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燒灼
“當然！”蛇天使純真地眨眨眼，笑盈盈地大聲道，“我當然可以呀！但是我的花園啊，它現在還未打開。其實你問蘿絲要活水更容易，畢竟在它還沒浮出地面的時候，她才是那個直接掌控泉眼的人。怎麼，你問我，難道她不願意給你嗎？可憐的人啊。”天使模樣的小怪物感慨着，明知故問道。
黑公爵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痛苦。他掙扎着，這份遲疑已經充分說明了問題。
蛇天使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勝券在握了。
“愛德華。愛德華·路德維希！”蘿絲有些氣急敗壞地拉高了調子，“你還記得，為什麼你不願意讓嘉芙蓮懷孕嗎？你還記得，你自己被轉化之後，曾經有多後悔嗎？你還記得我警告過你的話嗎？我的家人，我的哥哥，我的父親，他們到底成了什麼樣？我甚至不敢復活自己的丈夫——只要我想，他可以立刻重新站在我面前，和生前一模一樣，但是我沒有！”
“家族需要我活着。我並不後悔，自己曾經的選擇……”路德維希輕輕嘆息了一聲，“而且我不讓她和我有孩子，是因為知道，孩子會讓她沒命，現在果然如此。可我想讓她活着。你知道嗎？我不在意她是不是怪物，我只想她活着。”
黑衣魔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她努力安撫着自己：但她很了解這個人的脾性，不能心急，得說出道理來，她必須穩住……
“你和她不一樣。你被轉化的時候還有一口氣。”蘿絲收斂了因為情緒不穩四處逸散的魔力，儘力讓自己看上去無懈可擊，“而她……死者轉化之後，會變成那種東西，她……她會恨你的。”
“那就恨吧。”男人有點隨意地疲憊道，“也許你也該恨我。誰能想到……”
“吼——！”地面猛地震顫起來；霎時間腥風四起，屬於獸類的咆哮聲兇狠地刺透霧氣而出！
有着一雙漂亮淚痣的男人愕然轉頭，他看見黑色野獸一躍而出，利爪將面帶微笑的可愛天使撕裂成血淋淋的兩半，白晝之光驟然消去。金色獸瞳在黑暗裏亮如利刃，它在濃重的血腥味里沖兩人咆哮着，兩枚寶石般的眼反着冷光，虛影動如雷霆，眼看着就要把在場所有人都撕成碎片的一瞬，突然停滯了下來——
嘶！長着羽翼的蛇的虛影一閃而過。孩童的笑聲如鬼魅，星點如冰雪般的柔光重新升了起來。
在明滅不定的柔光中，先是一隻小手，然後便是分作兩半的嬌小孩童——它們以一種詭異的角度緩緩抬起，有些費力地將自己重新拼合起來，看着被冰霜凝固的眾人和正從中掙脫出來的黑豹，嘻嘻笑着抬手摸了摸臉上猙獰的血漬。
“好疼啊。”蛇天使的輪廓在幽光中明滅，聲音輕柔如呼吸掃過耳際，“喂，你是來幹什麼的？”
回應他的，是冰霜破碎的脆響，以及黑豹重新發出的，不再壓抑着嗜血欲|望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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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回去，回去，回去……”
黑髮黑眸的少年一邊嘟囔着，一邊繞着匆匆趕路的阿米莉亞直轉悠，要伸手去扯她的手臂，“太危險了，回去，回去，回去……”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從眼睫毛底偷看少女的臉色，見勢不好就要閉上眼，見臉色緩和就又湊過去，把她情緒掐得極准，沒一會兒就把年輕的魔女速度拖得慢了下來。
阿米莉亞猛地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
“我們這就回去啦？”阿比斯以為她終於被說動了，又驚又喜，一臉的不敢置信，“走啦，不要留在這，活死人的味道，噁心……嗷！”他的後腦勺被狠狠拍了一記，頓時委屈得不行，用手捂着腦袋原地蹦了起來，“打我幹什麼！”
“你把你哥當神嗎？他跟你說沒事你就真以為沒事，把他一個人丟在這面對現在這種狀況？”阿米莉亞瞪他，“你們重視我的安全，我很高興，可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把我看做第一位，這就不必了。該面對的躲不過，能保住較強戰力的時候沒去保，也許等事輪到我們跟前的時候，我們就會因為缺了他的配合沒命。對於他來說也是一樣的。有我們在，能夠配合著挺過去的可能性更大。”
“哼。”本來就不大高興的阿比斯這下子更不高興了，他再度抱住了阿米莉亞的手臂，用力把身體往地上一墜，“不去不去不去！蛇給貓咬，狗不愛咬！”
什麼貓啊狗啊蛇啊……阿米莉亞感到有些無力。
她一橫心，把阿比斯從地上一直往前拖着，正要往前多跨兩步，卻被瞬間穿透夜空的咆哮驚得一頓：是海迪！並不是平時搏鬥玩鬧時那樣輕鬆愉快的嗚鳴，而是充滿了戾氣與不耐的怒吼；空氣一瞬粘稠得可怕，與聲波交錯出濕冷厚重的寒風。
風刮在臉上，瞬間涼到骨子裏。
阿比斯突然顫抖起來。“不要去……”他冰一樣的手固執地拉着年輕的魔女，血腥味漸漸從嘴角和皮膚滲了出來，“冷……”
話音剛落，大片大片的冰霜就迅速蔓延而來，如有生命般直撲兩人而來！
黑髮黑眸的少年就地一撲，披風裹着小主人滾過地面。數以百萬的冰棱如針直刺而來，兩人身後樹木牆壁應聲而倒，而後那些閃爍着寒芒的兇器瞬息間就再度從塵霧中鑽出，窮追不捨，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用火！”阿比斯拉着阿米莉亞艱難地在風裏張開嘴，如疾風般奔向前方，“快啊！”
這到底怎麼回事，不是那些詭異的樹根……自己是被發現了行蹤么！阿米莉亞上氣不接下氣地跟着他跑着，眼見着前面要拐彎了，一抬手，一片艷麗的火瞬間吞沒了冰棱，可那些來勢洶洶的追兵只融化了很小一部分，大部分只稍一滯就繼續追擊了過來——
“不太管用！我們得想別的辦法……”她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外放魔力，以期望能盡量多地阻隔那些小東西，“阿比斯，我們分開……嘶！”被驟然捏緊的手使她皺起了眉頭。
背對着她的少年有些慌亂地唔了一聲，手稍微鬆了些，轉過頭正要說什麼，黑色的瞳孔就因為驚懼擴散得前所未有地大：
那些玩意居然也從前頭包抄過來了！
要糟！阿比斯本能地想要再次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小主人，在示警的叫聲從他口中喊出的前一刻，只見如鮮血般艷紅的火轟地升騰起來，帶着熾熱而乾燥得近乎疼痛的觸感，瞬間淹沒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連點綴着星子的黑夜也在瞬間被蒸騰成刺目的亮色，就好似，要燃盡這世上所有之物一般——
“感謝你，我的大小姐。不過這樣燒下去可不行呢……好不容易才能進來，不能讓你毀了這一切。”
一隻蒼白的手從烈火的外圍安靜地探入。
那手彷彿有着令萬物緘默的魔力。冰霜也好，烈火也罷，都在瞬間失去了後繼之力。恍如白晝的夜空重新恢復了沉寂，另一隻手中提着的昏黃油燈映照出了所羅門蒼白含笑的面容。那笑很冷漠，在因為烈火焚燒所致的焦糊臭味中，宛如冷硬的岩石被風吹拂出的波紋。
“你走！”阿比斯警戒地朝他瞪眼，“壞人……”
阿米莉亞抬手拍了拍攔在身前的阿比斯，望着來人的雙眼有些空洞。
“多的我不問。事態如此，既然你進來了，那我就先帶着我的人離開了。我仁至義盡。”她的臉因為瞬間支取過多魔力顯得很白，說話有些吃力，“阿比斯，趕緊先找到你哥哥，然後我們走。”
“主人，等等……”
“那好吧。反正接下來我自己也能搞得定了——請，我的小米婭。”身着單薄白袍的惡魔彬彬有禮道，事不關己地做了個請的姿勢，“他也許就在前面不遠處，可不要太着急，這地方的魔物可不好惹……”
阿比斯聞言頓時嗷嗚一聲沖他露出了獠牙。被阿米莉亞一攔，他只好半掛在她手臂上不甘地被往前拖着走，尾巴耷拉着直拖地，然後被滾燙的地面燙得嘶一聲縮了起來，委屈地數上頭被燙焦了的毛。
她只是一直往前走着，現在……似乎再不會有什麼擋在前面了，什麼都……什麼都被燒乾凈了，只除了頑固的石頭建築，被燒化了大半，正散發著幽幽的紅光。
許久之後，小主人的聲音才在空氣里飄進了阿比斯耳中，聽着有點發抖。
“我剛才，一定波及到了很多人……”
阿比斯低下頭嗚了一聲晃了晃腦袋，嘴角突然滲下了一絲血線，面上那種孩童般純稚的表情突然被漠然取代。他和所羅門對上了目光。他們的眼神彷彿兩座古老而模糊的石像，在長久的被膜拜中有了靈魂，於是要從那桎梏中，掙扎着生出自己的靈與肉般——
可到底是由於被膜拜而生出了靈魂，想要真正地誕生於世；還是人們口中傳頌的那些故事確實曾存在過，只是被風化成了砂礫？
除了這些老古董們本身，沒人知道。年輕魔女的憂悸，也不能使得他們稍有觸動。
銀髮紅眸的少女步履很凄惶，她和青鳥共享了視覺，小傢伙早早飛到了安全的上空，直到火焰熄滅，才緩緩降下，它眼中所見的，果然是一片瘡痍。原本妖異的金蘋果樹都成了灰，石頭房子整個兒融化成了熾熱的岩漿，原本散佈在城堡周圍的平民的小房子，也無法倖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些平頭百姓的離去應當是並不痛苦的，他們就好似睡夢中的龐貝城一般，不經意間，就被塵封在了熔漿和火山灰里。
從前誰也曾說，無論多少次都好，看見普通平民百姓遭災，內心總是無法平靜，想要去做些什麼。但是現在呢？故國已逝，此國之民憂總不是曾經的那個國，看得太多了，已經不會再因此有分毫波動。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可以了。那個人曾這樣笑着對她說。
但是現在的她還是感到很痛苦。即便，她只是為了自衛，完全沒有想到會造成這樣的結局……
年輕的魔女像個不知歸處的鬼魂，直到她在路的盡頭遇到了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