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成人之美
玉瑾不知玉珂為何提起讀書的事,直直盯着她看,看得玉珂有些坐立不安。
玉珂略有些窘迫扭過頭,躲開玉瑾的目光,看向陶建仁,笑道:“姐姐,我們向陶先生借一筆款子,陶先生應當不會拒絕。你這幾日為了學費四處奔波,我見了都心疼。”
別人剛獻殷勤,便厚着臉皮去要錢,這般不自重,難怪前世會成那副模樣,玉瑾心中暗自評價玉珂。因道:“因着幾分好感,便向別人借錢,這事我卻是干不出來的。”
她這明顯是在指責玉珂行為輕浮,在場三人臉色皆變了一變,玉珂更是眼眶一紅,哭了起來。
玉振陽一拍桌子,怒道:“玉瑾,你再這般沒分沒寸,便給我滾出去!你倒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將誰也不放在眼裏。單說這學費的事,你如今若能拿出三百元,我玉振陽寫一個服字給你!本事沒多大,脾氣卻是厲害得緊,我三人如何虧你冤你了,要讓你這般言語譏諷?!”
原本就是滿腔怨氣,方才又與陶建仁一番針鋒相對,如今再受了玉振陽的訓斥,玉瑾如何也是忍不下去了,她扔了手中的筷子,道:“如何虧我冤我,爹,你卻好意思說這樣的話!自小你便是偏心玉珂,如今她住正房,你住偏房,我住雜物房,這般不是虧我?自小我與玉珂有矛盾,不問青紅皂白,便是我的錯,這不是冤我?你對玉珂輕言細語,對我動輒呵斥訓罵,玉珂每日大小姐般過日子,我每日奴婢般過日子,這不是屈我?你不僅虧我冤我,還屈我,如今還盤算着將我賣給陶建仁,爹,你這般鐵石心腸,你可曾內疚到夜不能眠?”
“混賬!”玉振陽一把將筷子拍在桌上,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指着玉瑾的手指不停顫抖,“你娘離世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帶大,費盡了心血,就是為了讓你在這裏指責我?你如今是越發厲害了起來,你若說我虧你冤你屈你,你大可以走!你馬上給我滾,我玉振陽只當沒生你這個白眼狼!”
“爹,你怎麼還好意思提我娘?當年你娶小妾,是你生生把我娘氣死的!我自打懂事就沒見過娘,若不是以前府里的下人們說,我倒以為我娘是偏房,我是庶出,你才這般對我!爹,你可曾想過,從以前的風光無限,到現在的落魄潦倒,也許正是老天爺對你的懲罰!”
玉振陽指着玉瑾的手越發顫抖得厲害,那停在半空的手,突然迅猛下滑,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了玉瑾臉上。臉頰火辣,是屈辱和疼痛,玉瑾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捂住臉頰,抬頭看着玉振陽,目光兇狠。
“你給我滾!我玉振陽再落魄再潦倒,在這間小院子裏,仍舊是我說了算!”
“爹,你這是幹什麼!”
玉瑾只抿着嘴不說話,玉珂卻先喊了起來。
“玉師傅,你何必如此,不過是小姑娘的小性子罷了。”陶建仁假意勸說,他望向玉瑾的時候,眼裏卻有得逞的笑意,“玉大小姐跟自己的父親何必這麼大火氣,若你真覺得受了屈,可以先去我那裏住幾日,等冷靜下來了,再回來便是。”
陶建仁這是司馬昭之心,他話雖說得冠冕堂皇,但其餘三人也是聽明白了他的話中話。他一直想接近玉瑾,眾人心裏都清楚,如今他有這提議,等於直接挑明了此事,讓玉瑾跟他走,不說幾日,便是一晚,這清白也就毀了,也就非陶建仁不嫁了。
玉瑾卻是不傻,她橫陶建仁一眼,冷哼道:“落井下石的小人!”如今已撕破麵皮,她也無所顧忌了,“我寧願橫屍街頭,也不會跟你走!”
“姐姐……”玉珂錯愕。
“既然這院子是爹說了算,你讓我走,那我不得不走,不過今日你們如何逼迫與我,我是不會忘記的。”
玉珂臉色一變,再次喚了聲姐姐,隨即起身去拉準備離開的玉瑾。
玉瑾並不理會,她已然打定主意,自己身上還剩十元,應該能熬到將翡翠翎管賣出。受了這麼多年的氣,她也該硬氣一次了。玉瑾轉身,朝着門外走去。
鳴笛聲響起,一輛黑色汽車開了過來,屋內幾人皆有些驚訝。汽車停在小四合院外,車內下來一個十七八的少年,穿了件筆挺中山裝。他跨進屋內,對準備往外走的玉瑾笑道:“玉姑娘,我們朱爺有請。”
身後三人更為驚訝,玉瑾卻莫名高興了起來,她笑着對阿默說:“來得正好,我這便跟你走。”
當時汽車還算稀罕物,在南安區更是少見,三人見有車來接玉瑾,心中各有猜測,但無論作何猜測,對玉瑾都是多了幾分敬畏。玉瑾也不與幾人說話,直接跟着阿默就走了。
上了車,玉瑾問道:“朱爺找我何事?”
“我也不知,只是讓我來接姑娘。”
玉瑾點頭,一路無話,心中想着就要見到那位神秘的朱爺了,不由有幾分激動。汽車開到南安一家名為裕祥的飯館前停下,阿默帶着玉瑾到了二樓包間處,道:“姑娘裏面請。”
“你不進去么?”玉瑾挑眉。
阿默點點頭,玉瑾這才獨自推門進去。在未進來之前,她設想了各種朱爺的形象,或是錦緞長褂,或是西服革履,但進了門之後,只有失望。
寬大的八仙桌後面,只坐了朱城一人,那位神秘的朱爺仍舊是避而不見。玉瑾有些無奈地笑道:“不是說朱爺請我吃飯么?”
朱城也笑地有些無奈:“原是朱爺親自來的,可臨時有些急事,便讓我來了。姑娘見到我,似乎很是失望?”朱城邊說著,邊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玉瑾大大方方落座,道:“失望說不上,不過對朱爺抱着希望,確實想看看朱爺的真面目。”
“會有機會的。”朱城又做了手勢,請玉瑾吃東西。
玉瑾未曾動筷子,倒是詢問他找自己來,所為何事。
“也算不得大事,不過朱爺想從姑娘手上將那翡翠翎管買過來。”
玉瑾心中一緊,這可如何是好?這翎管的底價他們心知肚明,自己再不好開價,若二百賣與他們,自己不掙錢,那這筆生意算是白做了,自己學費也就沒了着落。
朱城見玉瑾抿着嘴不說話,大致猜出她在想什麼,便伸出一隻手,道:“價格方面,姑娘不用擔心,朱爺吩咐了,給姑娘這個價。”
五百?這位朱爺應當是個精明角色,為何會白白給自己三百?玉瑾生出一些警惕,仍自猶豫,賣或不賣,卻是不給答案。
“姑娘,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收了這翎管,應當也是為了掙錢。既然朱爺出價五百,你昨天買進,今天賣出,轉手便掙了近三百,這般好生意是可遇不可求的。”
“話雖如此,可朱爺明知這翎管是二百一十元買來的,卻願意花五百再買過去,這叫人不大相信。”
“有何不信?昨日姑娘也說了,這翎管值錢,但市場不好,少有人願意買。可是朱爺卻是那類非買不可的人,這翎管對他來說,便是無價之寶。”
朱城稍解釋了一番,玉瑾才恍然大悟。原來朱爺祖父前朝是一品大臣,不過朝廷變了天,他祖父因此喪命,還被抄了家。朱爺父親的因此帶着他們從北平逃到了晉城。朱爺與祖父的感情十分深厚,祖父被斬首之後,他也跟着大病一場,差點丟了性命。當年他祖父頂戴上便有一枚翡翠翎管,與這枚十分相似,朱爺不敢肯定就是這一枚,但這對他來說,也算個念想了。
“若是這樣,我便原價轉給朱爺就是。”玉瑾雖是心疼,但她覺得朱爺是個可以深交之人,至於學費,可以再想辦法。
“大可不必,朱爺已經囑咐過了,按照姑娘性子,必然不肯多要錢。但朱爺說親兄弟明算賬,生意場上談生意。阿默估算這翎管市場價能值五百,那就應該差不了。”朱城說著,已掏出了錢放至玉瑾面前,“若姑娘覺得過意不去,以後請我們吃頓飯便是。若原價買過來,只怕要輪到朱爺心中不安了。”
玉瑾收下錢,玩笑道:“我真真想請朱爺吃飯,只怕朱爺仍像現在這般躲躲閃閃。”
朱城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也在想,自家的爺對這姑娘頗為上心,卻不知何時才肯與姑娘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