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逢春V
嘉寧長公主府權勢正盛,登門拜年的人絡繹不絕,這些日子裏,整個商朝的皇親國戚王公貴胄,什麼皇子皇子妃、公主駙馬爺、郡主郡馬爺等,逢春差不多全領教了一遍,直到正月快初十時,才略好一些,逢春每日賣笑迎客,也算勞有所得,換回來了不少年禮。
紅珊瑚做的盆景,白玉雕成的觀音,翡翠琢成的彌勒佛,純金打造的壽星公,嬰孩拳頭大小的碩大夜明珠,鑲金點翠的玉如意,還有各式美人觚、花囊、碧玉碗、瑪瑙杯,逢春看得眼花繚亂,偷偷咬指頭:“……怎麼送來這麼多東西啊。”她就是賣了幾天笑,有這麼值錢么。
姜筠蜷起右手食指,彈一下逢春的額頭,嗤笑道:“你呀,可真沒出息。”
逢春繼續啃手指:這不能怪她,她一年前還是個普通工薪階層,尚未徹底習慣古代貴族的腐朽生活。
“別再儍瞪眼了,該收着的收着,該擺放的擺放。”陪逢春看完分送下來的年禮,姜筠再摸一把逢春的臉蛋,笑道,“我繼續去練字了,你自己看着拾掇吧。”姜筠本在寫字,寫到一半時,被逢春拖過來看東西,往外走出兩步,姜筠忽又回頭,扯下逢春正啃着的手指頭,“你幾歲了,還啃手指頭。”
逢春拿眼瞪姜筠,嘴裏咕噥道:“說的你好像沒啃過似的。”
姜筠眸中溢笑,卻壓低聲音道:“說的也是,是有些日子沒啃了。”說完,昂首闊步的離去,徒留逢春在原地紅臉跺腳,偷偷罵色鬼。
是夜,姜筠不用素眠,逢春被當成肉骨頭似啃了一遍,次日初十,姜大老爺春年的年假結束,一大清早就入宮聽朝了,逢春和姜筠梳洗之後,前往明萱堂請安,敘過日常的問安語,姜筠對姜夫人道:“娘,上元節那天,我想去外頭看花燈。”
姜夫人並未有片刻的猶豫,直接點頭答應道:“行,不過,街上熱鬧人多,你多帶幾個隨從,注意安全就是。”重新填鴨式長大的姜筠,特別乖巧懂事,讀書習字從不偷懶,但凡想要出門,從不擅離私出,都會前來稟告一聲,不叫長輩操半點心,上元節是大節日,當晚無宵禁,京畿衛隊會在繁華鬧街維持秩序,避免發生騷亂,安全係數也基本有保證。
姜筠謝過姜夫人,然後又道:“娘,逢春上元節那天正好生辰,我能不能帶她一起出去?”
逢春一驚,立即扭臉看姜筠,不是說大家閨秀不好出去拋頭露面么,見逢春一臉震驚的看來,姜筠對她安撫一笑,接着對姜夫人道:“有斗篷的大風帽遮着,路人瞧不去什麼的,我們不會在街上逗留很久,略逛一逛,看看新鮮就回。”聽到姜筠提議的姜箬,大眼睛一忽閃,也朝姜夫人甜甜的笑,“娘,我也想去街上看花燈。”同來請安的韓氏,望着滿臉意外的逢春,神色平靜的沒有做聲,只攏在手帕下的手指微微攥緊。
姜夫人忽然嘆氣道:“也罷,叫管事去望雪樓再訂一間包廂吧。”
姜箬從椅子上跳起來,蹦躂到姜夫人坐着的羅漢床上,大眼睛眨呀眨:“咱家在望雪樓已經訂有包廂了?娘,您和爹爹又要單獨去賞花燈是不是?那帶不帶我呀。”
姜夫人斜眼瞟姜箬,似笑非笑道:“你說呢。”你都知道是單獨了,還問帶不帶你。
窩在一處的母女打起啞謎,姜筠聽得微微莞爾,再開口道:“娘,不用麻煩了,我不去紫荊道,我想去的是三元街,我已叫陸平訂了廂房,娘和爹賞你們的,我和逢春就不在旁邊礙眼了。”陸平是姜筠的一個長隨,是姜筠腦子正常之後,特意挑選上來的,辦事利索,還會武藝。
姜箬瞅瞅親娘,又瞅瞅親哥,最後很有自知之明的面露苦惱道:“是不是我不管跟着誰去賞花燈,都比較礙眼呀。”
據外祖母偶爾講述過往,親爹就是在花燈節上偶遇的親娘,先被親娘猜謎即中的學識一鳴驚人,再對親娘的溫雅面容一瞥驚鴻,情意暗生之際,便登門求親,外祖父不舍愛女高嫁受委屈,便以女兒還小不忍早嫁為由婉拒,親爹也是固執,愣是磨纏了外祖父一年多,終於把親娘給騙,哦,不,給娶到手了,親爹親娘在婚後,每一年都會去逛花燈節,已成習慣。
至於親二哥,姜箬年紀雖小,眼睛卻亮,她早瞧出來了,二哥對二嫂的好,比爹對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女兒露出一臉可愛的苦惱,姜夫人掩唇輕笑,又是一句:“你說呢。”
從明萱堂回來的路上,逢春囧囧有神道:“二爺,你要帶我出去看花燈,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嚇我一大跳。”陡聞姜筠的提議,逢春差點驚掉下巴,生怕姜夫人會生氣不悅,姜筠瞅着逢春一臉沒出息的模樣,笑話她,“你個膽小鬼。”
逢春扁扁嘴巴:“我怕娘會生氣嘛。”難得遇到比較明理的婆婆,和姜夫人的關係,一定不能弄糟糕。
姜筠神色自若地反問道:“那娘有生氣么?”
說起這個,逢春又抿嘴一笑:“沒有。”姜夫人自己都在州官放火,當然不會介意他們百姓點燈了。
姜筠慢悠悠地往前溜達:“這不就結了。”
又走一會,逢春低聲感慨道:“娘和爹的感情真好。”
姜筠笑着反問:“難道我們不好么?”
日子轉瞬即逝,皇宮裏也有燈會,受皇上兄弟所邀,嘉寧長公主入宮看燈聽戲,姜箬要和自己爹媽一塊外出賞燈,這回便只有小姜籬跟了去,正月十五的半下午,姜筠已和逢春預備出門,這晚的行程早已安排好,先在聞香樓吃晚飯,等夜幕降臨花燈齊放時,再去街上賞燈猜謎,夜裏風涼人多,為健康安全計,兩人略轉轉就回,對於穿來之後,再未上街走過路的逢春來講,有此外出一游,她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有人喜來有人愁,大房的三對夫妻,都去逛街看燈,老的那對帶着閨女,大的那對帶着長子,小的那對不帶蠟燭,唯有姜二夫人孟氏心中不悅,在她知曉大房都要外出時,也委婉的和自家老爺說起過,誰知自己老爺興緻缺缺道:“外頭天又冷,人又多,湊那種虛熱鬧做什麼。”
逢春不知孟氏心中的幽怨,此刻,她已在平穩行駛的車中坐着,摟着姜筠的胳膊眉花眼笑:“二爺,今兒都十五了,生辰禮物能給我了吧。”
姜筠饒有興緻的說道:“你之前說,只要我一直待你好,就是最好的生辰禮物,我今天特意待你出來賞花燈,算不算對你好?”
逢春回道:“算呀。”見姜筠不再吭聲,只默默地望她,逢春腦中靈光一閃,“二爺帶我看花燈,就是生辰禮物?哎,既是這樣,你幹嘛騙我說禮物在外書房擱着嘛,叫我心念了好久,一直在猜到底是什麼。”
姜筠笑而不語,只俯頭親了一口逢春的嘴唇。
京城繁華,各地美食匯聚而立,聞香樓是京中知名酒樓之一,上元佳節自然客如雲來,有嘉寧長公主府的招牌打出,姜筠訂到了一間三層臨窗雅閣,只要站在窗口,就能將晚上輝煌的街景一覽無餘,逢春兜着大風帽,跟隨姜筠上了三樓雅間。
已近掌燈時分,雅間內陳設有致,古玩盆景、珠簾紗帳、暖爐屏風等布陳之物一樣不缺,逢春摘去遮頭的大風帽,只見房中連卧躺休憩的長榻都有,姜筠將僕從全部留在屋外,只與逢春進到屋裏,廂房之外的走廊上,姜筠的隨從和逢春的侍女大眼瞪小眼。
姜筠隨手解下厚重的外氅,往靠牆的紅木衣架上一扔,扭臉問東張西望的逢春:“覺着冷么?若是屋裏不夠暖和,我叫人再燒旺些暖爐。”
目光從牆上的字畫上收回,逢春搖頭笑道:“不冷,挺暖和的。”
雅間中燃着許多紅燭,映得屋中明恍亮堂,姜筠搓了搓手,又道:“坐吧,咱們先吃晚飯,過會兒再下樓看燈。”
一道道京城名菜很快端上桌,逢春敞開了肚皮狠吃,滿嘴生香之際,不忘對姜筠道:“原來在外頭吃飯,胃口能變這麼好。”言外之意就是,咱們以後能不能多出來逛街吃飯啊,逢春並非有錢只想藏着不想花的守財奴,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該花就花嘛,當然,也不能太過奢侈浪費,要把握好尺度。
姜筠心領神會道:“以後若有機會,我還領你在外頭用飯。”其實,他自己也想多出來逛逛,他已經鎖在深深庭院中太久了。
兩人在屋內大吃大喝,跟隨出來的僕從,要麼在屋外守門,要麼捧盤端羹,閑雜人等哪怕是店小二,也只能在門口望而卻步,下人們盡忠職守,連吃口熱湯的機會都沒有,要照逢春心裏的意思,大伙兒一塊吃飯才熱鬧,不過理智提醒她,上下尊卑的主僕規矩不能壞,她若是把僕從拉上桌吃飯,會被全京城笑掉大牙的。
上元佳節少不了要吃元宵,因前頭吃的太多,逢春只吃了兩個應景。
吃飽喝足再歇好,逢春終於能腳踏實地地走在大街上,近一年沒在街上走過路,逢春身在人流中時,竟起了陌生和彆扭的感覺,街上人流如織,雖前有家僕開路,後有家僕斷尾,連左右兩側也有人防護,姜筠還是不大放心,便牽着逢春一路看燈。
被牽着走的逢春心內大囧:感覺像是一隻被遛彎的寵物。
兩人在街上看花燈、猜燈謎、瞧雜耍,買燈籠,姜筠甚至還讓人買了兩串糖葫蘆,滾圓的紅山楂裹着糖霜,吃起來又酸又甜,珠玉似的明月高懸,見證着人間的喜怒哀樂,要不是需顧忌形象,逢春差點就想蹦躂幾下,來表述一下興奮之情,來古代這麼久,她還是頭一回玩得樂呵。
這個生日過的挺值,說來湊巧,她的生日也是正月十五,與陶逢春一模一樣。
“以後每年正月十五,我都帶你出來逛一逛。”快到回府的時辰了,姜筠見逢春意猶未盡的神色,笑着對她說道。
臉蛋掩在風帽之下的逢春,甜甜一笑道:“好。”再看一眼街上的火樹銀花之景,逢春又道,“再買幾串糖葫蘆吧。”姜筠一臉好笑道,“嘗個新鮮就夠了,你還想當飯吃啊。”逢春笑道,“哪啦,我不吃,給我的丫頭們吃。”姜筠無所謂道,“隨你。”
坐進回家的馬車后,逢春隨着有規律的車軲轆碾地聲中,伏在姜筠懷裏漸漸打起了盹,姜筠抱着昏昏欲睡的逢春,聲音溫柔道:“困了?”逢春抓着姜筠暖和的衣裳,低低嗯了一聲,姜筠揪揪逢春的鼻子,又道,“不想知道我送你什麼生辰禮物了?”
逢春抬起臉,一臉朦朧困意的問道:“生辰禮物?不就是帶我出來玩么?”
姜筠未語先笑:“笨!”
聽說還是有禮物收的,逢春又激靈起了精神,追着姜筠問東問西,然而,姜筠咬緊了牙關,怎麼都不肯提前外泄,兩人就這麼說笑着回了府,兩人下車之際,恰見姜策一家也外出歸來,姜筠行禮笑問:“大哥怎麼回來這麼早?”姜大老爺都還沒玩回來呢。
姜策瞅着海拔略高自己一點的兄弟,笑回:“逍兒還小,不好老在外面待着,略轉了轉就回來了,那小子這會兒已經睡著了……二弟,你怎麼不在外頭多逛會兒?”兄弟以前腦子傻,當然不能放任他亂跑亂玩,他現在好了,又是成家立室的大人,約束不會再有那麼多。
姜筠隨口回道:“我只是去瞧瞧新鮮,逢春又不耐冷,就早早回來了。”
夜黑天冷,又在外頭,兄弟倆略說幾句話,便各自回屋,到了卧房,姜筠終於拿出吊了逢春許久胃口的禮物,竟是一對如意同心鎖,由藍田暖玉打磨而成,下頭還垂着同色的如意結穗子,姜筠抱着逢春問道:“喜歡么?皇上之前賞過我一塊暖玉,我特意留了下來,叫人拿去給工匠師傅,制了兩對玉鐲和一對同心鎖,玉鐲子送給娘和阿箬了,這對同心鎖給你,上頭還有字呢,瞧見沒。”
逢春舉着那一對玉鎖,觸膚溫潤,只見一個上頭雕着‘天長地久’,另一個上頭刻着‘永結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