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地網(一)
?我在屋子裏面來回踱步,因為泥鰍送來了一封控訴茗昌的信,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復。許久不曾適應泰雅寒氣的我,狠狠地打了個噴嚏,乾脆把毛筆一扔,仰頭靠在了座位上。
閉上眼睛,彷彿看到了茗昌的眼睛正在面前晃,他胖胖的小手和小腳纏在我的身上,稚嫩而又親昵地喊我,“牙牙”。恍恍惚惚間,一雙手按上了我的兩鬢,恰到好處地為我按拿。因為久在泰雅的緣故,他的身上有了淡淡的梅花香氣,就像江南煙雨里的女子,漸有婉約的韻意。婉約,要是被我評判的對象此刻知道我心中所想,大概是要怒的吧。
“好舒服呀!”我舒服地讚歎了一聲,聽到他的數下悶笑,“要不要再捶捶肩,捏捏腿?”
“不用了不用了!”我連忙正襟坐好。他從背後俯下身來,看我桌上的信,只一眼就說,“是泥鰍寫的吧?你這才剛到泰雅,他就迫不及待地向你彙報政務了?看來不久的將來,我這個王就要退位咯。”
我站起身,拉他坐下,順手把他腰上的劍卸了下來。我總不喜歡他滿身霸氣之外,再加上這沉重的戾氣,讓人有點懼怕。我拍了拍桌上的信紙,嘆氣道,“你兒子不知為什麼,總跟泥鰍過不去,教了好幾遍6叔叔,他非得喊成6豬豬,連舅舅都會叫了,就是不喊叔叔。泥鰍說,這小傢伙現在直接喊他豬豬了。”
姜卓邊聽邊笑,嘴邊的笑意就像燈影里的流水,“昌兒會說話了?他喊你什麼?”
“牙牙……”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真不知道你兒子是故意的還是天生有些傻氣。偏偏他這麼古怪的性子,宮裏上上下下都喜歡他,連夜朝夕那樣的人,也因為他喊了一聲師傅,而樂得跟我一起來了泰雅。”這種詭異的影響力和人緣,真的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姜卓拉我在他腿上坐下,大笑道,“一口一個我兒子,我兒子還不是你生的?恩?”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靠在我的臉上,滿足地說,“真想早點辦完事情回去看他,許久沒見他,心裏怪想的。是不是長高了,長大了?他會喊爹了嗎?會走路了嗎?”
我摸了摸他的臉,感受到他語氣中的遺憾,寬慰道,“會走了,我跟小魚一齊教的。爹我沒教他叫過,但他似乎明白,因為有一次,他偷偷地把你的長袍裹在身上,嘴裏還一個勁地說,‘牙牙,帥帥’。他啊,長大以後肯定是個禍害,我滿心希望夏夏那兒是個丫頭,來一段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沒想到,夏夏的也是個小子。”
他來了興趣,“哦?湛鋒也當爹了?兒子好,將來跟我們兒子一起長大,給茗昌當兄弟,當幫手。阿寶,你那青梅竹馬的故事,可是我的軟肋……要丫頭還不容易,蘇家,葉家,沈家……沈家可能不行……女孩小個幾歲才好。”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與和國聯姻最後確定的人選說給他聽。他一邊聽,一邊闔上眼,只露出一條逢一樣的藍光,眼睛在燭火下輕輕翕合。“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阿仕主動要求嫁到和國去,我已經口頭答應她了,我想着,既然她是太常卿之女,也是皇親國戚,你給封個公主,風光一點嫁過去……喂喂……”我按住他的肩膀搖他,他竟然一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竟像是睡了過去。
真的睡著了?我撫着他的頭,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可怎麼辦?他那麼大的個子,我根本扶不到床上去。叫人進來幫忙?可我們現在這個姿勢,叫了看去了還不笑話?正為難着,幾下揮動翅膀的“簌簌”聲傳來,胖三斤一頭栽在桌面上,兩腿朝天。它原地打了好幾個滾兒,才能站起來。姜卓忽然就醒了。他伸手自三斤的腳上取下紙條,一邊看,一邊皺起了眉頭。
“卓?”我側了側頭,想要看看紙條上寫了什麼,他卻忽然用力地把紙條揉成團,扔向了牆角。“阿寶,你先睡,我必須得去找明皇和夜朝夕一趟,今夜就不陪你了。”他整了整袍服,三兩下就出去了。
他走後,我走到牆角,撿起那被揉皺的紙條,攤在手上撫平,只見上面沾着點點血污,只有幾個字,“敵使毒煙,傷亡慘重。”
第二天,整個雪之琉璃宮陷入了巨大的繁忙之中,因為不斷有重傷的士兵從山下運上來,那些實在不適宜長途搬運的,就由娘帶領族人到山下去診治。我在泰雅生活了五年的時光,居然不知道,聖雪一族幾乎人人都會醫術,連宮中那些我小時候常欺負的侍女姐姐,處理起腐爛的傷口來,也都是不眨一下眼睛的。
姜卓,聶明燁,湛虜,夜朝夕一整天都關在屋中密談,似乎這次我們敗得很慘。李道不知道使了什麼妖術,放出一種用火焚燒的毒煙,毒煙隨風四散,飄入我方陣營中,瞬息之間就倒下了數不清的士兵。身上有傷口的士兵沾染了這種毒煙,傷口便開始大面積地潰爛,其狀慘不忍睹。我每走過一個放置傷員的地方,都能聽到他們在治療時的慘叫聲,彷彿鬼獄的哀鳴。
與所有人相比,我就像個擺設一樣,幫不上任何忙。因為我既不會包紮處理傷口,也不明了戰場上的情況,只能四處奔忙,幫着遞拿一些物品。
“好痛,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躺在我腳邊的一個傷兵,緊緊地抓着我的手,不斷地呻吟着。他的兩隻眼睛都已看不見,臉上滿是泥污,早就看不清原本的相貌了。一個侍女正在給他診脈,而後凝重地搖了搖頭,“不行,中毒太深,侵入五臟六腑,只怕……”
“啊!”那個傷兵忽然慘叫了一聲,全身開始抽搐,口吐白沫。那個侍女馬上大叫,“少主,我封住他的穴位,您快堵住他的嘴,不要讓他咬舌自盡!”我慌亂地點頭,情急之下,只想到把自己的手掌側壓入他的嘴。他好像很痛苦,牙齒很大力地咬住我的手,我感到一陣刺痛,隨即血液的芬芳從他的嘴裏飄了出來。
說也奇怪,侍女正要下針搶救的時候,他卻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也不再抽搐了。侍女疑惑地給他把了一下脈,隨即驚異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什麼怪物,“毒素竟然漸漸退散了……他沒什麼危險了……奇怪,這毒明明是無葯解的……”
我並不覺得她的話中有異,只是把破了的手掌拿出來,輕輕地舒了口氣。
四周的侍女和傷兵都向我望過來,整個地方安靜極了,就像死亡之途一樣安寂。忽然,一個傷兵又大叫着抽搐了起來,在他身邊的那個侍女連忙叫我,“少主,您快過來一下。”
我連忙奔了過去,蹲到她的身邊,“我可以幫什麼忙?”
“把你的手,伸到他嘴裏去。”侍女冷靜地說。
我想要換那隻完好的手,侍女馬上搖頭,“不,就是被咬破的那邊,剛剛流血的那邊。”
人命關天,我也沒有多想,馬上聽從她的吩咐,把手伸進了傷兵的嘴裏。跟第一個的情況一樣,他馬上鎮定了下來,也不抽搐了。侍女伸手一診斷,不可思議地叫了起來,“毒素真的在漸漸地消失……這簡直太神奇了!”
“救救我們,王妃,求求您,救救我們吧!”那些躺在四周的傷兵們此起彼伏地大喊了起來,喊聲如夏雷陣陣。他們渾身是傷,不斷痛苦地呻吟着。侍女們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怎麼去平復他們激動的情緒。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傷口,頓時明白了,原來我的血液能驅除這要命的毒素。
我環看了他們一眼,這些人,背井離鄉,征戰沙場,九死一生,幾人能回?維護和平的代價,就是累累的白骨,是千萬家庭的破碎,有多少妻兒,盼不回徵人?如果我可以,為什麼不儘力挽救他們的性命?至少救下一個,就能為一個家庭的幸福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何況他們都傷得那麼重,形勢已經刻不容緩。
“好,你們別急,我馬上來救你們!”
我的右手被66續續地咬了數十個牙印,整條手臂的血色漸漸地退下去,變得蒼白。除了疼痛,還有麻木和無力。侍女們不忍再看不下去,紛紛勸我停止,我看了看餘下的那十個傷兵,咬了咬牙打算堅持。
“錦繡王妃,您真的要用血救我們嗎?我們不是昊天的士兵……我們是和國的……”一個用繃帶吊著手臂的小士兵滿眼淚水地看着我,我走到他的面前,笑着蹲了下來,“戰場上的,都是親兄弟,分什麼和國昊天?來。”我把手伸了過去,他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可是,您已經流了很多血了……”
“聽我的話,流這些血我不會死,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你的故鄉和爹娘都在等着你。你也想活着回去,你們都想活着回去對不對?所以,你們都要好好活着。我沒事,快咬吧。”在我的催促下,小傷兵終於生飲了口血,他的淚水同時佈滿了我的手背,那滾燙的淚水就像新鮮的血液一樣,遊走於我的全身,減輕了我的不適。我接着走向剩餘的幾個傷兵,他們紛紛跪下用力地給我磕頭,“謝謝您的救命之恩,我們和國的士兵,不會忘記!”
救完這個狹小空間裏的數十傷兵,我按着幾乎要抬不起來的手臂,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兩個侍女連忙上前來扶住我。
這個時候,娘從山下回來,聞到空氣中的氣味,馬上沖了過來,怒斥道,“戚璟萱!你居然又用血了?你還要不要命了!你要活活氣死我嗎!?”
娘大吼了一聲,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我抬進了屋子裏面。此刻,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這個孩子,做事情總是不計後果!上次顧老不明就裏,用她的血救石頭和明皇,她就已經以失去寒熱體質為代價了,這次又是這樣!”我從來沒有聽過娘這麼生氣和心痛的聲音。
夜朝夕着急地問,“現在該怎麼辦?有什麼辦法沒有?你看丫頭現在這個樣子,明皇跟蒼王根本已經無法作戰與思考了。李道這招真夠狠辣,純血才能當解藥,是要讓聖雪族滅族嗎?”
石頭的聲音最冷靜,“薇兒,你都沒有辦法了?”
“爹留下的開族密典,我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嫡傳的大師兄那兒。可大師兄因為雯慧的事情……早就被爹毀了容貌,逐出雪山,至今生死未卜……”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煙雖然最近在頭疼完結的事情,因為精力的問題,沒有辦法一條一條回復留言了,但留言我還是每一條都會看的,所以,不要吝嗇給煙鼓勵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