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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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瑞並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就決定順從自己的本心。

然後他發現,原來不帶算計全心全意的對一個人好……所獲得的滿足感,甚至遠勝於之前那十幾年的汲汲營營。

以前的他,被污壑迷了眼,以至於沒能發現真正寶貴的東西。

他很慶幸……自己在事情無可挽回之前發現了這一點。

那段時間,梁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曾經的空虛疲憊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只要有少年在的地方,就有陽光驅散他心中的陰霾。

讓他感覺連生命都擁有了不同的意義,不再只是單純的為了活着而活。

梁瑞會每天親自送少年去學校,目送他離開,不論工作多忙碌,也會去接他放學,陪他吃飯。他會耐心的看着少年做功課,會細心傾聽他內心的煩惱……無論有多少瑣事,只要是和少年一起,他都不覺得厭煩。這種無處不在涓涓細流般的感情,滋潤着他乾涸的心,讓他完全無法停止下來。

他開始用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來計劃他們之間的相處。

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雖然他沒有辦法讓那些流言消失,但他可以用事實證明那些言論的荒謬。

他可以做到的,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只有夜深人靜之時,在極盡的距離凝視少年的面容,想要碰觸卻害怕被發現的時候,他才會偶爾意識到……人心真的是慾壑難填。

他逐漸不滿足於所謂相親相愛的兄弟關係,他想要更多。

儘管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一心信任依賴他的少年,知道自己敬愛的兄長存有這樣不可告人的心思,一定會覺得很噁心吧。甚至比被欺騙還要更令少年厭惡也不一定……

這場因欺騙算計而開始的……畸形的愛戀,註定沒有得見天日的機會。

梁瑞明白他不能打破現有的一切,這已經是他能所擁有的極限了,再往前一步,將是萬丈深淵。所以他始終、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的心思,在自己的腳下畫了一條線,不越雷池一步。

他能走到今天,除了足夠的理智,還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他就這樣給自己套上虛偽的外衣,用所謂兄長的關懷,一點點看着少年向他靠近,感受着少年帶來的溫暖。

享受着那些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

是年二十七歲的他,已經是江氏集團的最年輕的副總裁。他習慣用得體的微笑包裹住自己冷漠的內心,看着別人對他恭維和討好,從小便識盡冷暖的他深知人心的醜惡,五色斑斕的**勾勒出一幅光怪陸離的世界。

而少年則是他的世界中唯一的光明。

那年生日,他收到了很多禮物,多到早已經記不得有些什麼。唯獨少年獻寶般送給他的那個禮盒,他至今連上面系的丑的要命的蝴蝶結以及包裝紙的花紋都記憶猶新,因為少年說:“這是我第一次賺錢買的東西,這麼有紀念意義的禮物……當然要送給我最愛的大哥咯,你可不準嫌棄啊。”

梁瑞當然不會嫌棄了,儘管那只是一隻廉價的手錶,但卻是他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後來他才知道,嬌生慣養的江少爺,第一次自食其力,只是為了給他買這個生日禮物。

他知道后是那樣的開心,好幾天都高興的睡不着覺,連做夢都會笑醒……後來他就想,沒多久便是少年十八歲的生日,那時候自己該送少年什麼才能夠表達自己的心意呢?這可真是令人苦惱極了。

金錢能夠買到的東西都太過廉價,他怎麼能那樣敷衍他最愛的少年。

他想了許久,然後發現自己真是可悲,竟然連一個合適的禮物都想不出來……

那時候他不知道的是,很快他便不必再為這個問題煩惱了。

自以為掩藏的很好的梁瑞,殊不知自己在江父的眼裏,全是破綻。

那天他剛好談完一筆生意,還沒來得及去接少年回家,就被叫到了江父的書房。

對於江父,梁瑞一向是尊敬的。

是這個人將當初垂死掙扎的他接了回來,給他優渥的生活,培養他成才,讓他在這個社會立足,恩同再造。但他對江父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敬畏,敬畏是因為手把手被江父帶出來的他,深知面前這個男人的可怕,儘管這個男人已經不年輕了,但在白手起家掙出諾大家業的江父面前,梁瑞依舊覺得自己十分渺小,不敢有絲毫逾矩。

無論是手段還是狠辣程度,他都遠不能同眼前的男人相比。

江父近來已經很少同梁瑞這樣單獨談話了,隨着梁瑞的長大,漸漸接手家裏的生意,兩人的見面就更少了……雖然可能一開始,也並沒有多麼親近。

儘管口中喊着父親,但實際上,梁瑞更覺得自己像是江父悉心培養的一個手下。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在江父眼裏,自己和少年是不同的。

所以他坐在江父面前的時候,心裏有些緊張,某種直覺告訴他,今天的談話,對他而言可能並不容易。

果然,他很快就得到了屬於他的判決。

江父並沒有一開始就責備他,也沒有露出什麼憎惡的表情,只是用一種寡淡冷漠的眼神看着他,說: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找你的原因。

梁瑞第一時間意識到了什麼,但是他想要負隅頑抗,於是說:我不知道。

江父並沒有因為這點可笑的頑抗而憤怒,他繼續用平靜的語氣說:那麼我來告訴你好了,我希望你能離阿銘遠一點。

梁瑞的臉色血色瞬間褪去,這樣的直白讓他手足無措。

江父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才十歲的你,就知道對一個可能奪走你一切的孩子那樣好,當然不是因為你真的喜愛他,這一點你心裏最是清楚。不過我並不介意,因為我知道你一向是聽話懂事的,一個懂事且有分寸的人,就算是為了自保耍了一點小心機,也在可以容忍的限度之內。畢竟……我需要的也不是一個愚蠢的廢物。

但是——引誘阿銘,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我可以容忍的底線。

江父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落入梁瑞的耳中,都如同鐘鳴般震耳欲聾。

這時候他才知道,自以為完美無缺的掩飾,竟然有這麼多的漏洞,自以為洋洋得意的算計,原來只是別人的施捨。而現在……他犯的錯,終於累積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

他想過也許會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會是這麼快,會是這麼突兀,讓他措不及防。

更糟糕的是,面對這樣的指責,他竟然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引誘二字如同魔咒的最後一道咒語,將梁瑞的自欺欺人毫不留情擊的粉碎。

懷着不堪的心思,用虛偽的外表和刻意的討好,來騙取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對自己的喜愛和依賴……在這樣卑劣的行為面前,任何狡辯都顯得如此蒼白。

以至於江父的短短几句話便讓他丟盔棄甲,輸的潰不成軍。

江父對梁瑞的自知之明還算滿意,他深深的看着他,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說:看在十幾年的父子情分,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能否保留你現在擁有的一切,端看你如何決斷。我想,你應該是知道怎麼辦的,因為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

梁瑞張了張嘴,他很想不顧一切的去抗爭一下,但事實上,他只是用顫抖的聲音說:如果我突然改變態度,阿銘……估計不會理解的……

江父笑了,用一種清楚明了的眼神看着他:你這話就糊塗了,長痛不如短痛。只要做回你‘自己’,阿銘自然就什麼都能‘理解’了。

梁瑞用惶恐無措的眼神看着江父,心裏被絕望和憤怒所填滿,他想拍案而起,去質問為什麼他不可以!然而他對上江父那毫無感情的眼神,宛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江父的聲音冰冷且沒有波動,他的眼裏是無可撼動的冷酷,給梁瑞下達了最後的通牒:無論你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思,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這件事是我絕對無法容忍的。而我今天和你說這些話,並不是在勸說你,只是因為你一直以來都很懂事,懂事的人,可以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你是個不懂事的人,那麼根本就不會有這場談話。你——明白了嗎?

梁瑞的雙手死死的握緊,好半晌,才壓抑住身體的顫抖:我明白了。

江父欣慰的頷首:你可以走了。

那天梁瑞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的,他知道自己的愛情沒有根基,脆弱的風雨飄搖。但沒想到脆弱到了這樣的地步,面對江父的指責,他只能節節敗退。

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去不顧一切呢?

懷着卑劣的心思,不純的動機,背叛給予他一切的恩人?引誘一個心思簡單明朗的少年,讓他們父子反目?恩將仇報,自私自利的毀掉眼前的一切,將他心愛的少年拖入他的深淵?然後用可以預見的悲劇結局來收場?

不,他不能。

他連不顧一切的資格也沒有。

他寧可自己吞下苦果,也不能讓少年陪他走上這條絕路,他的少年,應當有自己去選擇幸福的權利。

江父給他指出了一條路,事實上,這也是他僅有的一條路。

他只是,一直遲疑着不肯上路,不肯面對那必然的結果。自欺欺人的不願意去想未來的事,而現在,他必須做出決斷了。

他得到的其實已經夠多了,人必須要懂得滿足。

梁瑞恍惚記起了當初戰戰兢兢站在江家大廳的那個等待被接見的孩子,那時候他的目的只是想要吃得飽穿得暖,那麼簡單。後來他漸漸忘掉了初衷,不停的想要更多更多,讓**支配他,成為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人。

這一切應該停止了。

那天以後,梁瑞就疏遠了少年,不再花時間陪伴他,一天到晚忙於工作,躲避着任何可能見面的機會。他將那隻自從收到后就從來沒有離過身的手錶取了下來,鎖進了抽屜深處。

有很長一段時間,少年都沒有機會見到他,無數次被拒之門外,直到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給他寄了一張請柬。

梁瑞定定的看了許久,然後將請柬扔進了垃圾桶。

晚上他一個人慢慢走回家的時候,發現本該和朋友歡聚的少年正在門口等他,也不知道已經在那裏站了多久了,寒風凌冽中,少年的嘴唇凍的發紫,卻始終用一種期待和委屈的目光注視着他,眼裏有着絕不放棄的倔強。

梁瑞的心彷彿一瞬間被什麼擊中,他竭盡所能才沒有讓自己跑過去,將少年擁進懷裏。

正如江父所說,他一向是個懂事且理智的人。

所以,他只是平靜的看着,面對少年語無倫次的質問,露出淡淡的笑,做出理所當然的回答。

他說:不為什麼,我只是不需要再哄着你了。

他說:你該知道,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一種人,是你的父母,另一種人,是對你別有所圖的人。你長大了,該懂得自己分辨是非,這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

他還說:我是什麼樣的人,其實你已經聽無數人說過了不是嗎?

他最後說:你以後會信的。

然後他關上門,將絕望的少年留在了大雪紛飛的門外。

一門之隔,梁瑞用手輕輕掩上眼睛。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很久很久,直到傳來少年遠去的腳步聲,都沒有離開,宛如化作了一柱沒有生氣的雕像。

也許這樣也好,梁瑞想。

自欺欺人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不如就這樣吧……讓少年看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讓少年自己來作出決定。無論是否厭棄他,他都願意承受自己所作所為帶來的後果。

他不該自私的一個人來決定一切,現在……他將主動權就此交出來。

賭上一切,去搏一搏,那一線生機。

哪怕粉身碎骨,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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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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