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崔嬤嬤也轉憂為喜。「太好了!夫人,您總算想起來了——」突然想想不對,笑容一收,又緊張地問:「夫人,難道您不記得將軍了?」
崔嬤嬤、茶兒緊盯着沐香凝,她們曾聽人說過,失去記憶的人,一旦恢復記憶,有可能把失憶之時所發生的事,全忘記了,難不成夫人也是?
沐香凝先是看着崔嬤嬤和茶兒,再看向門口的男人。
她很清楚茶兒和崔嬤嬤的性子,她們是不會隨便開這種玩笑的,而且她們緊張的表情不像是裝的,這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她的目光將那男人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
他是一個相貌堂堂的男子,臉容冷峻似雕刻,挺直的鼻樑,顯示出此人的剛直,那一雙鷹目炯炯有神,看人時似要把人的靈魂吸進去似的。
他光是站在那兒,勁穩如松柏,就有一股逼人的魄力,不似一般南方男子的儒雅,而是雄糾糾的強壯。
或許是她打量的眼神太過直接而大膽,令楚卿揚不由得擰眉。
平日膽小怯弱,只會可憐兮兮地望着他的女人,可不會如此毫無顧忌地打量他。
但他只是愣怔一下,便又恢復冷然,因為心中對她的厭煩,讓他忽視了她與平日的不同,儘管聽到了她們的談話,他卻只當成是這女人不知又用什麼方法,在尋求他的注意。
她不煩,他都嫌煩了。
「依爺看,你們家小姐精神挺好的,哪裏受傷虛弱了?」
這語氣……怎麼聽起來是諷刺的口吻?
沐香凝也回以厭惡的表情,轉頭質問茶兒和崔嬤嬤。「你們騙我,這種講話帶刺的男人,我怎麼可能嫁給他?」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不只茶兒和崔嬤嬤下巴掉下來,連楚卿揚也是一愕,繼而沉下臉色。
「你說什麼?」
「我說,任何人一見我頭上的紗布,還有我這臉色,就知道我受傷了,而且很虛弱,我不信閣下看不到,我都沒輕視你眼力不好,你倒先嫌棄我了?我跟你有仇嗎?」
她問得理所當然,聽在他耳中無異是一種挑釁。
「你敢跟爺這樣說話?」這是實實在在的警告。
「我說的是事實。」她不慌不忙地回答,雙臂很自然地交叉在胸前,這是她慣有的動作,但她不知道,在自己失去記憶時,這個動作從來沒做過。
楚卿揚雖怒,卻怒中帶着詫異,因為眼前的女人變化太大了。
這態度、這口氣,還有這表情,明明是同一個人,怎麼突然像換個人似的,讓他不得不重新打量她,難道她真的恢復記憶了?而且把他給忘了?
在娶她過門之前,他的確聽說她曾受傷失憶,但因為不喜歡她,所以他從不在意她任何事。
崔嬤嬤趕緊打圓場。「夫人,您別亂說話,將軍是您的丈夫呀!」
「我什麼時候嫁給他的?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夫人,您和將軍是一年前成的親。」茶兒忙向她解釋。
「一年前?」沐香凝驚訝道。「我失憶一年了?」
茶兒很快把來龍去脈告訴她,原來,在沐香凝失憶的這段期間,她的爹娘將她嫁入將軍府,成了將軍夫人。
眼前這個看似桀驁不馴的男子,就是深受當今聖上重用的威遠將軍楚卿揚,戰功赫赫,威震四方。
這人,正是她的丈夫。
聽完茶兒的長話短說,沐香凝只感到晴天霹靂,她那爹娘,居然趁她失憶的時候,把她給賣了?!
她不曉得,事實上這主意不是她爹娘出的,而是她自己的堅持。
當初,在她尚未對楚卿揚一見傾心之前,她可是死活不想嫁人的,一心一意只想出門闖蕩江湖,把她爹氣個半死。在知道她愛上楚卿揚,發誓非對方不嫁后,身為皇上寵臣、官拜刑部尚書的沐老爺,立刻向皇上求來一道賜婚旨意,把她「出賣」得很高興。
沐香凝心中的震撼無以形容,她已成了他人婦,這是事實,不是騙人,她沒有在作夢……
在沐香凝尚未回神之際,崔嬤嬤趕忙向楚卿揚賠罪。
「將軍,夫人是因為剛恢復了記憶,才會口不擇言,還請將軍原諒夫人。」
楚卿揚看了崔嬤嬤一眼,又看向沐香凝,見她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也不以為意。在娶她時,他就知道她失去記憶了,現在恢復記憶又如何?也不會改變什麼,她還是那個她,沒有不同。
「照顧好你家小姐。」
楚卿揚的聲音很冷漠,沒有溫情,沒有安慰,語氣陌生得像是不關他的事一般,說完便轉身離去。
見將軍依然對夫人如此冷淡,茶兒和崔嬤嬤大為失望。
夫人摔了一跤,她們好不容易說動將軍前來探望,本希望他對夫人憐惜一些,誰知夫人恢復記憶,直言直語惹得將軍更不高興了。
將軍走了,兩人回頭看看沐香凝,發現她仍陷在驚訝中,不約而同地嘆息。
「夫人,喝葯吧,茶兒端給您。」
沐香凝回過神來,一手拎着茶兒的衣領,一手抓着崔嬤嬤的手臂,咬牙切齒地問——
「平日我待你們也不薄,就算我失去記憶,但你們沒有啊,你們怎麼不阻止爹娘做這種糊塗事?」
茶兒縮着脖子,吐着舌頭,領子被沐香凝這麼一拎,差點勒死她,忙一邊用着抓自己的領子多吸口氣,一邊沒好氣地說:「夫人,難不成您都忘記了?」
「廢話,我若是記得,還問你們做啥?」
茶兒似是恍悟了什麼,深深嘆了口氣后,才一字一字說清楚。
「當初是您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嫁給將軍不可的呀。」
果不其然,沐香凝被茶兒這話驚到了,她不敢置信地改瞪向崔嬤嬤,崔嬤嬤也對她點頭,兩人一五一十把原委始末告訴她,在聽完之後,沐香凝受到不小的打擊——
原來,在她失憶時,有一回她和娘親坐馬車去靈嚴寺上香,途中正好撞見威遠將軍策馬回城,那時有個小販推着攤子閃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了,說時遲那時快,威遠將軍策馬一躍,直接從小販頭上躍過去。
那時他馬上的英姿和高明的騎術,直教她芳心大亂,回去后茶不思飯不想,還向娘親吵着要嫁給威遠將軍。
娘親將這事告訴了爹爹,爹爹隔天上朝去求皇上,結果皇上一道旨意賜婚,她就成了將軍夫人。
沐香凝萬萬沒想到,居然是自己死皮賴臉要嫁給楚卿揚,據茶兒和崔嬤嬤的描述,她像花痴一樣非君不嫁,愛楚卿揚愛得連脾氣都沒了,楚卿揚只要皺個眉頭,她就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他說一句左,她不敢往右。
簡單來說,楚卿揚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部。
「……就是這麼回事。」茶兒、崔嬤嬤兩手一攤,說完了。
她們說得有多久,沐香凝的下巴掉得就有多久。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似的,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們口中的那個花痴會是自己,她都有揉太陽穴的衝動了,而事實上,她已經在揉了。
「我一定是腦筋也撞壞了,才會變成那樣。」她為自己辯護。
茶兒點點頭。「奴婢也覺得呢,夫人肯定是受了失憶的影響,撞壞腦子了。」
沐香凝有稍微被安慰到,突然想到什麼,又趕緊問她們。
「那姓楚的是不是對我不好?不然為什麼我變得這麼憔悴?」她可不笨,剛才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很討厭她。
茶兒看看夫人,有些猶豫,沐香凝轉頭對崔嬤嬤命令道——
「崔嬤嬤你說,別瞞我,你們知道我做事討厭拖拖拉拉的,而且我沒那麼柔弱,不管先前我是什麼樣子,現在我記憶恢復了,你們該明白,你們家小姐真正的性子是什麼樣的。」
崔嬤嬤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實話實說了——」
在崔嬤嬤的解說下,沐香凝才明白,那楚卿揚為什麼對她說話帶刺了。
原來楚卿揚與禮部侍郎大人的女兒杜芸珊早有口頭婚約,只是尚未來得及下聘,便被一道聖旨給拆散了。
在娶她過門后的隔日,威遠將軍便立刻納妾進門,等於是當眾打她臉面,當她知曉他納妾后,便哭鬧着尋死,還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