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次交鋒
說話之人正是玉瑾前世的丈夫陶建仁,他此時一身淺格西服,站在正堂內,正望着玉瑾。若拋開人品不論,他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只可惜如今的玉瑾見了他,只剩下作嘔。
“這不是陶建仁陶先生么?”跟在玉瑾身後的張婆子上前一步,進入正堂,跟陶建仁套起了近乎,“近日裏聽說南邊市場上買賣多,你卻是怎麼得了閑?倒是叫先生看笑話了。”
陶建仁晃了晃手裏的吊墜,道:“托玉師傅雕了枚墜子,剛巧過來拿。”陶建仁說著,哈哈笑了兩聲,“張婆子,你的名聲恐怕真要折在這烈性小丫頭身上了。”
張婆子臉上有幾分尷尬,便不願接這茬,只托起那枚吊墜,嘖嘖讚歎:“這翡翠如此碧綠,真是好看極了,想必花了不少錢罷?”
陶建仁面露得意之色,正想吹噓一番,卻見玉瑾已走至近前。
玉瑾見那吊墜,就是方才桌上那枚,極差的貨色,就跟眼前這兩人一樣。她重重冷哼了一聲,道:“這種貨色,放在前朝,我父親是看也不會看一眼的。若是厚薄合適,或許可以考慮拿來墊桌腳。”
玉瑾的話,讓另三人的臉色都十分難看,她卻不管,徑直走到玉振陽面前,跟他要那八十塊。玉瑾已然沉迷在報復的快感之中,言語上佔到的一點便宜,便讓她覺得自己嘗夠了甜頭,渾然不覺自己空有一副十五歲少女的身軀,言行卻像個尖酸刻薄的潑婦。
玉振陽仍舊拿着煙袋在抽,他吐出一口濃煙,不住咳嗽着說:“哪裏還有錢,那八十塊,我一早便送去你妹妹學校了。她念叨了好些日子想要學鋼琴,這八十塊可以讓她買一架八成新的了。”
去要這八十塊,玉瑾是抱着僥倖心理的,前世她便知道,這八十塊給了玉珂,讓她買一架鋼琴。而玉珂對這架鋼琴的熱情直維持了短短三個月,之後這架鋼琴便被扔在角落裏盛放各種雜物。
玉珂三個月的好心情,便要她一生的幸福來換!玉瑾簡直氣昏了頭,她質問玉振陽:“玉珂是您女兒,我便不是?您賣了我,去替她買鋼琴,您可曾想過我的感受?在您的眼中,我怕是連街邊的小狗都比不上的。
“這麼多年,我低眉順眼,只求您和玉珂開心,受了委屈獨自承受,處處與人為善,從不與人爭吵生事,為的就是得到大家的一句表揚,您能多看我一眼,能看重我一點,可您和玉珂是如何待我的?為了一架鋼琴,將我賣給全城姑娘都不願嫁的王二狗!您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
玉振陽起初有些驚訝,似乎不相信玉瑾會這般大吵大鬧,隨後習慣了,便只垂着眼吧嗒吧嗒抽煙,未曾搭腔。
一旁的陶建仁見這情形,心中一動,知道時機來了。十年前的陶建仁還不是什麼珠寶大亨,不過是個在南市場四處走動的游擊商人,靠倒賣囤積各種物品過活。
如今戰爭時局緊張,雖還未直接波及到晉城,但市場上的物品價格已經是一天一個樣了,今天囤的貨明天可能就翻三四番,當然也可能變得一文不值,瞬間讓你負債纍纍。近段時間,戰爭仍在繼續,但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看來勝利的日子不遠了。見時局有逐漸穩定的趨勢,陶建仁便打起了珠寶玉器的主意。俗話說得好“亂世黃金,盛世玉”,若真得了勝利,這珠寶玉器必然大有市場,可趁着此時價格不高,慢慢囤些貨。這珠寶玉器,不比平時倒賣的皮帶洋火,價格可要貴上數倍甚至數十倍,並且這東西外行人真假難辨,買了一件假貨,可能就要賠掉一年的積蓄,所以必須格外當心。既打起了玉石的主意,陶建仁便想找個清楚行情的來搭夥,他得知玉振陽原是個頗有名氣的玉石工匠,在前朝很有一些地位,不過後來不知為何突然金盆洗手。再到如今,前朝滅了,手工藝人逐漸被機械取代,玉振陽便越發落魄了起來。
一個生活落魄,又深諳玉石之道的手工藝人,正是自己搭夥的不二人選。所以這段時間即使市場上買賣繁忙,陶建仁也三不五時地拎上點東西,來玉家拜訪。可是玉振陽似乎並不願做這玉石買賣,任陶建仁將那生意經翻來覆去地念,他自不為所動。
陶建仁既動了玉家的心思,對玉家自然也是打探過一番。前幾次來,雖未曾見到玉家兩位姑娘,但對這二人還是有所了解。
玉家大姑娘玉瑾,性格軟弱,向來不受重視,未念過書,大字不識一個,但於玉石上頗有天分。也正因為未去學堂,整日跟着玉振陽收拾打掃,她在玉石的各種辨別及雕刻上也學到了一些真本事,常幫着街坊鄰居辨別些玉石,至今尚未出過差池。玉家二姑娘玉珂,性子潑辣,深得玉振陽寵愛,如今在江北的安平區上國立女子中學,月末休假才回家一兩天。這玉珂被玉振陽寵得不像話,向來膽大妄為,玉振陽對她百依百順,但她在玉石上卻沒有多大天分,就連翡翠和玉的關係,只怕也理不清楚。
陶建仁勸說了玉振陽多次,卻次次無功而返,他便漸漸尋思,是否可以從兩位姑娘身上下手。如今他見玉振陽八十塊便將玉瑾賣了,心中不由一動,這姑娘或許自己可以買回去。她雕龍畫鳳的技藝必然比不上玉振陽,但如今誰還用人工雕刻?她只需辨別玉石真假,判定玉石好壞便可。
心念電轉,陶建仁既已拿定主意,便笑吟吟上前開始勸架。玉瑾見他,早已是滿心怨氣,如今他又上來管閑事,她更是沒好氣,橫他一眼,咄咄道:“陶先生的買賣如此不景氣么,每日裏沒事專管別人家的閑事?”
陶建仁一愣,面上的笑容微有尷尬,“看來傳言有誤,四鄰都說玉家大姑娘性子溫潤如玉,如今一見……”他但笑不語。
玉瑾眼珠一轉,斜他一眼,這動作表情配上稚氣的臉龐,倒顯出一種別樣的可愛。
“看來陶先生也只不過是個耳聽他人言的膚淺之輩,在此之前,我還聽說陶先生是個頭髮稀疏,肥頭大耳的矮胖男子。”玉瑾表面上與他東拉西扯,心裏早已焦躁不已,她知道接下來陶建仁便要拿出那八十塊將她買了回去。前世陶建仁在這一天將她買了回去,那時她低頭跟在他身後,心裏充滿了感激。可現在,她便是拼了命不要,也不會跟着陶建仁走。只是眼下她如何能拿出八十塊了?除了拖延時間,她也別無它法。
玉瑾的胡言亂語倒叫陶建仁笑了起來,覺得這姑娘頗為率真。
“如今見了我,並非肥頭大耳,可有些失望?”
玉瑾知道他故意逗自己,噁心的感覺更強,恨不得直接啐他一臉。她直截了當:“陶先生還是少管閑事的好,拿了東西,便請走好。”
“這怎麼是閑事?”陶建仁不僅不走,反而更上前一步,“如今這八十塊我出了,所以我也算是局中人了。”
“不需要!”玉瑾想也不想地拒絕。
一旁的玉振陽卻是笑了起來,他那把老煙嗓,笑起來呼呼直響,十分刺耳,“能得到陶先生的垂青,這是你的福分,瑾兒,還不快謝謝陶先生。”玉振陽說完,早已是接過了陶建仁送來的錢,扭頭就遞給了張婆子,“喏,拿着這些錢,去回了這門親事吧。”
“唉,老玉,這般出爾反爾可不太合適,你本是應下了這門親事的。”
陶建仁插話:“張婆子,出爾反爾的可是你。我進門時就聽見你說拿出八十塊,這門親事就作廢。如今這錢在你手中了,你還有什麼不同意的?”
“我不同意!把你的錢收回去,我寧願嫁豬嫁狗,也絕不肯跟着你走。”玉瑾死盯着陶建仁,那雙眼裏,像燃着一團火苗,隨時要燒了他一般。
陶建仁疑惑道:“陶某人可曾得罪過玉姑娘?姑娘對我,着實算不上友善。”
“你也配得上友善二字。”玉瑾輕哼一聲,轉身奪過張婆子手裏的錢,扔回了陶建仁身上。
“姑娘對陶某似乎恨之入骨,這倒叫陶某好奇,何時與姑娘結下了仇怨?”陶建仁輕挑眉尾,嘴角噙着一絲笑。
“這不用你管,拿着你的錢走便是。”
陶建仁對着張婆子笑道:“既然如此,張婆子還是趕緊去王府報喜罷。若不是玉姑娘成全,王二狗恐怕再過十年八年也娶不上親。對了,我不介意吃些虧,你可以將我說的壞些,這便顯出你的艱難,王家還不封你個大大的媒人紅包?”
張婆子眉眼一彎,笑嘻嘻便是道謝:“到時候請陶先生喝酒,我這便去王府報喜,好日子耽擱不得。”說完,踮起小腳,噔噔就往外跑。
“等等!”玉瑾衝上前,將她攔在了門檻處,“我沒同意嫁。”
“可你也沒錢還。”
張婆子沒說話,搭腔的卻是陶建仁。
玉瑾抬頭,盯他:“陶先生這是要逼死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即便被逼死,也是王家逼的,可不要賴在我身上。”
“好一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那我便跟陶先生借八十塊。”
“三日內還錢,否則只能對不起姑娘了。”
三日?八十塊相當於窮人家大半年的生活費了,讓她三日籌出來,陶建仁顯然是故意刁難。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不想嫁給王二狗,又不想跟着陶建仁,玉瑾必須放手一搏。
她咬唇看着陶建仁,點了點頭。一顆心卻是提了起來,三天內,她該如何弄到八十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