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星之月
?姜小魚的眼睛也直盯着我懷裏的嬰兒,茗昌顯然很不耐呆在我懷裏,張開雙手就要向他哥哥撲過去。“好啊,我才離開幾天,就翻臉不認娘了?沒良心的寶寶!”我把他塞進姜小魚的懷裏,姜小魚愣了一下,笑着看我,“茗昌其實很喜歡你,只是你自己都沒有現。”
我心中有怨氣,轉過身去,不理他們。這時,衣服被輕輕地扯動,“牙……牙……”茗昌歪着腦袋,小手扯着我的衣服,“牙牙……”
“昌兒,告訴哥哥,你喜歡娘嗎?”姜小魚摸了摸茗昌只有一點點的頭,茗昌咧着嘴,彷彿能聽得懂一樣晃腦袋。我看着他可愛的模樣,什麼氣都生不起來了。小傢伙終於咧開嘴,露出了剛長出一點點的牙齒,這個,算是笑容了吧?
姜小魚喜悅地說,“看,他很喜歡你,哪有兒子不喜歡娘親的道理?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我父王……”
我讓阿仕和嬤嬤把茗昌抱下去,坐回座位上,“小魚兒,你不加最後一句,我心情會比較好。”
姜小魚淡淡地笑了一下,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狀似不經意地問,“聽說和國要與昊天聯姻?這件事情你告知父王了嗎?他怎麼說?”
我搖了搖頭,嘆道,“他已經知道了,但還沒有迴音,也真是找不出什麼好的人選。小魚兒,你特地來找我,是有什麼主意了吧?快說來聽聽看。”
他輕扯了扯嘴角,看向宮門口。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落日餘暉之中,阿仕溫婉地與湛鋒聊天,她的身上流着聖雪族的血,是芙蓉國里的一株天香。難得的是,知書達禮,善解人意,夏夏離開我之後,因為她陪伴在身邊,我並沒有任何的不適應……等一下,姜小魚的意思是?
我看向他,他也正好收回了目光,“不妨試一試,定王被關在天牢裏的時候,將軍夫人讓阿仕去送過幾次飯,定王與她也不算素未謀面。而且你放走定王的那日,阿碧向我彙報說,定王問起了阿仕的名字和身世,但阿仕沒說實話。”
“所以你想告訴我,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你跟你偉大的父王還有那隻泥鰍的眼皮底下,你們完全就是旁觀我的表演,然後借我的手推波助瀾?”
姜小魚連忙擺了擺手,但嘴角的笑容完全出賣了他自己。我生氣地翻開一份奏摺,只掃了一眼,頓時大怒,“這說的是什麼話?什麼叫混淆綱紀,什麼叫魅主幹政?御史台的人最近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彈劾我!”我憤怒地把摺子扔到了地上,剛好落在姜小魚的腳邊。姜小魚俯身撿起來,看了一眼,“你別生氣,還農令受到阻礙,你在民間積累的聲望多少受了影響。而且現在朝堂之上,除了蘇天博,幾個高位者都是前朝遺臣,永昌令和永昌提督雖然也是你一手提拔,但分量畢竟還不夠……我的意思是,沈晴暖,葉文莫,劉子謙,都可以調回來了。”
我沉吟了一下,“可你父王的意思是……”
姜小魚搖頭,“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不知道斷塵道在天朝到底埋下了多少的隱患,你現在需要一個強大的集團鼎力協助你。只要這些人都集中在一起,穿插於五部的每一個細枝末節,昊天的朝堂將再沒有力量能夠阻擾你。至於父王,由我來說。”
他的聲音一直是清潤如樂的,但以上的這番話,卻彷佛強勁的旋風,蘊含著滿滿的力量。窗外,枝頭葉已枯黃,寒冷的天氣即將降臨永昌。現在的局勢,依然像是一抹輕霧,籠罩於朝堂乃至整個國家。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覺得,我需要力量,需要那些支持我的人站在我的身後,陪我渡過這個寒冬。
調令下達的很快,泥鰍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批複了所有的徵調令。沒有幾日,四方的驛館回報上來,不需多久,吏部員外郎沈晴暖,御史次大夫葉文莫,工部主事劉子謙都將抵達永昌。與此同時,戶部的劉內史不再出現在彈劾我的名單之上。
月夜,天空純凈沒有一顆星星。悠悠南風,已經帶了寒峭,幾乎掠過枝頭的剎那,就卷落了許多的花葉。我獨自一人踩着零落成泥的青紅,一路走向府庫,那兒總是通宵點燈,眾人輪值修書。
泥鰍為夜朝夕破格提拔了很多青年才俊,召來永昌,賜書房行走。每當我走過這條長廊,總是能看到幾個青衫男子,抱着一大卷的文宗,來去匆匆。王宮於他們是陌生的,他們還來不及了解紛繁的禮數和龐大的官吏體系,就已經淹沒在浩瀚的書海裏面。相見不識是常有的情況,不能怪他們。
“先生,這是從觀月書院收攬上來的地經,以為可用。”府庫中傳出了明脆的少年之聲,我走到洞開的窗戶邊,向裏面看去。伏案的夜朝夕抬頭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懶懶的,有些疲憊,“這些事情你不用問我,但凡覺得可行,便與同組的人商議,唯今之計,是編纂出可行的索引目錄,這才有利於選書。”
少年又看了他幾眼,恭敬地退回了自己的文案。幾十張案無一空缺,滿滿當當地坐滿了人。一盞油燈,一壺茶,府庫寂靜無聲,只有翻書的嘩嘩聲像是時間的沙漏,把深夜漸漸拖入蒼穹。
“嗤嗤!”我沖夜朝夕叫了兩聲。他轉過頭向窗戶這邊看來,隨即放下筆,走了出來。
“你怎麼來了?”他身上還帶着屋中的熱氣,而我的身上則都是夜的冷意。我靠近他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遇到難題了,來問問師傅,好不好?”
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衣袖拂過我的鼻子,鼻翼瞬間染了股清淡的茶香。他輕推了推太陽穴,無奈道,“我能說不好么?”
我們在花園裏面漫步,原先被我支開的隨行都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我斷斷續續地把還農令收不到實際效果的煩惱告知夜朝夕,還為昊天的官吏體系深深地擔心,說到心煩的地方,還隨手摺了身旁的花朵,用勁地掰下花瓣。
“怎麼辦?泥鰍是當局者,姜小魚也沒有建議,他們好像都希望我自己去悟,可是好難,就像在走一個沒有任何出口的迷宮,越來越迷失了方向。”
夜朝夕自袖中掏出了一條手帕,牽我走到一處能聽到鳥鳴的地方,很認真地問,“哪傳來的聲音?”
“左邊?”我仔細向左邊看了看,那兒好像只有一座假山,沒有鳥兒可以棲身的樹。我馬上改變答案,“應該是右邊。”
夜朝夕用手帕蒙住了我的眼睛,再問,“現在呢?”
我凝神聽了聽,又說,“好像還是在左邊。”
夜朝夕也不摘掉手帕,只是在我耳邊說,“人治世,總不可能完美。官吏都是經過嚴格的選拔而派去各地的,資質本身沒有問題。但感情的親疏,個人的喜惡肯定會影響公平正確的判斷,現在只是需要一塊蒙住眼睛的布,讓他們能夠不靠眼睛去履行自己的責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移步離去。我仍然站在園中,靜靜地傾聽着,思量着他所說的話。那鳥兒啼叫聲陣陣,彷彿大珠小珠落入心間。
與北地的第一次交鋒,姜卓和聶明燁乾的很漂亮。聶明燁善於防禦,而姜卓善於突襲。聶明燁在主城迎戰,吸引敵軍主力的同時,姜卓的伏兵突然出現,把鬼獄之兵攔腰截斷,生生分成兩部。在他們前後夾擊之下,包圍圈中的敵兵傷亡慘重,大大地鼓舞了兩軍的士氣。
捷報傳來,一屋子的人都歡呼了起來,連最內斂的言默都難掩喜色。我抬眼一一看向大殿上坐着的眾人,緩緩開口,“今天請諸位來,是有幾件事情想講。”
還在喜悅攀談的眾人馬上安靜了下來,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
“晴暖,文莫,子謙,你們留在民間,自然知道斷塵道的威脅依然存在於天朝的各個角落,徹底剷除並不是容易的事情。百姓會聽信斷塵道的蠱惑,歸根結底,是我們的官吏沒有做好,沒有為他們擋風遮雨,從而讓他們信賴這個國家。對於這點,我很痛心。”
我站了起來,走到他們中間。麗秀和人傑站起來,想要為我騰出個空位,我揮了揮手拒絕,示意她們坐下,“兩年多以前,當我還是一個官吏,當我第一次站在明光殿上的時候,我的夢想,就是能夠真正地引導這個國家的展,做一些真正意義上利國利民的事情。我想你們——在朝為官的諸位,都跟我有一樣的夢想。”
他們紛紛點頭,輕言附和。文莫和天博彷彿想起了當年,想起了我們在錦園的府邸,相識而笑。
“今天,我們有這樣的能力,不能再坐視政令由中央下達到地方的過程中遭受重重的阻礙,不能再坐視一些地方官吏換了又換,也不能再坐視天朝強大的背後種種陰暗的種子正在萌芽。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官吏在民間,就代表了國家和君王,必須嚴格地審查,獎懲分明。吏部和御史台在這方面必須下大的力氣,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把具體的結果呈遞上來。”
晴暖和文莫連忙起身,齊聲喊道,“臣領旨!”
我看向天博,天博也起身站了起來,恭敬地低下頭。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還農令並沒有取得很顯著的效果,是因為政令模糊一統,並沒有給出能讓老百姓放心遵行的保障。天博,律令並不是頒佈下達后就與朝廷無關了,這樣根本不能保證它順利施行。今後,無論是哪個部門的律令,統一交給你們刑部過目,實施的情況和遇到的問題,也要隨時反饋和解決。”
天博抱拳,朗聲說,“臣馬上去辦。還有還農令與孤幼院的實施,臣一定派人調查辦理,請陛下放心。”
我點了點頭,又轉向子謙。子謙愣了一下,連忙站了起來,“臣管工事,水利建造尚可,這政事可就……”
“你只需專心於工事,治理好浪江,就能為五個州府帶來富貴和繁榮。子謙,我本想調你去關乎民生的戶部,但那樣就委屈了你。你堂叔與你交好,他時有些偏頗的想法,你得空多與他談談。”
劉子謙看了我一眼,頃刻之間就明白了我的用意,連說,“臣知道該怎麼做了,謝您的提點。”
應人傑環看了眾人,有些疑惑地問,“咦,那我跟麗秀幹什麼?好像能做的事情都被你們給分光了。”
蘇麗秀拉着她向我行禮,她們兩個的官服都在英氣中顯露了女子特有的纖柔。麗秀的笑,有江南煙雨的味道,“臣等必定守護好天都,讓陛下沒有後顧之憂。只是陛下,官吏若是經歷大規模的輪替,會否造成國家的動蕩?入冬之際,天都是否要做好儲備,隨時支援在前線的陛下?”
我欣賞地看她一眼。畢竟都是女子,她還是在弘文會中拔得頭籌的才女,很多天博他們不敢說,或者多多少少出於個人感情而諱莫如深的恭敬,在她的身上完全體會不出來。
“陛下來信說,東部的戰爭遲早會轉移到泰雅,那兒才是給北地致命一擊的地方。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不讓陛下分心,同時,也在逐步掃除可能存在的隱患。動作是不能太大,但要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最好是能逼他們自己露出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