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狂風在耳邊呼嘯着,很快將身後的廝殺聲拋遠,她坐在馬上,腰間環着他的手臂,背靠着他的胸,人被困得很緊。
只要她稍微動一下,那手臂就不客氣地收緊,彷彿想把她勒死似的。
他大概氣炸了吧?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意和怒火,雖然她對茶兒說自己不怕他,可是事到臨頭,她還是心虛了。
這男人氣到親自來逮她,會不會痛打她一頓?她現在可是武功被封,毫無還擊之力呀。
沐香凝不斷安慰自己不要怕,她把他引來,打跑丹絕國的姦細,可是大功一件哪,想到這裏,她底氣又足了,因此大膽開口。
「不能放過那些人,他們是丹絕國派來的姦細——」
話未說完,馬兒韁繩被猛然一扯,前腳高高舉起,嘶鳴一聲。這突然煞住,害她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尚未回神,她只感覺自己被凌空丟下,嚇得她尖叫出聲,下一刻已經有人接住了她。
「看好她!」楚卿揚丟下命令后,便掉轉馬頭,又往火光之處奔回。
「夫人,請。」接住她的是兩名女護衛,看樣子楚卿揚是派她們來看住她的,樹下鋪了一層軟墊,示意她往那兒稍坐。
沐香凝強壓下被拋下馬的驚嚇,楚卿揚絕對是故意的!
她站穩身子,平復下心情后,才冷靜地問:「我的婢女呢?」
「夫人放心,茶兒會有其他人照料。」
呵,怕她們又合夥私逃嗎?也罷,她終於逃出苗峰的手掌心,接下來暫時沒有她的事,她得養足精神再說。於是她走到樹下坐下,女護衛們則守在她兩邊,是保護,也是看着她。
沐香凝打了個哈欠,坐在軟墊上,背靠着樹榦,閉上眼假寐,她實在太累了,所以很快便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再度被嚇醒,因為她是被人凌空摶起來的,不用說,拎她的人當然是楚卿揚。
這次被抱上馬後,她很識相地調整了舒服點的姿勢,靠在他懷裏,繼續呼呼大睡。
反正抗議無效,她不如對自己好一點。
他身上有濃烈的血腥味,可以嗅出當時的戰況有多激烈,但她相信,他應該是打贏了,沒有理由的,她就是毫無條件地相信他。
也不知那個苗峰是否還活着?他可是丹絕國的三皇子哪,殺了他可是會引起兩國戰爭的。
不過以苗峰的聰明,在被殺之前,一定會出示身分,因此她相信苗峰應該是逃掉了。
好睏啊,有什麼事等醒來再說吧,她還得養足精神對付威遠大將軍的怒火呢。
她不知道,在她主動依偎時,楚卿揚兇悍的目光有一絲軟化,但隨即又被銳利所取代。
而當她睡着時,有人悄悄用披風將她包住,夜深露重,怕她着涼了。
那雙利眸在黑暗中閃着精芒,審視着她毫無防備的睡顏,像個終於得到安全的小貓兒似的,蜷縮在他懷裏,令他不由得輕聲嘆息,收起肅殺之氣,並且放慢了馬蹄的速度……
沐香凝並非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在馬背上,她依然可以睡得很熟,或許就是因為她睡得太熟了,讓原本救她回來后,想對她擺姿態的楚卿揚硬是找不到機會。
面對她酐睡疲累的容顏,楚卿揚竟捨不得叫醒她,到目前為止,他唯一對她展現的霸氣,不過就是把她拽過來抱上馬罷了。
到了驛站,石松下了馬,上前出示將軍的路引,驛站小兵趕忙請他們入內,安排了住房。
楚卿揚抱着沐香凝下了馬車,看着懷中人,依然睡得香甜,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
他沉聲道:「到了!」
沐香凝睜開惺忪睡眼,睫毛如羽毛般緩慢地撲閃了下,獃獃的表情,如一隻無害的小動物。
她喔了一聲,以示聽到了,便又把身體往他懷裏縮了縮,閉上眼,繼續夢周公去。
楚卿揚臉色一僵,眾手下們都很自動地把臉低下,假裝沒看到,將軍夫人竟然不甩將軍的命令繼續睡,實在是……太大膽了。
楚卿揚不敢置信,這女人是沒心沒肺,還是真的睡迷糊了?這態度分明是想繼續賴在他身上,不肯自己走路,把他當吊床吧?
他應該把她丟開才對,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在氣氛尷尬之際,茶兒走過來,輕聲解釋。
「小姐這幾天擔心受怕,晚上都沒睡好,看到將軍來了,這才放鬆下來安睡。」
這句話非常受用,楚卿揚僵硬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沐香凝倘若知道茶兒的及時反應,肯定會大加讚揚她的機智表現。
將軍抱着夫人往東院走去后,石松這才抬頭望向茶兒,茶兒察覺到他的目光,也抬眼與他對看。
「看什麼?」她警戒地退後一步。
石松打量她,心想自己和弟兄們跟隨將軍多年,卻沒想到她及時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就解消了將軍的怒火,又想到她為了救夫人而不惜用美人計,再回想當初她在練功房時的鎮定表現。
雖然她只是一名婢女,卻比一般婢女更加膽大心細,石松明白,自己對茶兒的關注,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茶兒見他不語,只是一雙閃得發亮的銳目直盯着她,不由得想到他突然吻自己的畫面,禁不住又退後了一步。
石松僅是勾唇一笑。「去休息吧,明日一大早還要趕路。」
說完,便轉身離開,沒再刁難她,只不過臨去前那嘴角的淺揚,讓她感到有些心驚肉跳。
茶兒撫摸着心口,很快便撫平那有些不規律的心跳,秀眉擰了個結。
這個石松,她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在石松走後,她也轉身往自己分配到的廂房休息。
沐香凝一直睡到隔日清晨醒來,她有一陣子沒睡得這麼安穩過了,這張床不知是從哪兒弄來的,着實好睡。
當她惺忪醒來時,不經意抬頭,就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眼,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彷彿只要被那目光鎖住,靈魂就會被吸攝住般。
她終於發現,原來這張舒服的床是楚卿揚的胸膛,難道自己就這麼在他身上躺了一夜?
看他這表情,似乎一夜未合眼?
她手放在他胸前想支起身子,卻摸到一片濡濕,赫然發現,自己不但把他當床睡,口水還流了他胸前、襟口濕了一大片。
她心下一驚,本來還想說糟了,但隨即想到,自己壓了他一夜,他可以輕易把她推開的,卻沒阻止,現在用這麼兇惡的眼神瞪她,當她是嚇大的?
這男人在她面前是個紙老虎!
這是沐香凝第一次認真意識到,楚卿揚在乎她的程度,似乎比她想像得更多。
難道說,他親自前來救她,不是因為氣到想揍她,而是因為擔心她才親自出馬的?
她就這麼怔怔盯着他,似是想重新地、清楚地,把這男人看個仔細,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無以言喻的洋洋得意。
這人嘛,一旦得意了,心虛就沒了。
她笑嘻嘻地對他說抱歉,嘴上不好意思,但眼底可找不到尷尬之色。
楚卿揚看在眼中,多日來憋悶的一肚子火,在此時發作,昨晚就該好好教訓她的,卻被她睡去了,現在定要好好整治她!
他大手將她的細腰摟住,帶着威脅的力道,咫尺的距離,氣息撲着她嫩薄的臉皮,咬牙警告。「你竟敢抗旨私逃,我要將你帶回去治罪!」
聰明的話,她就該戒慎恐懼地向他認錯,而不是這樣慵懶閑適,還在他身上流了一灘口水。
當他散發危險懾人的氣場時,連個六尺的大男人也會退避三舍,但是沐香凝只是眨着無辜的大眼,如同小貓兒天真地捋着虎鬚,什麼廢話都不說,只說了一句。
「我已經查出那馬兒之所以發瘋,是丹絕國姦細下的手。」
楚卿揚怔住。「你說什麼?」
沐香凝故作漫不經心。「丹絕的姦細,在戰馬的飼料里下了手腳,會讓馬兒吃草后,無法消化,排不出糞物,我還攔截了他們的飛鴿傳書,命令茶兒保管,有三封——」
話說到這裏,楚卿揚已經把她放開,身如閃電地跳下榻,飛步走向屋外。
「來人!」
隨着他厲聲一喊,守在門外的護衛已有兩人上前,他如風一般地大步離去,只遠遠聽到他命人去喊茶兒來的聲音。
在他走後,沐香凝趴在床上笑了一陣。
那三封被膠丸包覆的書信寫着丹絕文,沐香凝看不懂,也毋須弄懂,因為她知道楚卿揚手下能人不少,必然有人懂丹絕文,剩下的就交給威遠大將軍擔心吧,她總算可以卸下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