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番外五 蕭嶺（七）

儘管葉瀾這輩子和蕭明川已經沒什麼血緣關係了,他也不愛搭理這個前世的皇帝老爹,可在蕭明川眼裏，葉瀾還是他的兒子，畢竟在當初的蕭嵐身上,他是付出了很多心血和疼愛的。

哪怕後來父子反目，兵戎相見，蕭明川也認為錯在己身，他對蕭元朔的好帶着明顯的移情。

同樣是重生的葉瀾不想跟蕭明川多接觸,蕭明川從來不勉強他，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只要葉瀾高興就好，當葉錚和舒怡然的兒子,他大概會覺得更輕鬆和自在的,不認他就不認好了。

猛然得知蕭元朔是蕭嵐為沈衍之生的兒子，蕭明川心裏慪得要死。那可是他的太子，想要什麼美人要不到，竟然為了個不知哪裏來的野小子扛着十餘年不肯成親，還要親自給他生孩子。

不等蕭明川順過氣,他又被葉瀾緊張兮兮的態度給刺激到了。

“沈衍之到底哪裏好了？值得你為他如此付出？”今日之前,蕭明川對沈衍之的印象很不錯。前世，他是蕭元朔的救命恩人；今生，他從小跟着沈懋進出宮闈，也算是蕭明川從小看着長大的。

幼時的沈衍之又安靜又內向，因為臉上有缺陷長期矇著面罩，只有雙亮晶晶的眼睛露在外面。沈衍之不愛說話，遇到不熟的人就會低下頭去，避開對方的眼神；可要是熟悉了，就會羞澀的笑。

蕭明川那會兒覺得沈衍之可愛可憐，還特意叮囑過調皮的兒子們，不許去動他的面罩，萬一給小朋友留下心理陰影，以後可就不好了，沈衍之的師父是蕭嶺的救命恩人，他們不能恩將仇報。

到了七八歲上下，沈懋徹底治好了沈衍之，他開始不戴面罩了，露出了清俊秀氣的面容。

可能是因為蕭岩蕭岳幾個太頑皮了，蕭明川偶爾看到沈衍之還會生出點羨慕之情，他要是有個這麼乖的兒子就好了，可惜他家的兒子們除了蕭嶺，就沒一個是屬於乖乖聽話的類型。

沈衍之在蕭明川心裏保持了十幾年的乖小孩印象被葉瀾的幾句話給破除了。

他以為沈衍之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白兔，現在才明白，這隻兔子的肚子切開了是黑的。

“父皇，你其實沒有愛過我爹爹，對不對？”葉瀾沒有直接回答蕭明川的問題，他微微挑了挑眉，神色略顯尖銳，他提出了一個蕭明川意想不到但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

就在蕭明川猶豫的瞬間，葉瀾自己回道：“爹爹從來沒有想過進宮，你如果真的愛他，就不會逼他。所以我不會逼沈衍之進宮，哥哥不會逼韓世南進宮，只有不愛才不會在意對方的想法。”

蕭明川徹底怔住了，可仔細想想，葉瀾的話是對的，他無言反駁。

“以前你要爹爹進宮，不是因為你愛他，只是你需要他。後來你不要他進宮，也不是因為你愛他，那是因為你愛母后。可是父皇，如果不願意進宮的人是母后，你會逼他嗎？”葉瀾咄咄逼人。

蕭明川遲疑片刻，淡然道：“如果阿渝不願意進宮，我們之間就不會有後來了。”他對顧家的芥蒂太深了，若是沒有顧渝的堅持，他也許要到很多年後才會意識到，自己曾經愛上過一個少年。

“沈先生來了京城，什麼都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衍之以前臉上有傷疤的，現在徹底沒了。可是我們原先的那些際遇，也都不會有了……”告訴蕭明川沈懋的下落，葉瀾不僅是為了治好蕭嶺，也是為了治好沈衍之。沈懋的醫術沒話說，可他太窮了，好多葯買不起，不然以他的醫術，沈衍之臉上什麼傷痕也不會留下，只是沈衍之來了上京，他的人生軌跡就和上輩子完全不同了。

蕭明川的關注點明顯和葉瀾不一致，他略顯詫異地打斷了葉瀾的話，不解道：“沈衍之臉上有疤？我怎麼沒見着？”他就是想起這一點，才覺得沈懋的醫術特別好，反正他是一點沒有看出來。

“他在人前都用藥物掩去了，你當然見不着。”如今的沈衍之不僅面上毫無疤痕，性情和前世也有所不同，葉瀾又有些操之過急，算是把他徹底嚇跑了，以至於不得不進宮找蕭明川求助。

蕭明川猶豫了下，低聲問道：“沈衍之無父無母的，姓氏也是隨的師父，你都願意為他這樣了，他就不能為了你嫁入國公府？”葉瀾是定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沈衍之有必要那麼在意名分么。

葉瀾嘴角微抽，耳根子不太明顯地紅了紅，啞聲道：“本來應該沒問題的，可是……”

前世，蕭嵐和沈衍之的問題不是沈衍之願不願意嫁入東宮，而是蕭嵐很清楚，蕭明川不會接受沈衍之當他的太子內君，所以他只能努力拖延，希望拖到時機成熟蕭明川讓步的時候再說這件事。

誰知後來就沒有後文了，那是蕭嵐當時不曾想到的。

今生葉瀾遇到的問題要簡單得多，葉錚和舒怡然都不是在乎繁文縟節的人，只要葉瀾自己喜歡，他和沈衍之又是情投意合，他們多半不會反對他的婚事。

只可惜……

葉瀾太心急了，他從福海回到上京就匆匆去找沈衍之了，然後成功地把人嚇跑了。

因為害怕沈衍之真的跑掉了，葉瀾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把生米煮成熟飯了。

這回可好，沈衍之都不肯見他了，葉瀾想找人負責也找不到，只能暗地裏生悶氣。

儘管葉瀾說得含含糊糊，可蕭明川多了解他啊，還是很快腦補還原了大部分的事實。

如果葉瀾不是重生的，他對沈衍之的患得患失情有可原，蕭明川知道自家兒子做了這樣的傻事，只會氣得想把人痛揍一頓。但是想想以前的事，蕭明川完全可以理解葉瀾的執念。

沉默片刻，蕭明川沉聲道：“瀾兒，你告訴我一件事，我給你賜婚。”葉錚不理解就不理解好了，那是葉瀾自己的心愿，他早晚會明白的，再說葉家的爵位，也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影響。

“什麼事？”葉瀾莫名有些心慌，他感覺蕭明川問的不是一般的事。

“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不回來見朕？”蕭明川很生氣蕭嵐的擅自起兵，但是顧渝說服了他，他說蕭嵐沒有反心，他一直是個好孩子，他只是為了自保，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蕭明川壓下了滿腔怒火，他連下七道旨意，讓人不得傷害太子，平安將他帶回上京。

可他最終等來的，是蕭嵐飲劍自刎的消息，還有襁褓中病弱不堪的蕭元朔。

蕭明川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已經給了蕭嵐機會了，他為什麼不肯相信他。

蕭嵐的自盡直接導致了顧渝的病逝，他至死都沒有原諒蕭明川。在蕭明川看來，蕭嵐是恨他的，他的死就是對他最好的報復，除了蕭元朔，他失去了世界上所有的親人。

聽到蕭明川的話，葉瀾的眼睛猛然瞪圓了，眼中寫滿了驚訝和不可思議。

“自殺？我什麼時候自殺了？誰說我自殺了？”葉瀾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蕭明川一向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很好，可是這一刻，他有點懷疑這件事了。

一直以來，蕭明川知道的事實都是蕭嵐畏罪自盡，他的旨意遲到了一步。

如今想來，旨意有可能是沒有遲的，而是他的態度轉變過快，之前奉命捉拿太子的將領們追捕蕭嵐太狠了，已經收不了手，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畢竟蕭嵐和蕭明川是父子，要是讓蕭嵐回了上京，他回過頭找他們算賬怎麼辦。

又或者，他們的膽子沒有那麼大，不可能明知皇帝要見活的太子，還把他給逼死了。

也許蕭嵐兵敗身亡的時候蕭明川的聖旨還沒有到，等到聖旨到了，一切都遲了。

奉命追捕的將領們為了逃避責任，只能說蕭嵐是自盡的，否則憤怒的皇帝不可能放過他們。

事實上，縱然他們這樣說了，憤怒值到了極點的蕭明川遷怒起來，還是沒有輕饒他們。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已經沒人知道了，總之蕭明川是希望蕭嵐回宮的，蕭嵐也是想回去的。只有見到蕭明川，他才有機會為自己辯白，宮裏還有顧渝，那是他最後的機會。

良久，蕭明川輕聲道：“瀾兒，別的事你就別管了，我保證會讓沈衍之乖乖和你成親的。”誰嫁誰娶不是重點，有了當年英國公府的先例，葉瀾是嫁是娶，他的兒子都是定國公府的繼承人。

“你不許欺負衍之，要是被我知道了……”葉瀾威脅蕭明川道。

蕭明川無語地撇撇嘴：“有什麼好威脅的，讓嶺兒跟他去說不就得了。”明明他脾氣很好的，御下也很寬鬆，可在滿朝文武和宮中內侍眼中，皇帝就是個很威嚴的人，不像太子殿下那般親和。

聽說蕭明川讓蕭嶺去辦這件事，葉瀾頓時就放心了。就算蕭明川沒重生，他也覺得蕭嶺比他更適合當太子，至少他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不會讓人感到威脅，也不容易和蕭明川生出罅隙。

該辦的事都辦好了，葉瀾準備打道回府了，蕭明川忙叮囑道：“你回家好好養着，元朔是個乖娃娃，把他的身體養好點。”沈衍之再是醫術高超，難受喝葯的還不是蕭元朔。

到底重生十幾年了，葉瀾對以前的事也都看開了，他見蕭明川答應自己了，挑眉笑道：“元朔那麼正的名字就留給太子哥哥的兒子好了，我家果果這回不取大名了，就叫果果。”

葉瀾以前就給兒子取了小名，不過剛才兩次聽到蕭明川說“元朔”，他也猜到那是果果的大名了。又是“元”又是“朔”，這個名字太正統了，不是太子的嫡長子真有點擔不起。

誰知蕭明川卻道：“元朔的名字是阿渝取的，嶺兒要是有了兒子，十有八丨九就是這個名字。”只是沒想到蕭嶺比葉瀾年長好幾歲，他的兒子卻要比果果小，他等抱孫子等得望眼欲穿。

葉瀾聞言暗自慶幸，幸好他只是在心裏吐槽，沒有把話說出來，不然就對不起母后了。

葉瀾的問題解決了，他心滿意足地告辭回家了，徒留下蕭明川一個人愁雲慘淡。

他和葉瀾都是有着前世記憶的人，他們之間再是不見面，也些話也是很好說的。

可他答應葉瀾的事，做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尤其葉瀾跟他不親近，這是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的。蕭明川的腦子得抽成什麼樣，才會心血來潮給葉瀾賜婚，而且是把人國公府世子給嫁出去。

蕭明川左思右想，覺得兒子那裏更好說話，就把蕭嶺叫過來了。

蕭嶺已經從蕭岫那裏知道葉瀾懷孕了，他要和沈衍之成親，他覺得很正常。讓蕭嶺感到不解的是，蕭明川為什麼要給葉瀾賜婚，賜婚之前還得讓他去說服沈衍之，這太不合常理了。

葉瀾素來不喜歡蕭明川的，見了他恨不得繞着走，怎麼可能找他幫忙。

可要不是葉瀾的意思，蕭明川給人賜婚就算了，用得着親自幫忙拉紅線嗎。

還有蕭明川為什麼要幫葉瀾呢，為了葉錚嗎，蕭嶺覺得葉錚聽到這個事只會生氣，絕不會感激蕭明川的。他父皇一貫英明神武，今天實在抽風得厲害，都有點不像他了。

蕭嶺小時候是個嬌滴滴的奶娃娃，又嬌氣又軟萌，蕭明川可喜歡逗他了。

不過蕭嶺聰慧早熟，當了太子更是變得穩重起來，蕭明川已經好久沒有逗他玩了。看着東宮被蕭嶺閑置多年的洋娃娃，蕭明川偶爾還會感覺遺憾，他的小嶺兒怎麼一眨眼就長大了。

此時見到蕭嶺一臉的狐疑，少了幾分平時的冷靜自持，蕭明川竟然有些久違的懷念。

知道自己和葉瀾的關係是說不清的，蕭明川把戰火引到了蕭嶺身上：“嶺兒，你看……葉瀾比你小好幾歲，人家都要當爹了，你也速度點。”蕭明川頓了頓，把瀾兒改成了葉瀾。

看得出蕭明川不打算向自己解釋，蕭嶺笑道：“怎麼？父皇也想抱外孫了？”

蕭明川無語地挑挑眉：“抱外孫我指着岫兒，你別多事，早點給我生個孫子出來。”前世的小太孫就是太子生的，這回不能再這樣了，就蕭嶺那樣的身體，蕭明川害怕自己被他嚇個半死。

“父皇，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改天我找衍之說說話，可是爹爹那邊……”有些事他可以不計較，顧渝也會這樣嗎，蕭嶺不是很有把握，他在提醒蕭明川，還有個人在等着他解釋。

事實證明，蕭明川和蕭嶺都有點想多了，顧渝聽說蕭明川要把葉瀾嫁出去，就問了一句話：“二哥，你把葉瀾嫁了，葉家的爵位怎麼辦？”

“萬昌年間有例子，英國公的獨子嫁了，他的兒子隨母姓封了世孫。”葉瀾也是獨子，可以照例行事。已經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又沒了之前身份的負累，葉瀾無心仕途，蕭明川完全可以理解。

然後顧渝就沒有再問什麼了，蕭明川準備好的解釋全然沒有派上用場。

蕭嶺的口才比蕭明川期待的更好，他不僅說服了沈衍之，還讓他同意嫁到葉家了。

於是蕭明川高高興興地下旨賜了婚，雖然事實是那麼回事，可定國公府的身份擺在那裏，葉瀾娶妻說起來總比嫁人好聽些，至於他是怎麼搞定葉錚和舒怡然的，蕭明川就沒有多問了。

反正沈果果已經快要瞞不住了，葉錚和舒怡然不同意也是不行的。

蕭岫的大婚籌辦了好幾年，如期順利舉行，十里紅妝繞城一周，震撼了全京城。

葉瀾和沈衍之的婚事趕得很急，中間又有些內情，故而辦得很低調。

蕭明川沒法親自參加婚宴，就坐在宮裏拉着顧渝喝酒，同時感嘆自家的嶺兒。蕭嶺面對其他人，說服力都是非常好的，可是這麼多年了，他就是搞不定一個青梅竹馬的南南，真是讓人着急。

蕭明川卻不知道，蕭嶺已經收到韓世南的信了，他說自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