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四)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中用到的背景樂,不喜歡可以無視。(按那個暫停鍵就好了。)
這一生,我見過最多的山是泰雅雪山,那片生我養我的凈土,時時入到我夢裏來。而我憧憬最多的山,是夜朝夕筆下的望山,也許那山只是經由夜朝夕的手,寥寥數語,就有了滿滿的誘惑力。當我跟姜卓牽着手,走在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山上的時候,我體會了一種不同於泰雅和望山的美麗。我知道世間萬物不可能都有傾國傾城之色,人也好,景也好,最重要的是有不同於別處的特性,那麼平凡或者說安謐,也是種美。
遠處朝陽染遍了天邊的雲彩,那是一條金黃的綢緞,是神女遺落在凡間的腰帶。白雲像層疊的鬆軟棉絮,一直從天邊延伸至我們的頭頂。我們俯瞰山腳下的農舍,像一個星羅密佈的棋局,耕牛行走在阡陌之上,牧童的笛聲悠揚。
和煦的暖風把山色吹揚起來,飄飛的蒲公英像紛繁的心緒。我們誰都不想講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天邊,彷彿時光會隨着我們的駐足凝望而停轉。
我嘆息,“我看到泥鰍催你的公文了。”
他側頭看我,小小的蒲公英掠過他的臉頰,“啊,真的是什麼都瞞不了娘子。我跟明皇約定在這裏碰面,大軍已經在東部集結了。”
“在這裏?!”我跳了起來。姜卓撫了撫我的頭,“別緊張,只是彩雲澗要舉行一個篝火晚會,明皇久仰昊天的民風,聽聞我攜妻在這裏忙裏偷閑,就來共襄盛舉。”
我心裏還是不快,“你還真的是大方!幹嘛不直接把我送去和國小住幾日?你明知道,明知道……!”明知道他曾經是我刻骨銘心的愛人。我心裏狠狠地補了一句,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眼睛中的自信和瞭然不知源於何處,但他彷彿就是篤定了我是他用籠子關得住的金絲雀兒,飛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卓采了一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插在我的髻上,“很美。”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花真美。”
“姜卓!”我撲上去打他,他開懷大笑,“娘子莫氣,為夫只是玩笑,當然是人比花嬌啊。娘子,回答為夫一個問題可否?”
我點了點頭,“當然。”
“你認為為夫對阿七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
我想了想答道,“相公這個問題好難,但妾還是儘力回答一下。我覺得並不僅僅是你說的敬愛那麼簡單,那是一種想要那個人守護在你身邊,跟你一輩子不分開的佔有欲,就像……泥鰍對石頭一樣。我想不能很單純地用友情,親情,愛情的任何一個方面去詮釋那種感情,因為它是聖潔的,神秘的,甚至是敏感的。爹爹選了娘之後,你很難過對不對?因為那種專屬於你的感覺受到了破壞,當爹再也無法以你們預想的方式存在於你的生命里之後,你只能學着去適應。不是把他當成你的阿七,而僅僅是,別人的阿七,你記憶中的阿七,以及現實中的尚德王。”
姜卓的手緊緊地扣着我的肩膀,目光中的藍光有寶劍出鞘時的鋒芒,“阿寶,你了解,你都了解!既然這樣,對於明皇,你為什麼無法釋懷?我不是聖人,我不可能不介意你們之間滿滿的過去,但是阿寶,那是屬於你的,縱使我剝奪也帶不走的東西。你可以把他當皇帝,當師傅,當恩人,就是不許把他當成一個男人!因為你的不敢面對讓我心慌,讓我覺得你對他仍然****不忘!”
我略微訝異地張大了嘴,他趁勢吻了上來,把我牢牢地按在懷裏。雖然他的動作一點兒也不溫柔,我心中卻有些竊喜,我以為這個山一樣的男人永遠不知道嫉妒怎麼寫,可現在看來,他吃醋的功力,不比我這個小女子弱。“我愛你啊。”我翻攪着他的舌頭,含糊不清地說。他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一下子把我撲倒在地面上。於是草尖刺疼了我的臉,露水濕了我的衣。
“不……不要在這裏……吧……”我有些為難低推拒。
他的眼中藍色和綠色的光芒交織,倒映在其中的我,衣衫不整,絲凌亂。他輕喚,“阿寶。”於是我所有的抗拒都轉化成了服從,服從他狂熱的吻,服從袒露在天地間的赤誠,服從他的引領,服從山風把我的呻吟吹向遠方。他激烈得像是猛獸,我享受着那種痛和震顫,冰火交融。他的眼睛是迷境中唯一的影像,是我每一次與他親密結合時,我眼中最清明的一道光。他彷彿在我身體裏的每一個地方,喧囂着,泄着,我的整個世界都跌入了他的目光,那兒有世外桃源一樣的怡然和舒暢。
果然就算是歡愛,我們也是最默契的搭檔。
“七哥!七哥!來人了!”石叔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我們還在不饜足的纏綿,絲毫不打算停止。
“七哥!”石叔又叫了幾聲,剛湧起情潮的我推了推姜卓,“相公,石叔在叫你。”他的臉黑沉着,像是燒過的木炭,渾身僵硬得像鋼。我無力地爬起來,去撿丟在一旁的衣服,他從背後抱住了我,我感覺得到他毫不滿足的**。
“石叔會找過來的,你別鬧。”我躲着他的吻,因為石叔的喊聲在慢慢地靠近。
他終於放開了我,麻利地幫我穿好衣服,而後隨意地套上自己的衣褲,抱着我就向山路上轉去。“你這樣……你這樣石叔不就知道我們剛剛……剛剛……”我大窘,伸手捂着臉。他不以為意地說,“就是要讓他知道,他壞了我的好事!”
“七哥……七嫂……你們……”石叔詫異地望着我們,憨厚的臉一紅,說話更加支吾,“村裡來了……來了一個頂漂亮的男人……說一定要見你們……我我我……沒想到……真是對不起啊!”說完,他就不停地鞠躬,然後轉身往山下跑。姜卓的臉色不再那麼難看,尾隨着他下了山。
村門口擠滿了人,但那麼多人,似乎都只變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黑影。站在人群中的那個人,雖然只給了我們一個背影,卻已經把絕世的風姿演繹。他揮一揮衣袖,整片天空的雲彩,彷彿都從他的袖口飄了出來,如夢如幻。有的人生來,就可以把耀眼佔盡,哪怕他不是特意如此。
“七哥,你們去哪兒了,可算是回來了!”石嬸熱情地迎了上來,我卻只想把頭埋在姜卓的懷裏,不想見人。
“與我娘子去山間走了走,沒想到來了貴客。”姜卓幾步走到來人的面前,那股淡雅的清香馬上包圍了我們。
那聲音溫柔如水,輕軟似風,“七兄,愚弟前來赴約,不知是否趕上了好時候。”我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只能把頭貼在姜卓起伏的胸膛上,為什麼我總覺得那聲音脆弱得就像隨時都會破裂的冰湖?姜卓的胸膛震動了幾下,笑道,“可不正是好時候?如此良辰美景,當與兄弟共賞。”
我不敢看聶明燁,不敢細想。他們只是君王之間的會師,我的離愁別緒源於我即將奔赴戰場的丈夫,別無其他。
晚上,村民們在溪邊升起篝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圍坐在一起,唱着歌,閑話家常,好不熱鬧。火焰把我們的臉烤熱,燃燒着愉悅的氣氛,火光簡直能把整個夜空照亮。我依偎在姜卓的身邊,聽他跟石叔說起他兒時聽來的山歌。聶明燁坐在石叔的旁邊,微笑着與身邊的人交談。他為人一向隨和,到哪裏都討人喜歡,更不要說,他俊美的容貌,溫雅的氣質,總是能吸引眾多姑娘愛慕的眼光。只是他偶爾側頭的時候,會與我的目光對上,此時,我總是匆匆地移走目光。
忽然,圍坐在一起的幾個青年把一個俊朗的男子推了起來,那個男子一個站不穩,就向我身旁的姑娘跌去。那姑娘驚叫着跳了起來,“榮哥,你要做什麼?”
那個姑娘我認識,是村長的女兒,是彩雲澗最美的一朵雲彩。
姜卓捏了捏我的鼻子,示意我有好戲看了。
“麗兒,我,我我……我喜歡你!”阿榮低着頭,支支吾吾地說。
麗兒美麗的臉立刻紅得像是天邊的火燒雲,嬌羞地說,“哪有這樣冒冒失失就說的?”
一邊的青年們開始起鬨,“唱歌唱歌!唱一曲漂亮的山歌,就能把彩雲澗最美麗的姑娘娶回家!”
阿榮憨厚地看了夥伴們一眼,清了清嗓子,剛要唱,麗兒忽然搖了搖頭,嗓音空靈婉轉,就像是山間的百靈鳥兒,“不能唱山歌,你所有的山歌我都聽過了。要唱一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情歌。”
“啊?”阿榮傻了眼。在麗兒身邊的姑娘們都叫了起來,“我們麗兒說了,不聽山歌聽情歌!榮哥,你今天要是拿不出一像樣的情歌出來,麗兒可不會點頭哦。”
阿榮抓了抓頭,急了起來,“可是,可是我不會啊!麗兒,我找幫手行不行?”
麗兒含羞瞅他一眼,看來也不是真想為難他,就輕輕點了點頭。阿榮馬上跑到他的智囊團里,急切地尋找能夠唱出不同凡響的情歌的幫手。可他的智囊團似乎都沒有好主意,一個個不是聳肩就是搖頭,還頗有看好戲的架勢。
姑娘們催的急,小伙兒們卻很沉得住氣,這可急壞了老實憨厚的阿榮。我仰頭看了姜卓一眼,姜卓笑着點了點頭,我便站了起來,向阿榮走去。
“我來幫你。”我雙手背在身後,沖阿榮點了點頭。阿榮興奮地一拍手,連聲道謝。“說好哦,要你們配合。阿榮的終身幸福,你們這些做兄弟的,總不能真的袖手旁觀吧?”我看向坐在一旁的幾個青年,他們互看了一眼,紛紛點頭。
璀璨的星幕下,清澈的小溪旁,陣陣的蟲鳴中,小夥子們一字排開,一人腰間系了一個鼓,我和阿榮站在他們的前面,對面是被姑娘們簇擁着的麗兒,其它人還是坐在篝火邊,看向我們。
我沖身後的眾人點了下頭,他們紛紛齊聲哼了起來,一邊哼,一邊擊打着腰上的鼓。其實我有點害怕忘記歌詞,還有點怯場,但接觸到姜卓鼓勵的目光,還是放開嗓子唱了起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得無處藏……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寧死也無憾……”這些年輕的小夥子,不愧是唱山歌起家的,他們的和聲和鼓聲恰如其分地配合著我的歌聲,“國色天香,任由糾纏,哪怕人生短。你情我願,你來我往,何等有幸配成雙。”
我張開雙手,感覺夜晚的風迎面撲來的快意,越唱越是起勁,“啊,待我拱手河山討你歡,萬眾齊聲高歌千古傳。你看遠山含笑水流長,生生世世,海枯石爛。啊,今朝有你今朝醉啊,愛不釋手你的美呀,莫等閑白了才後悔。啊,今朝有你今朝醉啊,愛不釋手你的美呀,讓我抱得美人歸。”
唱到後面,悟性極高的年輕人們已經匯合成了一股,把阿榮和麗兒圍在中間,齊聲地唱了起來。歡快的氣氛感染了坐在篝火旁邊的人,人們紛紛站了起來,圍着篝火形成一個大圈圈,手牽着手跳起了舞。夫妻,情人,都陶醉地唱着“今朝有你今朝醉啊,愛不釋手你的美呀”。我被麗兒身邊的姑娘們拉着跳舞,雖然動作笨拙,但在她們的帶領下,漸漸悟出了歌舞的快樂和率性,融入了她們。
沒過一會兒,姑娘們便把我推到了姜卓的身邊,我從來沒在他的面前唱過歌,也不知道好聽不好聽,就低着頭局促地站在他的面前。“啊,待我拱手河山討你歡,萬眾齊聲高歌千古傳……愛不釋手你的美呀,讓我抱得美人歸……”姜卓拉着我的手,與身邊的人一起大聲地唱。我也是第一次聽他唱歌,低沉渾厚,飽含深情的嗓音,讓我驚嘆不已。拱手河山,是歌是誓?是真是假?他的眼睛和表情都不像在唱歌。
他在周圍宏大的合唱聲中,伏在我的耳邊低聲說,“歌如我意,字字貼心。阿寶,這歌叫什麼名字?”
“愛不釋手。”我低着頭說,耳根都紅了。
他大笑了起來,“好個愛不釋手!你不知道你剛才唱歌跳舞的時候,滿天的繁星都被你比了下去。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得無處藏。”
我羞紅了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撲進他懷裏。
晚會持續了很久,人群才漸漸地散去,有一種甜蜜的味道瀰漫在一雙雙人兒之間。石叔和石嬸更是等不及散會,早早地攜手離去。彩雲澗渡過了歡快幸福的一晚,或高亢或婉轉的歌聲還不時地回蕩在村莊裏。在退散的人群裏面,我沒有找到聶明燁。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中用到的背景樂,不喜歡可以無視。(按那個暫停鍵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