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番外四 南巡（八）

顧渝倒是沒賣關子,很直接就告訴蕭明川了：“二哥，你知道嗎？我今天碰到蕭雋了。”

“蕭雋？蕭硯堂家那個？他怎麼跑到桃源村來了？你們在一塊兒聊了一個下午？”儘管蕭雋已經被蕭明川下旨除族了,可長期以來的習慣使然,他有點改不了口,好在也沒人會計較他的口誤。

顧渝微微挑眉,輕笑道：“二哥是不是忘了,蕭雋以前和我二哥關係很好,他們一起來過知行書院,蕭雋報了仇沒處可去,就過來投奔以前的老同學了，他現在就在書院教小孩子讀書呢。”

蕭雋為什麼來了桃源村，蕭明川其實不是很感興趣,可聽顧渝說他報了仇，突然就有了幾分好奇，忙問道：“蕭雋怎麼報仇了，阿渝快說來聽聽，我好久沒有他們家的消息了。”

當初蕭明川尋着錯處拿下了扈愷,隨後就沒管過他們家的事情了,扈愷這個人能力是有的,就是有黑歷史也是罪不至死，該追究的蕭明川追究了，剩下的他就留給蕭雋蕭隼兄弟了。

作為蕭家的家長，蕭明川自認為做得很到位了，他甚至連報仇的機會都給人創造好了。雖然有些看不慣蕭硯堂的軟弱，可蕭明川的本性是很護短的，你都欺負到蕭家人頭上了，就等着瞧好了。

誰知蕭雋事發后不知所蹤，蕭隼又被蕭硯堂拘着老老實實留在上京，誰也沒有動靜。

蕭明川冷眼旁觀了一段時間，再沒興趣看下去了，苦主都不着急，他有什麼好急的。

顧渝略顯好笑地撇了撇嘴：“二哥以為蕭雋會怎麼做？他再恨扈愷也不可能弒父的。”

蕭明川聞言失笑，他還以為顧渝真的不對他賣關子，敢情是在這裏等着他，只好順着他的意思說道：“阿渝，你還是直說比較好，我肯定猜不到的，猜來猜去多費時間……”

蕭雋的殺母仇人若是其他人，他就是手刃仇人也不為過，可扈愷是他的生身父親，他不知道真相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還要弒父，心理壓力實在太大，他未必能過得了這一關。

顧渝問道：“二哥還記得嗎？扈夫人是老徐國公的侄女，跟蕭雋他娘是堂姐妹。”

蕭明川輕輕點頭，表示自己對這個事情有點印象，示意顧渝繼續往下說。

“扈夫人的父親跟老徐國公是同母兄弟，扈夫人也是嫡女，無奈父親文不成武不就，又排行第二沒有爵位可繼承，雖然出身說起來很高貴，可議婚的時候卻總是高不成低不就，老是成不了。”

不能繼承家業的世家子弟多是這樣的，蕭明川見得多了，一點不以為奇。

“老徐國公原是想把親女兒許給扈愷，不巧老榮親王妃看上他家女兒了，這才作罷。可老徐國公實在很欣賞扈愷，就把侄女嫁給了他，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扈愷和鞏氏的婚事從來沒有被人提起過，他後來娶了小鞏氏，也說得上門當戶對相得益彰。畢竟扈愷出身寒門，能娶到鐵帽子國公的侄女也不差了，小鞏氏空有出身，父兄皆不爭氣，只能依仗伯父，嫁扈愷也不委屈。”

顧渝說到這裏嘆了口氣，略頓了頓方道：“可惜扈愷和小鞏氏都不是心胸開闊的人，扈愷認為老徐國公低看了他，女兒另有好前程就拋棄自己了，他一邊藉著鞏家的人脈使勁往上爬，一邊設計報復了鞏氏和蕭硯堂。小鞏氏一向也跟堂姐不對付，總覺得只有鞏氏不要的東西才能輪到她，就連婚事也是這樣，因而還沒嫁過去就對扈愷充滿了成見，兩人的夫妻做得很是磕磕絆絆。”

蕭明川聽到這裏不禁譏諷道：“他們這都是自找的，正常人誰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扈愷這人重名聲，做事雖然不擇手段，卻不好金錢美色，小鞏氏想給娘家兄弟牟點利，他都是堅決反對的，兩人時不時就鬧不愉快。以前扈愷有官職在身，小鞏氏多少有些顧忌，兩人背地裏再是鬧氣，面上也還過得去，算是典型的面合心不合。後來二哥把扈愷弄下去了，你親自出手，誰都知道他再也起不來了，家裏日子就難過了，兩口子也是暗戰變成了明戰，鬧得不可開交。”

“我當然不能再讓他起來了，扈愷做事太沒底線，以前他需要掙表現，或許還會收斂點，可是做到福海總督了，以後的事不好說。”能被蕭明青開條件勾引過去的人，蕭明川是沒有信任度的。

儘管有些事情還沒發生，可蕭明川真要收拾扈愷，莫須有的罪名也是可以的，再說扈愷也沒那麼乾淨。蕭明川之所以把人留着，主要還是想給蕭雋蕭隼機會，他是真心覺得兄弟倆太憋屈了。

不想兩兄弟都不怎麼領情，拖拖拉拉老是沒有行動，讓蕭明川都等得不耐煩了。

早知道他就直接把人弄趴下了，如今再要動手卻是不好，有損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蕭硯堂心軟，拘着蕭隼不得隨意離京，可這麼好的機會來了，他豈有不下手的。只是蕭隼最多就是派人騷擾扈愷，蕭雋就是自己上門了，把扈家搞得亂七八糟，把扈愷氣得要死不活。”

“什麼叫做要死不活，你說清楚點！”在蕭明川的概念里，“要死”等於“不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蕭明川汗顏，顧渝這形容也太誇張了。

顧渝不理會蕭明川，繼續道：“其實蕭雋也沒做什麼，他就是給異母的妹子找了戶妥當的人家遠嫁了出去。扈愷和小鞏氏就一個女兒，原先想着招贅繼承家業的，可扈愷被你抹成了平頭百姓，哪裏還有人願意上門，他家閨女差點都要嫁不出去了。為了女兒的婚事，小鞏氏跟扈愷吵了很多回，怪他以前不肯幫襯她的兄弟，以至於想把女兒嫁回娘家都不行。蕭雋幫忙嫁了妹妹，他挑的人家還挺不錯，至少小鞏氏非常滿意，挑不出絲毫的錯處來。小鞏氏很感激蕭雋，扈家姑娘嫁出去不久扈愷就中風躺在床上了，據說是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時時刻刻離不得人……”

“等等，阿渝你前後有什麼聯繫？”扈愷有兩個兒子，當然蕭雋蕭隼都是不可能認他的，可就是這樣，蕭雋嫁了他的獨女，讓他後繼無人，以扈愷的心理素質，也不可能就這樣氣得中風了。

“沒有關係呀……”顧渝笑得一臉無辜，就是有關係蕭雋也不會告訴他的。

“這不可能！”蕭明川很篤定地說道：“你的眼神告訴我，你還有話要說。”

顧渝不高興地撇撇唇，眼中卻是透出幾分笑意：“什麼都瞞不過二哥，真沒意思。”

蕭明川暗笑不語，他都是活第二輩子的人了，要是再搞不懂顧渝，那才是做人失敗。

顧渝停頓了下，自己揭穿了真相：“我曾經在書上看到過，服用不足量的息魂草，會讓人出現類似中風的癥狀。”鞏氏是扈愷指使人毒死的，蕭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理由太充分了。

扈愷沒死，蕭雋也就算不得弒父，至於他和小鞏氏的合作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們知了。顧渝以前和蕭雋並不熟，今天和他聊了這麼久，主要還是因為顧湘。

過去這些年，顧湘一直都在打探蕭雋的下落，卻沒想到他會到這裏來，顧渝回去要跟顧湘說，總要多問些事情才好交代。再說顧渝又很好奇蕭雋到底有沒有找扈愷算賬，就忍不住套了他的話。

“蕭雋以後是要長留在桃源村了嗎？”蕭明川順口問了句，打算結束這個話題。

顧渝想了想點頭道：“我估計是的，他的老同學姓林，跟我們有點親戚關係。”桃源村林家的本家，那是元陽公主的後人，跟皇帝夫夫輪得上親戚是很正常的。

說完了蕭雋的事，顧渝回過神道：“二哥今天見着誰了？也是熟人么？”

“當然是了。”蕭明川立即點頭道：“我見到三叔公了，他帶了明豫回中原。”

“明豫回來了？二哥怎麼也不叫人跟我說一聲，小傢伙長得像誰，像不像楚楚？”蕭明楚的美貌給顧渝的印象太深了，他一直很好奇，蕭明豫會不會又是個縮小版的蕭明楚。

顧渝不提這件事還好，他一提起蕭明川頓時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我倒是想跟你說來着，可也得我找得着你，說了是去書院看看，我回頭去書院轉了一圈，都說沒有看到你。”

顧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着蕭明川的胳膊晃了晃：“蕭雋說書院裏說話不方便，我們就去藏書閣了。三叔公和明豫還在桃源村嗎，他們要待多久，之後是回上京還是南洋？”

“三叔公說要帶着明豫到處轉轉，轉夠了就回上京住些日子，你要見他們機會多了。”也是因為如此，蕭明川沒有急着去找顧渝，明日再見也可，見不着就回京見，總之是不着急的。

“你還沒告訴我明豫長得像誰？該不是像晉陽王吧？”顧渝眼中透出莫名的擔憂。

顧洛的長相更像蕭睿，而不太像顧安之，要是跟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蕭明豫長得像蕭殊，顧渝擔心顧安之看了會覺得彆扭，而且這樣的彆扭還是很不好說出來的。

蕭明川不解其意，納悶道：“明豫是晉陽王的親生兒子，長得像他有什麼不對？”

“真的很像么？”顧渝不死心地追問道：“我怕父皇母后見着他心裏有點堵。”蕭明楚是晉陽王君的翻版，蕭明豫若是像晉陽王並不稀奇，可蕭殊這個人物太特殊了，顧渝想想很不放心。

明白了顧渝的想法，蕭明川放聲大笑：“阿渝，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顧渝不服氣地咕噥道。

蕭明川止住笑，認真道：“明豫最像三叔公，阿渝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真的？”顧渝聞言驚喜道：“三叔公肯定愛死明豫了。”蕭秋宸以前就曾抱怨過，他家的兒子閨女孫子外孫，沒有一個長得像他的，讓他感覺特別不公平，莫非他的長相很讓人嫌棄不成。

蕭明川想安慰他都不知該從何說起，老晉陽王年輕時的長相絕對稱得上風神俊秀玉樹臨風，就是如今上了年紀，看起來也是仙風道骨氣質不凡，可皇帝也管不了孩子像誰這樣的高難度問題。

蕭明豫來得晚，他出生時他哥都出嫁了，天然就是全家人的核心和焦點。他再長得像蕭秋宸，可不就更惹人疼了，顧渝的話雖然是猜測，可也說中了事實，還說得非常準確。

“阿渝，你說實話，之前見到怡然表妹和瀾兒，你有覺得很介意嗎？”蕭明川不在意顧渝偶爾吃點小醋，可是七年都過去了，要是他對葉錚還是那樣的耿耿於懷，蕭明川就要懷疑自我了。

顧渝頓時愣住了，下意識道：“怡然性格爽朗，瀾兒天真可愛，我為什麼要介意？”

事實上，葉瀾的長相更像葉錚，這也是他和前世的蕭嵐長得極像的主要原因。可顧渝在和葉瀾相處的時候，表現一直很自然，葉瀾是葉錚的兒子這個事實並沒有影響到他對小朋友的喜愛。

“你是想說……”顧渝恍然大悟，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沒把葉錚當成值得在意的人了。他就是蕭明川看重的駐邊將領，所以面對他的妻兒，他的反應和見到其他人的家眷並無區別。

他對葉錚是這樣，顧安之對蕭殊何嘗不是，時間和空間遠比人們的想像更有殺傷力，只有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人才是最真實的。至於你腦海中的那個人，他就是被美化的記憶而已。

顧渝一直有個問題想問蕭明川，就是他當年想要葉錚進宮的心情和後來做出不要他進宮的決定同樣急迫。這是完全相反的兩件事，蕭明川那會兒到底怎麼了，才會幹出這樣抽風的事情來。

顧渝把自己的疑問藏得很深，他覺得自己永遠沒有機會問出這個問題。

但是今日，神差鬼使之下，顧渝突然就問出了口，問得蕭明川怔在了原地。

半晌，蕭明川斂起笑容，正色道：“我當時做了個夢，夢見了很多以前的事。夢醒后我就意識到，如果葉錚進了宮，我和阿渝就再也回不去了，阿渝會把我從心裏徹底逐出去的。”

“我喜歡阿渝，從小就喜歡，卻一直不敢承認……”

“我做錯過很多事，可阿渝始終沒有怪我，還對我那麼好……”

“但是有些錯是不能犯的，錯了阿渝就不會再給我機會了……”

“我不能失去阿渝，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蕭明川從來都很慶幸，自己重生在了葉錚進宮之前。那時，一切都還有挽回的可能。

儘管還是沒有搞清楚皇帝抽風的真正原因，可聽到了以前沒聽過的告白，顧渝很滿足。

比言語更有利的證據是行動，過去七年蕭明川做得很好，未來的許多個七年，顧渝相信他會做得更好。他與其追究蕭明川一時的抽風之舉，不如牢牢把握住未來，那才是他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