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看身體
幸村精市輕手輕腳地避開今井加奈，起身走了出去。
病房門一關，切原赤也就有些憋不住。只是幸村將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又不由分說地率先在前開路……他就算想說什麼，也開不了口。
他沉着臉默默跟在幸村精市身後。這是他崇敬的部長，直到這一刻也不例外。然而他的背影越是沉穩從容，切原赤也的心裏的滋味就越是複雜。
甚至還有一點苦澀。
幸村精市在天台停下了腳步。四周圍的鐵絲網彷彿是拔地而起，將湛藍的天空割裂成一片片。
切原赤也幾乎是在他停住的瞬間脫口而出：“部長……”醞釀了一路的話，真到了這時候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是神之子，卻被囿於這一寸狹小天地。他無力逃脫，只能任由冰冷的鋼絲將他的世界徹底分崩離析。
已經夠殘酷了。
切原赤也想起剛才看見的溫馨畫面。今井加奈乖巧地伏在床邊，幸村精市溫柔地俯下身，像是要去親親她的臉頰。
真好啊，加奈在他身邊的時候從來都是頑劣不堪的，幾時這麼寧靜過。
真好啊，有一個人這麼陪在部長身邊，他看上去狀態很不錯……
質問的話在嘴邊轉了幾圈，又被這些自以為好的想法一寸寸逼了回去。切原赤也垂着頭，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到最後不過輕輕地問了一句：“部長喜歡加奈嗎？”
“喜歡啊。”
意料之中的回答。
切原赤也仍感覺心臟像被綁上了一塊巨石，咚地一聲被人拋入了海里，迅速地沉到最底部。
然後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加奈那麼可愛，誰會不喜歡呢。”
——咦？
切原赤也猛地抬起頭。幸村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破綻：“赤也不也是嗎？”
“我才不喜歡她！”切原赤也下意識地反駁。
說完之後，他又有點後悔……其實他也不是那麼不喜歡加奈。不然就憑那傢伙一張有毒的嘴，他非得和人絕交不可。
要不是仗着他們關係好，加奈才不會有機會一直毒他呢。
這麼一想切原赤也又覺得自己挺無恥的，明明挺享受這樣的關係，又非得罵罵加奈不可，老是弄得加奈不開心。不像部長那樣會哄人，加奈在他面前從來都乖得像一隻小綿羊……
唉。
切原赤也開始反思他是不是該學着部長對人態度好一點，雖然他已經發誓再也不該加奈買牛奶了。
*
但是，加奈是怎麼想的呢？
切原赤也還是沒能忍住。他不太好意思直接問，便採取了自認為委婉的方式：“加奈，是不是有人喜歡你啊？”
“是啊。”今井加奈回答得很坦然。
切原赤也心裏一跳。他想部長真是雷厲風行，這麼幾天不僅跟他表明心意，更重要的是跟加奈也表白了……他莫名緊張了起來：“是誰？”
他等着從今井加奈口中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誰料今井加奈神色不改，懵懵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加奈點點頭。大概切原赤也的話讓他回想起了什麼，她慢慢苦惱地皺起眉頭：“總是有人往我的柜子裏塞告白信……”
“……”切原赤也心想，我問的是部長，誰管那些沒有任何競爭力的小角色了！？
今井加奈問他：“這應該算是喜歡我吧？”
“嘛……算吧。”切原赤也扯了扯嘴角，想笑又有點笑不出來。他下意識地打擊加奈，“不過也可能是他們塞錯地方了。”
今井加奈鼓起嘴巴：“又不是所有人都跟赤也一樣！”
……講到這個問題切原赤也就沒什麼好臉色。
不過今井加奈的確不否認放錯的可能性，她說：“所以我都沒看是誰，直接交給老師了。就算放錯了也沒關係。”
切原赤也：“……”
交、交給老師？這是何等奇葩的做法！
好險，還好他從來沒給加奈寫過告白信！……等等他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
今井加奈遲鈍的神經使她過了好幾天才意識到鎖骨一邊多了個印記。
赤之氏族的印記。
因為赤之氏族的力量並不能救治病床上的幸村精市，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偏方”沒有任何作用。氣餒不是沒有，但因為原本也沒有抱太大的祈望，她並沒有很往心裏去。
但是多了個文身就不一樣了——看上去像是不良少女才會幹的事情有木有？
乖學生今井加奈用足了沐浴露，皮膚都擦紅了也沒將印記擦掉，急得她都要哭了。這個位置不算顯眼，但只要穿稍寬鬆一些的圓領T恤就會有暴露的可能，為了遮住加奈不得不一直考慮高領衣服。
她慌得六神無主，只得去請教好像對這類怪力亂神的事情頗為了解的奈倉。奈倉一眼就認出了是赤之氏族的標記，並對加奈居然真的混進去了一事表示驚訝與恭喜。
“絕對不會對身體產生任何影響。”他信誓旦旦地向今井加奈保證。
就算這樣，今井加奈也不能完全放心。她只是去了一趟酒吧，就被人畫了個文身，簡直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也不是完全沒印象的……
草薙出雲給她喝的那杯“汽水”。
周防尊握住她的手時她好像要被燃燒掉。
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回想這一切，今井加奈十分緊張：“我知道了！店老闆在汽水裏下了葯，所以我那個時候才會那麼難受。然後他們趁我昏迷，給我弄了個文身……”
花這麼大力氣，只是為了文身？
恐怕不止是為了製造都市傳說……而是想藉此掩蓋什麼。
自以為識破了赤之氏族“真面目”的今井加奈撫摸着那個印記，慢慢地手指下移，輕輕按了按肚子。
總覺得有點空落落的。
因此她快要被自己的猜想嚇哭了：“他們是不是趁機偷走了我的腎！？”
奈倉：“……”
折原臨也第一次覺得和小姑娘溝通真費勁……她的腦迴路總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你說周防尊偷你的腎幹什麼！？
好在他並不知道今井加奈那一刻按的並不是腎的位置，不然，即便是情報販子，也足以用吐槽淹沒了今井加奈。
*
今井加奈原本就不太信什麼神秘力量，這會兒更覺得HOMRA酒吧就是販賣人體器官的窩點。
而她，上當了，現在已經沒有腎了！
想到是她的莽撞讓她的器官殘缺不全，小姑娘委屈得無以復加。但她不敢跟家長老師說。一直憋在心裏，上學的時候難免表現得鬱鬱寡歡。
這對今井加奈來說，是很難得的。
就算是切原赤也也發現不對勁了。
在早川愛理擠眉弄眼的暗示下，切原赤也“勉為其難”地問了句“怎麼回事”。小姑娘對他還是頗為坦誠，稍稍猶豫之後就扭捏着告訴他：“我的身體已經不完整了！”
身體！不完整了！
切原赤也大驚失色！
密切關注的早川愛理頓時朝他投去控訴的目光：“好你個切原赤也，我還真小看你了！加奈還這麼小，你居然下得了手？！”
“不不不不是我……”切原赤也趕緊否認。
早川愛理更加義憤填膺：“敢做不敢認，你還是不是男人？加奈也真是瞎了眼，信錯人了！”
“我才沒有！我什麼都沒做！明明是……”
部長！？
突然在切原赤也腦海中蹦出的答案讓他瞬間啞了聲。
那天的畫面如同魔咒一樣在他眼前盤旋。他記起幸村精市那一聲沒有任何猶豫的“喜歡啊”。那時候他因為心情複雜不敢抬頭看，卻始終記得部長的聲音。
大意了。
部長是真的喜歡加奈。
他不僅勇敢地承認了，還是個行動派……
不愧是部長，這一招真是太強了！——不對，加奈明顯什麼都不懂，部長怎麼能這麼做？
這還是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部長大人嗎？！
切原赤也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真的開始不受控制地想像那樣的畫面。而且還是在病床上，兩人繾綣纏綿……被他壓下去的心思又開始翻滾，如果是為了部長，他犧牲什麼都可以……
不行！
加奈不是用來犧牲的，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就算是部長，也不能枉顧她的意圖，做這個無恥小人！
早川愛理卻不知道切原赤也在心中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她還以為這人面色扭曲地沉默了是心虛……她最鄙視這樣的男人了，人面獸心。她將今井加奈往邊上拉了拉，強行創造出和切原赤也的距離，同時關切地問：“加奈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爸在醫院工作，可以安排你去看看。”
今井加奈眼前一亮：“我……倒也沒有不舒服。”提及自己的失誤真是太丟臉了，愛理一定會嘲笑她的天真，今井加奈不禁低着頭，很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就是……我的腎……”
腎？
第一次都不知道節制一些，真是禽獸不如！
早川愛理再次鄙視切原赤也。
切原赤也……一臉懵逼。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該鄙視部長還是該佩服他了。
“……沒有了。”今井加奈終於扭扭捏捏地補充完畢。
早川愛理&切原赤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