘他們終於想到了暫時克制毒煙的秘寶。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本身也不是太過於熱心,但看到姜卓的神色,應該是對於戰局有很大助益的辦法。
“你今夜又不打算睡了么?”我把提神的茶放到他的手邊,隨即站到他身後拿捏起他的肩膀。他的桌子上放着周邊的地形圖,上面已經用筆畫了形形色色的標記。我這才現,他臉上表情極為認真,好像完全沉浸在戰局和對戰場的遐想中,根本沒有聽我說話。男人果然天生是好戰的。他們血液中對戰爭和勝利的渴望永遠大於對自己的女人。
罷了,我可不想做跟圖紙爭寵的怨婦。我不再打擾他,獨自熄燈上床休息了。
入夜的時候,山上的寒氣都積聚到屋子裏面來。我迷迷糊糊地睡醒,現他還在燭光下研究地圖。那專註的神情雖然難掩倦意了,但看在我的眼裏,還是有如琴之七弦。
“卓,真的不睡么?”我打着哈欠坐起來,“把窗戶關上吧,好冷。”
他終於抬起頭看我一眼,開始動手整理桌上的東西,“這就睡,看把你凍得,臉都白了。”他走過去關上了窗戶,而後迅地脫衣服上床。我這數月都是一個人睡,習慣了一人一被,所以也就習慣性地準備了兩床被子。誰知,他一下子掀了自己的那床,孩子氣地鑽到我的被窩中來,“暖爐來了,又大又暖和。不暖和不要錢。”
“去,你敢要錢!”我拍了拍他,頓覺被窩狹小,容不得兩人,“你去睡自己的被子啦!”我一邊掙扎,一邊把他往外面推,可他抱得更緊,還順手把另一床被子蓋在了最上面,“晚安了阿寶。”說完,深怕我拒絕般,直接把頭枕在我的背上,逕自睡了過去。
他是真的累了吧……打戰的時候從來都是枕戈待旦,何來的好眠?我無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調整好姿勢,剛要入睡,他幽深低沉的聲音撞進我的耳朵里,“等戰爭結束,我們要專心地做一件事情。”
“什麼?”我本能地問。
他的手不安分地動了起來,似要在我身上擦出一團火來。我又癢又難受,不斷地扭着身子,“明天就要出征了,你不要……恩……”
“不要什麼?你娘親自向我下了保證,你生第二胎的時候,由她親自把關,決不讓你有任何危險,所以我可以放心大膽地期待我們的第二個寶寶了……”他說完,一口吻向我露在外面的後頸,溫熱的嘴唇和濕潤的口腔猶如決堤的山洪,一下就衝垮了我的警備防線。
“卓!”我難耐地叫了起來,終於知道,叫他來睡覺簡直就是個天大的錯誤。因為作為代價,今夜我將無眠。
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壓了過來,“可我等不及了戰爭結束了,阿寶……”
斗雪積寒月盈滿,鴛鴦帳暖錦衾亂。有情才堪兩相思,相思浸染夜綿長。
雖然我不知道奇襲井陘道會收到什麼樣的效果,但光是想像三個志氣滿滿的男人領着軍隊,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場景,就會有一股熱血湧上心頭。我雖然人在泰雅,但時刻關注着昊天以及天下的形勢,因為我們掌控得及時,斷塵道並沒有給天朝帶來太多的影響,而於其它國家則不然。泥鰍在寬慰之餘,還是不忘向我抱怨茗昌欺負他的事情,“他喊我小6子!天知道,那時,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為什麼不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娃娃?為什麼?!”
光是拿着信紙,我都能想像出寫信的泥鰍究竟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治國星,你號稱為天下文臣之,何以連一個小娃娃都搞不定?”我搖頭嘆氣,在回信之中,除了按照慣常,以母親的口吻責備了茗昌幾句,更多的是交代還農令,孤幼院,免費診治等政令必須切實地維持下去。
三斤飛進來的時候,我正聽侍女說起夜朝夕又開始日以繼夜地泡在雪之琉璃宮的書庫。侍女看到黑乎乎的三斤,先是嚇得尖叫了一聲,而後才厭嫌地拎着它活像是焦掉的翅膀,舉到了我的面前。
“三斤,你怎麼黑成這樣?!”我心疼地摸了摸往昔油光的羽毛,三斤咕咕地叫了兩聲,很委屈的樣子。但它總算秉持了敬業的精神,伸出了一隻小腿兒,腿上綁着一捲紙條。
我打開一看,是姜卓龍飛鳳舞的喜報,“突襲成功,收效顯著。”
“看來是成功了。”我喜悅地合上字條,拍了拍三斤的小腦袋,“三斤,你這回可算是穿越烽火線了,雖然變得丑了點,但未來編纂國史的時候,一定給你重重地記上一筆!”
三斤彷彿能聽懂般,歡快地在桌上跳了幾下,就搖搖晃晃地飛出去了。
再見到雯姨,是在一日的午後,她正站在梅園裏面賞梅。泰雅不下雪的時候,大都是晴天,雖然溫度較低,但空氣清新,視野開闊,也能給人好心情。
“雯姨,你怎麼在這裏?娘這幾天一忙,我四處都找不到她,八成是在藥房裏面吧?”我踱步走到她的面前,故作輕鬆地問。她回過頭來看我,帶着嫻靜的笑容,她的笑,跟阿仕的那種笑很像,“是啊,小姐每日都在藥房裏面,和迷書成痴的夜公子一樣。”
我在石凳上坐下,伸手拂去桌上的花瓣,憤憤然道,“夜朝夕根本就是假公濟私,一副大義凜然要跟我來泰雅同甘共苦的樣子,實際上,根本就是為了我們琉璃宮的藏書!”
雯姨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寬慰我說,“夜公子有心,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事情,你呀,就不要編排各種理由說他了。你可別忘了,你夜師傅是能以一《望山神女歌》凝結兩軍士氣的奇人。這樣的人,想風一樣,綁都綁不住,卻為你留在了天朝,你還說他假公濟私,不該不該。”
我看到雯姨的心情不錯,不再繼續夜朝夕的話題,轉而小心地問,“雯姨,能告訴我當年生了什麼事情嗎?言默為什麼會被逐出泰雅雪山?那個時候你還小吧?”
雯姨有些不自然地看我一眼,踟躕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時候,娘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踏雪迎梅,有股說不出的仙氣,“你這個孩子,越來越不知道分寸了,有的事情可以問,有的事情不能問,都是做娘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雯姨開口回護我,“小姐,不要緊的。阿寶我從來都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以前的一些事情,其實不提起,我都快要忘記了,但既然說起來了,談一談也無妨。只是這樣的事情,我自己實在難以開口,所以還是你替我說了吧?”
娘有些意外地看着雯姨,雯姨卻大方地點了點頭,示意由娘來解開那個故事之謎。娘說的很含糊,我只能把故事簡單地理解為,當年言默傾心於雯姨,但雯姨卻並不怎麼喜歡他。後來有一天,言默因為被我爺爺責罵,就喝了很多的酒,恰好那夜下雨,藉著酒勁,他□了拒絕他的雯姨。雯姨那個時候還很小,不足十三歲,言默整整一個晚上都在折磨着她,摧殘着她。因為那件事情,雯姨這一生失去了當母親的資格。其中有很多細節,娘沒有詳談,大概涉及很多當事人的**,但我多多少少已經窺探到了故事的整個輪廓。包括言默為什麼會自殘,雯姨為什麼沒有再嫁。
人年少的時候,總是會隨性地去做很多事情,因為年輕,所以沒有想到後果。但當人生行至中途,再度回細想的時候,那些事情往往就成為了一種遺憾。
然而時光永遠不會倒轉,錯誤永遠無法彌補。因為我們已經離開那年那天太遠,久到就算自己已經可以一笑泯滅恩仇,但卻無法再用任何力量去重複當時的心情。
所以有情相守,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