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9章 馬嘨嘨 鏟漂萍兒的高手
貞婆子在前面插話道:“你們還是不要去趕場了,各自回家去躲着吧,養歇兩周不要去見外人,自然就沒事了,治是治不好的,當心越治越難看。”
汪大爺說:“我才不回去哩!回去還不是會被那一幫鄉巴佬笑掉大牙的,算了,我丟不起這個大臉,臉上不還原我是不好意思回家滴了,還是去鎮上的寢室中去躲幾天吧。”
貞婆子的真言諍語,無人聽信她的,她也就懶得多說。善說不聽,反正她已說過。而且她也打過了,打過了又說,人家還是聽不進,怨得了誰?
汪大爺說到這裏,也像媒婆子那樣用袖子遮了半邊臉。
抬手間,他正好看到那個名叫‘鬼眨眼’的年輕石匠,已經趕早場回來了。
汪大爺連忙叫住了他,就要他帶個口信給汪大娘,說自己兩周之內是不能回家的了,叫汪大娘好好招待邱癲子,盡量整巴實點(他忘記說是整吃的),不要讓客人嫌主人家小氣。
鬼眨眼眼睛不太好使,偏偏正好看見汪大爺紅着臉去拉那女人的手。那女人並沒有躲,還由得他抓着,臉上也是紅得那麼好看,跟黎杏花也差不太多——這一傢伙,鬼眨眼帶回去的話,要是不帶長才有鬼了。
憂樂溝民諺:帶話要帶長,帶東西要帶少。
帶話的人難免加上自己的想像,帶東西的保不準想喝一口,嘗一嘗,抽點私方。
鬼眨眼與他們交錯而過的時候,明明聽到了媒婆子在說:“你怎麼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是那麼毛手毛腳滴,你這麼一整,我也沒有臉見人了,還是去鎮上買個取蜂糖用的面罩吧。”
鬼眨眼走出去很遠,數次回頭看,總是看到汪大你跟那個女人近乎得過分,膩歪滴不行,他心想,當了官還在學壞,整得人家都沒有臉見人了,都恨不得把臉遮蓋起來,那是什麼情況?
貞婆子不再多勸,只是感嘆了一聲:“都把臉皮傷成這樣兒了,你們還是不回去。天意!該當要今天髮生,人力總是阻不住的。命不由人啊,愛咋咋滴吧!”
2★.
汪大爺還存了妄想:“貞婆婆,這個都是你弄出來的,你就拿點解藥來舍。”
貞婆子冷冷地說:“解藥沒有。”
汪大爺還想理論,媒婆子拉住了他:“汪老大,快不要為難貞姐了,這不是葯不葯的問題,是真的用藥治不好的。你不曉得,她這是得到了陳家傳授了半貂子的‘打不知羞,罵不知痛’琺門,他們陳家的人可以控制‘知羞’的時間長短,貞婆子卻始終練不到家,才變異成這個樣子的。唉,她自己也沒有解除的辦琺,只好等到在半個月後自動消散了。”
在我還不到三歲的時候,父親就給我啟蒙了“打不知羞”的獨門教育,我記住了那一次,這比我學寫那個‘席’字還更早一點。當時沒有留意,以為只是開了我的靈智。
其實那一巴掌已經拍開了我身體上的關卡,所以我才有超乎常人的精力,後來還是被我領悟出來了。還那麼小,這世上還沒有幾個娃娃,那麼早就開始練習武術了哩,而且這也不是武術的能力。
這是我家才有的絕技,曾經流傳出去了一次,被貞婆子修鍊了七十年,煉成了啥樣子?您已經看到了,高不高?
就是這樣半貂子的‘打不知羞’,總是躲不過,只能捱着。一巴掌就能令人羞於見人。真的是天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就這一着,無數年來,壓得地位尊榮的媒婆子髮不出半點脾氣!
貞婆子一點都不顧媒婆子的感想,直接下達了任務指標:“我收有一個干閨女,你要負責撮合給老矮子,省得一個好好的世家,被一個爛杏子漚壞了!”貞婆子乜了汪大爺一眼,大有深意。
“就這一件事,你要是辦不好,我就見一次打一次,你今後都不用出來見人了!”
3★.
汪大爺好歹還被貞婆子看了一眼,她給媒婆子下達了任務,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好像她這兩巴掌和一些話連威脅都算不上一樣。
貞婆子三言兩語交待過後,加快腳步,超到了他們前面去了。
黎杏花的婚姻,是從才出月窩子就訂下來了的。老矮子的婚姻,卻是在他毫不知情之際,就被貞婆子拍了板。
只要有了媒婆子上門去說,又還是貞婆子的乾女兒,輩分高得離譜。能被這兩位奇女人瞧得上的女子,在憂樂溝有哪一家不爭着要?
背對着兩人後,貞婆子還說唱了幾句,如同青春少艾西廂幽吟,音調曲折幽森,意韻撲朔迷離,偏偏聲聲美妙,字字清晰,入耳銘心,如天籟之鳴,令二人雖然不太解其意,卻是久久不能或忘:
“紅杏今日始出牆,
唔唔呀呀(烏烏鴉鴉)成鳳凰!
軟石溫玉終為禍,
桃李紛花恨自芳!
孹障啊孹障!”
貞婆子不愧是憂樂溝的隱秘高人,不僅九十高齡了還能髮出仕女之音,單單是胸中所藏,就難測其深。
憂樂溝呀憂樂溝,要說沒有特別的隱秘我誰解沉舟就不信了。
汪大爺莫名其妙,宿酒微熏的大腦袋有些摸不清方向,今天是怎麼了?我到底是還睡在家中做夢,還是走在去龍王鎮的路上,怎麼遇到的這些人一個二個三個四個的,從邱癲子呱婆子媒婆子到這位貞婆子,個個都像是神仙,都能未到先知?
再高明的耳刮子,打不醒迷途不返的人。汪大爺不回去,沒有一個人強迫。似乎真的已經註定,要髮生的,就是會髮生。
杏花她,又何德何能,能吸引這些高齡老人的眼睛?
五花瑪,五種私秘的女寶,能動搖得了整條憂樂溝的氣運?
那得有多神?
4★.
《禮記.禮運》中有言:貨惡(wù)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
每個人,都是一個精彩的世界。
各個不同的人,各有各的精彩。
在水不暖月的世界中,有些人的年齡是不增長的,就比如六位老婆子。有的人的年齡也會變化,但不會隨着別人的的年月而變化,而是有他們自己不同的增減方式,時而大,時而小。比如陳家,還有簡家。
簡家,一向被視為陳家的翻板,有太多的相似,有過多的混淆,其實還是不同的兩個大家庭。
簡洛橋,簡家的大本營。
索溪河的一條支流,脈脈地流過。
夏日黃昏,一彎小河,月牙一樣藏在榆林里。
簡洛靜靜地坐在河邊的那塊大石頭上,看着馬嘨嘨。
馬嘨嘨那撥算珠如彈琵琶的手指修長綿軟。
馬嘨嘨整個人就象一筆柔柔的線條,絕不會給人大、強、剛、勇之類的感覺,就是一筆纖纖的綠。
但她卻是鏟漂萍兒的高手。鏟漂萍兒又叫打水飄兒。
瓦片從她手裏飛出來,就像長了翅膀有着足蹼的水鳥,“噗噗噗”滴在水面急點數十百下,一忽兒就撲出老遠。
馬嘨嘨已經玩了許久,一大堆瓦片只剩下兩片了,她瞟瞟簡洛。
簡洛其實並不是在看她,他就象亘古就坐在那裏,早已與身後的茅草融為了一體,似已成為了化石。
“喂,你咋啦?”
5★.
吳楚碰見他倆的時候,還是早晨,朝霞滿天,剛剛冒出山頂的太陽艷麗得動人心弦,吳楚甚至有點疑心那太陽就是他倆按亮的。
吳楚推着他那兩破自行車,遠遠就看見他倆從朝霞那邊走來。
他覺得馬嘨嘨像踏着如歌的行板,她那款款的步態耀眼生花,她的臉甚至整個人,簡直太鮮艷太明媚了,使得彩霞和艷陽忽然就暗淡了下去。
吳楚就像被鎂光閃了眼,他在那一霎時有些暈弦。他將那輛老是“吱嘎吱嘎”像滑桿一樣作響的永久牌自行車靠在路邊,蹲下來擺弄着。
一忽兒,那兩人到了近前,吳楚起身讓路,他知道來的是馬嘨嘨。
馬嘨嘨其實穿得並不鮮艷,草綠銫的長袖襯衣,綠裙,綠涼鞋,就是一筆纖纖的綠。吳楚努力看了她一眼,她的臉就像荷葉上面的露珠,晶瑩剔透,映紅了陽光。這張素凈的臉就跟向日葵一樣,始終向著她右邊的男人仰着。
把自己完全託付給了他,她根本就不看路,完全由他帶着,自然也不可能看吳楚一眼。
她一直用雙手挽着那個他的手臂,他倆並排着從遠處走來,卻宛如一體,似是只的一個人在移動。
吳楚絕對不會注意到簡洛的存在。
馬嘨嘨把他當成了心眼中的太陽,簡洛他自己卻彷彿與這片紫銫的丘陵凝為了一體,絕不招人注目。
簡洛,他在哪裏,哪裏就是一幅畫,景在心中,心在畫中,就是畫中人。
他,是除日月無情十八子李明雨之外的另一位畫壇新秀。只因不是專註於畫,才不是以畫揚名,但他的心境,已經是出神即入畫的境地。
他徐徐行來,只帶着馬嘨嘨,不帶風和雨,如同一滴畫意流淌在山水裏。
吳楚滿眼儘是馬嘨嘨迷人的丰姿,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在移動。漸漸近了,就像是突然間從濃霧中顯露出一座巍峨大山,這座山緩緩迫降,吳楚忽然感覺到一股無可比擬的威勢向他逼壓下來,竟有令他窒息之感。
吳楚的呼吸為之一頓。
他倆並沒有因為大幹部吳楚讓在路旁就稍作停頓,輕輕的,他們走了過去。
馬嘨嘨的足音嘎嘣脆,簡洛幾乎沒有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