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 老矮子 顛四倒三回憶錄
這是只有處處都在注意如何才能更好更快做事的人,才能注意到的天然優勢,才會去充分利用這自然界的每一分恩賜。
如何更好更快做事,就是兄妹兩學會游泳的內在心法,沒有這分心,就沒人能學到他們這個份上。
兄妹倆在水面剪出兩扇波浪的翅膀,一左一右,一扇微大,垂得微深。一扇微小,揚得微高。就像是有兩個微微,一直在他們左右。
這是非得要至情至性之人,才能看得出來的景象。
情境,本來就是要有了情,才能賞識得到的。
兩個人很快分開,矮子就在深水中洗了身穿的短絝,又穿在身上,再清洗了汗巾,一邊擰乾,一邊出水上了堤岸。
小小躲在守魚棚里換下貼身的濕衣物,一點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要磨磨蹭蹭,到那邊幾把就洗了,很快就拿着濕衣服跟在矮子後面。
“哥,我小學已經畢業了,你就別讓我上讀初中了吧,我回家來都幫你,我的手足挺快的,可以干很多的活。”
“住口,你不知道微微姐將自己賣了,為的是什麼?光是為了爸嗎?也是為了你能讀書呀!”
“可她也是不忍心你那麼累,那麼辛苦。她賣了自己,也是為了給你減輕負擔。”
微微與她是雙胞胎,姐姐賣了自己,不僅為老矮子留下一筆不算少的醫藥費,家裏還少負擔一個人的學費和口糧開銷,年輕的矮子就能勉強把這個家撐起來了。
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總有那麼一些人,在外人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犧牲了自己的一生。
那堆波滔埋葬了微微,為什麼微微又能把自己賣了?怎麼回事?他們爸爸老矮子又怎麼啦?矮子兄妹這樣勤快能幹為什麼還窮得幾乎撐不起這個家?
問題一搭摞着一搭,如同小小拾起的葉串,通通壓在矮子的肩上。
“小小,哥哥已經對不起微微了,就不能再對不起你,連你學習的機會都保證不了。哥哥求你了,明天還是安安心心地去上學吧,就當是給哥哥留一點尊嚴。”
2★.
“哥,我都知道,可是,你也太辛苦了呀,你叫小妹怎麼能忍得下心?我就是去了學校,坐在教室里,眼睛也是時時往家裏望的,要我學習我也安不下心呀。”
矮子嘆息一聲:“唉,小小,你是個很懂事的好妹子,你也看到了,哥再怎麼干,也不過是蠢牛一頭,頭腦中文化不夠,再怎麼強的身體也不能當兩個人使,哥現在還供得起你,這兩年相信哥的力氣還會有增長。你還是先安心把書讀好,將來才能更好地幫得上家裏。你每次望着這個家,就想想你能上學的艱難,你就應該更加碾勁去學習了。”
“哥,小小聽你的。”說是這樣說,小小的大眼睛裏卻湧出了淚花。
哪個女孩子沒有一些心酸,更何況是娘嫁爸癱瘓姐妹早離散的她呢?小妹妹想哥淚花流,哥哥就算想幫她擦,也騰不出手,更何況小小也不會讓他看到。有淚暗彈,咽淚裝歡,小小早就會了。
“這就好,咱們回家吧。”
家,沒有微微,沒有媽媽,哪怕再破敗,也是棲息的地方。
“哥哥,別以為小小啥都不懂,別的小夥子到了你這麼大歲數,早就訂親了,你卻連個說媒的人也沒有,我哥的個人條件在這憂樂溝還有幾個能比,都是家庭拖累了你。”
“小小,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
“哥,我好多次都在想,要是小小不是你親妹子,小小就嫁給你!你也就不用愁找不着對象了。”
“小小,想歪了好!哥哥要不高興了。”
小小從哥哥手中接過汗巾,默默地走在前面。
矮子一蹲身,就將那副擔子挑了起來。
好重的擔子,怕不有四百來斤。
好大的擔子,就給才十七八歲的矮子一肩挑了。
3★.
矮子走長途都能挑三百斤了,挑四百斤走短途雖然很沉很重,還是能挑得起的。
梨葉就是晝夜相交時的天色,這些天色此時就完全串成串,全部落在了矮子的肩膀,全天下都只剩下夜了。
天真黑了,看不到擔山的神,只見兩座小山在快捷無聲地移動,要不是有小小在前引路,影影綽綽中肯定會嚇壞不少人。
潔白的汗巾已經被小夥子擰乾了水分,它在小小的手中迎風飄揚,這景象就是一個小女孩帶着兩座小山在走移。
“哥哥,其實你已經能抵得上兩三個漢子了,只是......”
“沒文化頂個屁用!你不見人家陳二哥,比我還小,卻十二歲就能挑兩三百斤了,十四歲就能挑四五百斤的短途了,他的手足也比你我快。人家讀書最差也是考的第二名,他還讀了兩個大學。他哥去了,他就發誓要當兩個人使,他做到了——人家那才叫做一個頂倆!”
“哥,你也是,明明比他弱不了多少,他又不是咱何家的人,還硬是要認他為哥哥。”
“哥是拿來尊敬的,不是用還擺譜的,他比我強,就是我哥。”
“他是天才好不好,凡人都不能跟他比的。”
“我是無能一個頂兩了。”
“哥哥,我這輩子是不能嫁給你了。要不我就嫁給他好了,他那麼強大,有了他的加入,我們家就會好過些了。”小小又說出這樣的話,就表明她還是個孩子,並沒有真的長大。
“傻話,你能嫁多少嫁?還比他小了快十歲。再說他那麼優秀的人,只有天仙才敢想的。還是那句,你要是好好讀書,學到了陳二哥那樣的才華,也就等於是微微在你的身上活過來了。”
“哥......”小小的情緒立即晴轉雨,她不禁輕哭出聲,“說來說去,還是又說到她了。”
4★.
提到微微,提到他們爸爸,卻還有一位重要的家庭成員,兄妹倆是提都不提,似乎已經徹底忘了。
小小心想,我少了姐,他沒了哥,那陳二哥的命運,跟我倒是差不多。
小夥子儘管精強無比,太重太大的擔子還是壓得他直喘粗氣。
超出常人的擔子,挑是挑起來了,卻不表明他們不更辛苦,不更累,就是那位陳二哥,也是一樣的。
他不能再邊走邊說話,兄妹二人在夜色中浮浮沉沉,何其矮的滿足板把一條土路踩得啪嗒啪嗒響,彈木扁擔在吱嘎吱嘎淺唱,負擔著沉重的大包袱,他們停泊在長生居。
長生居依舊,作為那場香艷了整個長生居證物的大碾盤還在。
一個篾絲編的大籮筐,一把篾片編的小撮箕,一張竹制的,能坐能躺的長涼椅,一堆起好了路子,等待脫粒的老玉米,老矮子就坐在大碾盤邊,守候着那些傳說,守候着歷經劫難還未倒塌的長生居,打發著他一成不變的苦日子。
那個他和她那個的傳說已經被加料到沒有極限,傳說那個把月亮都羞得開破了花的通宵,那個他和她那個的混合溶液從他們的結合部流入磨眼,注滿了大碾槽,溢進檐溝,又流進烏家大田。
被幾頭牯牛喝了全部變成了梢牯棒,牠們為了爭一頭母牛把牛角都通通抵斷了。
一頭爭勝了的牯牛,還沒有得逞,就被趕來的放牛娃痛打一頓,還牽走了母牛。
那頭最強的牯牛梢性大發,不可遏止,暴跳之下,就用牠的梢牯棒,先是捅穿了烏家大田的田埂,還是退不了梢,又用牠的梢牯棒打斷了烏家大田埂——這就是憂樂溝傳說的諺語“放牛娃打牛,牛打田埂”由來的真相。
其實這些所謂的真相都是假的,真正記載真相的那部《長生居劫難.上篇》早就煙消雲散,後來的傳說都是謠言。
5★.
這還不是謠言的終點,這僅僅是起步而已,謠傳說烏家大田的大水沒有了關攔,勢不可擋,衝決而下,中途造就了孹種無數,被它聲勢浩大地飄洋過海,十萬八千里之後,到了留求不得島國。
那些大田水被那裏的窩巢人貪婪地舔得點滴不剩,那些傢伙無論是男女,個個都多長了一條梢牯棒,其人不僅可以不分性別地互慰,還能人人自尉了。
所謂空穴來風,豈會無因,這事雖然說是謠言,那留求不得島國要是好地界,那些謠言也不會落在那兒了。
老矮子四十六七,矮大娘失蹤已經八年。
八年並不久,就似昨天。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比八年更長的與癱瘓艱苦卓絕的抗戰,反而把那些十幾二十年前的舊事,翻來覆去,記得顛四倒三。
這是老矮子神經已經有點錯亂了的記憶,極不靠譜,充滿了靈異。
本來他正是壯年,人生正在把子上,他卻早就把自己當成了該死的人。
老矮子近兩年才能從牀上爬起來,爬得起卻還是不能走,只能坐着,干點手上的活計。
坐在涼椅上,老矮子掰着玉米。
這張涼椅,是他們何家的另一宗寶物,也是陳總工程師親手製作的。
陳總工程師親手製作的物品都是寶,長生居得到陳家的特別照顧,這樣的寶物還藏了不少。有了這些寶物,長生居再破爛,依舊是塊遠近聞名的寶地。
大碾盤上摞好的玉米包還堆有半人高,他隨手就能拿取。這些玉米是他要求堆高些的,看着踏實。
在憂樂溝把玉米包叫做包穀。
老矮子十指粗大,指節微曲,既伸不直也握不攏,他整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大碾盤上抹包穀,還必須是由矮子和小小事先就起好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