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九二章
“進去看看？”步延溪不明白陵煙為何突然沉默下來，只得試探着問道。
陵煙如今心緒混亂，眼見步延溪要進入，卻立即抬手阻止道：“等等！”
步延溪與青冥正準備進去，聽見陵煙這一聲卻又被嚇了一跳，兩個人都茫然的往她看過來，不明白她這般反覆又是為什麼。
陵煙抿唇僵立片刻，終於道：“他就在裏面。”
不同於方才的遲疑，這次陵煙的語氣十分肯定。
陵煙從不會說出沒把握的話，既然她這般開口了，那麼沉玉就真的是在裏面了。一時間青冥與步延溪面面相覷，兩人心頭都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
隨即他們往這山洞裏面看去。
這絳雲山上樹木繁多，遮天蔽日，就連陽光也難以穿透這層層疊疊的枝葉，這個林中瘴氣密佈，裏面住的皆是妖怪，縱然是尋常生物也很難在這裏待下來。而這山洞地勢偏僻，古怪難尋，洞內氣息陰沉可怖，漆黑無光，也不知其中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當初的神尊沉玉是何等的身份，身份又是何等高貴，什麼時候在這樣髒亂的地方待過。如今陵煙說他就在這個地方，這實在是叫人難以想像。
陵煙想得比身後這二人還要多。
她的心中五味雜陳，原本面對千軍萬馬亦是面不改色的魔尊陵煙，此時竟是整個人僵在原地幾乎動彈不得。
她曾經無數次想像沉玉這些年究竟是在什麼地方，面臨著什麼樣的境況，每次想到的時候，心頭就被這些想法觸得生疼。她已經疼了整整百年，卻沒有想到等真正面對真相的時候，會疼得比想像中厲害上千倍百倍。
沉玉定是不願讓她見到如今的自己，所以才會選擇離開，但他卻不明白，對她來說，不管對方是什麼模樣，只要他還是沉玉，那就夠了。
這句話，她無論如何也要親口告訴他。
陵煙竭力讓自己心緒平定下來，良久之後，她終於回頭對青冥二人低聲道：“不要驚擾他。”
青冥趕緊點頭，步延溪亦是往那山洞當中探頭探腦道：“好。”
陵煙這才當先往那漆黑的山洞中行去。
山洞內中沒有一點光亮，步延溪行了一陣之後，便自懷中摸出了一張符咒點起來，四周這才終於有了些微光亮。
此處山頭常年不見陽光，這山洞亦是潮濕不已，山壁上面生着苔蘚與藤蔓，整個通道朝着裏面不斷延伸，曲曲折折看不見頭。陵煙沉默無言的走在最前方，青冥與步延溪自然是不敢多說，兩個人連忙跟着她往裏走，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之後，那通道才漸漸窄了起來，四周的聲音也都盡數消失，只聽得見回蕩在山洞當中空然的腳步聲。
隨後，陵煙再次停下了腳步。
“魔尊？”青冥壓低了聲音，小心問了一句。
陵煙正低着頭，看着腳邊的地面。
後方兩人亦是跟着看了過來，只見得陵煙身前的地面上零落着幾片黑色的羽毛，那些細小的羽毛一直自陵煙的腳邊延伸着往山洞之內而去，消失在山洞內中火光不可及之處。
“果然是……黑色的……”步延溪喃喃說了一句，抬頭順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陵煙更加沉默了起來，她面色不見變化，卻立即加快了腳步往山洞內趕去，青冥和步延溪趕緊跟上，一行人這次沒有花上太多時間，就見原本狹窄的山洞前面終於再次變得寬敞起來，耳旁隱約有細碎的流水聲自前方傳來，陵煙心裏十分清楚，他們應當是走到山洞的盡頭了。
沉玉的氣息，近在咫尺。
陵煙藉著那微弱的光芒在洞中尋找着沉玉的身影，然而便在此事，突然一道勁風自一側傳來，猛然襲向剛剛到來的三人！
陵煙何等修為，就在那勁風傳來的剎那便已經有所察覺，她動作利落的閃身避開這對她來說毫無威脅的一招，卻沒料到身後的步延溪身手卻是差了一大截，在躲開攻勢之際，手中符咒脫手，被那勁風絞碎，四周霎時間一片黑暗。
陵煙正欲出手照亮這山洞，卻聽得熟悉的聲音夾雜着一陣翅膀撲棱聲自黑暗中飄來，低喃道：“誰？”
陵煙頓時停下了所有動作，只睜大了眼睛，在一片黑暗當中想要找到那人的身影，她半晌沒能夠開口，倒是身後的青冥聽得一驚，小心翼翼探問道：“神……神尊？”
青冥此言一出，四周倏然安靜下來。
再沒有任何聲響，陵煙終於自沉默中驚醒過來，她沒有使用神力照亮這整個山洞，只是站在原地，向著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輕聲喚道：“沉玉。”
這一聲將所有的記憶瞬間打開，她想到了許多年前的初見，想到了小酒館裏的一吻，想到成親那日房內搖曳的紅燭，想到雲羅天塔的星辰日落，她想起來自己這一百年來，從未停止過的思念。
她聲音柔和的，小心的又喚了一聲：“沉玉。”
這聲過後，她便又垂眸靜靜等待起來。
她知道沉玉不願讓自己見他，否則也不會離開自己，躲在這種地方，所以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沒有立即靠近對方，她不願傷到沉玉。她只是安安靜靜的等着，百年的時間她都能等，更何況是這片刻。
而就在那寂靜當中，黑暗的角落裏，除了水聲，終於有另一道聲音再度傳了過來：“阿晴。”
聲音微澀，滿是無奈，還有難言的忐忑。
時隔多年，終於再次聽見這一聲輕喚，陵煙唇角微翹，滿足的眨了眨眼，眼眶卻在瞬間酸澀得生疼。
好在如今這山洞漆黑一片，誰也見不得她的神情，她抬手胡亂抹着眼眶，聲音悶悶地道：“嗯。”
“小鳳凰，是我。”陵煙喃喃道，“我帶你回去，好不好？”
“阿晴……”角落裏沉玉的聲音再次傳來，卻是帶着無措與遲疑，他低聲道：“可是我現在……”他聲音一頓，最後微微發顫道：“不行。”
所有的言語，最終都歸於這兩個字。
陵煙氣息微窒，卻沒有放棄。她花了整整百年的時間，好不容易追來此地，自是不可能再讓他一個人待在此地。
她於是低聲道：“那我留下來。”
沉玉絕對料不到陵煙會說出這種話來，片刻的安靜之後，陵煙抬起頭，又道：“你不肯跟我回去，那我留下來好了。”
“你在哪我就在哪。”
不論如何，陵煙絕不會再放這人獨自一人，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兩個人久別重逢，步延溪與青冥自是半個字不敢多說，只乖乖閉嘴等着。
而再一次的沉默之後，沉玉終於才又輕聲道：“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沉玉了。”
陵煙毫不在意：“我也不是從前的陵煙。”
“可是我……”沉玉依舊遲疑顧慮着，半步也不敢靠近陵煙，聲音在漆黑的山洞裏更顯空寂，“我現在的樣子……”
“我不管你是什麼樣子。”陵煙不敢再聽那人像是會被風揉碎一般低弱的聲音，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來，沉着眸子，終於步步往沉玉聲音傳來處走去：“你成妖成魔對我來說都沒有關係，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沉玉。”
神也好，魔也好，這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沉玉。
“阿晴。”
沉玉終於再次低低喚了陵煙的名字。
“嗯。”陵煙眨眼輕笑，“讓我看看你，好嗎？”
陵煙問出的話還未得到回應，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突然自山洞那頭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有人來了，聽這聲音，似乎來人不少，且非是善類。
陵煙才想起來先前在山下的時候，那掌柜曾經便說過，近來有不少人皆問起這山上怪鳥的事情，想來人界是有不少好管閑事的捉妖人士將沉玉當做了妖怪，想要將其捉拿回去。
陵煙自是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而就在她想到此處之時，外面的腳步聲更近，不過片刻功夫，已然到了這寬闊的洞內！
頃刻之間，殺氣凜然而至！
火光驟然在洞中亮起，就在這火光閃爍之間，數道符咒自那頭襲來，紛紛往沉玉聲音傳來處落去！
數道身影持火符而來，帶起簌簌風聲，而就在這一片混亂當中，整個山洞被火光照得通透明亮，所有的一切盡數呈在了眼前！然而陵煙卻來不及去細看這山洞中的情形，因為那群突然而至的人正執劍奔襲而來，銀色劍芒晃入眼帘，直往陵煙身前不遠處那道漆黑的身影而去！
陵煙話音被人打斷，不由得面色一凜，身形不動，只見得袖風橫掃，一道龐然仙力頓時阻住了那群人的動作，她冷然回頭，袍袖輕揮，那群人便在陵煙的仙力之下頓時紛紛後退，長劍脫手，盡數跌落於地，發出鏗然聲響。
“這是……”
“仙人？！”
那突然闖進來的幾人身上皆穿着道袍，也不知究竟出自何門何派，他們目光緊緊定在陵煙的身上，皆是震驚不已。
“我不是仙人，我是魔。”陵煙無心與他們對話，不過一句糾正之後，便又再度回過頭來，看向了身前的那團黑影。
那是一隻約莫有一人高的黑色大鳥，它此時看起來有些狼狽，渾身的羽毛微微髒亂，尾羽長長垂至身後，原本漂亮的翎毛卻是破損不堪，它身下落了不少的黑色羽毛，模樣亦是與從前不同，聳拉着頭，顯得十分憔悴。
陵煙微微抿唇，面色微微發白，她往前一步，來到那大鳥的面前，喃喃道：“別怕。”
“別怕，沉玉。”陵煙抬手，輕輕觸在那鳥羽毛光滑黑亮的後背上。
然而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卻自另一方角落傳來。
“阿晴，我在這。”
陵煙動作驟然一頓，隨後不可思議的扭頭看了過去。
角落裏，沉玉容顏依稀如舊，眉眼精緻如畫，着一身素白，目光明凈澈然。
他遲疑的看着陵煙搭在黑鳥身上的手，眼裏透着十足的疑惑：“阿晴？”
陵煙：“……”
她的手不上不下的僵在原處，突然之間不知該往哪放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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