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8.9.23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凝滯,左右話出了口,她轉開臉去。
沉默中,傅婪鬆開了手,她這才覺得自己手腕處微微發酸,裸露在空氣中有些發涼,背上也有細細的汗意。
“格格……”傅婪帶着陰鬱情緒的一聲喊出口,頓了頓,緊接着在她看不見的陰影里微微揚起了嘴角,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最後他的聲音帶了某種促狹的意味,輕輕笑了一聲。
“好。現在不親。”
什麼叫現在不親?唐格故作鎮定的臉又轉回來。
盈盈亮的目光看着他。
“不過,你一直這麼看着我,我可就不能保證了。”
他的輕鬆和勢在必得般的底氣惹惱了女孩。唐格鼻尖里幾乎不可聞哼了一聲,豁然站起來,抖落一身灰塵。
“少帥大人既然精神這麼好,不如想想,我們該怎麼逃出去。”
傅婪將自己換了個略微輕鬆的姿勢。剛剛被塌陷的泥土重新砸裂的傷口不動聲色隱在暗處。
“母蜥的暴怒已經暴露了此處的位置,而同類的血液會促進其他蛋的孵化,如果母蜥能在天亮前保證足夠多的小蜥蜴孵化,它會帶着它們離開……”
“如果不能呢?”
“它會繼續留下,等待小蜥蜴孵化到足夠的數量。”
唐格想到一個關鍵的地方:“那那些雄蜥來了怎麼辦?”
“不是還有這麼多準備好的食品嗎?”他指的是他們這麼被囤積在洞穴中的囚徒。
長夜並不漫長,當月亮西移開去,天空極淡的零落星子露出來。本是極其緊張的時候,按理應該失眠的而焦灼地等待,但是唐格卻在沉默的等待中漸漸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直到縫隙裏面的陽光露出來,照在身上,她才猛的驚醒,一夜無夢,身上暖暖的,她支起身子,搭在身上的衣裳落了下去,她用睡得發麻的手指將衣服勾過來,是傅婪的外套。
她心頭微微一顫,四周一片靜謐,轉頭看向傅婪,他仍闔着雙眼靠在牆上,似乎仍在安睡。
她摘下衣服,攏在手上,預備走過去,地上有一兩線陽光的影子,她無意識掃過去,驀地睜大了眼睛,地上暗沉沉是一處血跡,再看向傅婪,他受傷的腿部褲腿全部劃開,尚未完全乾透的血液凝固在腿上。
幾乎沒有多想,她快步走過去,他的手異常的熱,熱得灼人。
隔得近了,才看見他嘴唇全部都起了蒼白的皮,額頭滾熱,她連喊了兩聲,他仍然沒有反應,她不敢大力搖晃他,只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龐。
“少帥?”
“少帥!”
她清醒的意識到,他生病了,也許是傷口感染,也許是着涼發熱。
該死!這個時候還裝什麼英雄,將他的衣裳給了她。
她懊惱一跺腳,回頭四顧,這四周本就狹小,幸好昨晚母蜥將乾燥的泥土撥弄了不少下來,而隔壁那通往地下河的通道也被封死,至少洞內不會太過濕潤。
沒有意識的人,身體格外沉重,唐格頗廢了一些力氣,才將他的身體依靠到旁邊乾燥的地上,又將外套給他蓋上。
但是怎麼退燒呢?而且,他也急需飲水,如果因為高熱脫水,便是十個她也無能為力了。
洞穴中還有不少殘留的蛋殼,不知道哪些裏面是空心,哪些裏面又是實心。
外面一地靜謐,但是這個時候,任何多餘的響動,可能引來的也許是救兵,也許就是死路。她冒不起這個險。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有生機,只要昨晚的人逃走,那必然會想方設法來營救的。
唐格咬咬牙,將上衣脫下來,只剩下一件小衣,她一手握住匕首,將外套搭在肩膀上,緩緩向那些巨大的蛋殼摸去。
一個,兩個,都是空的,這幾人不動聲色間,究竟壞了別人多少蛋。
唐格將空蛋殼推開,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一個實心的,不大,但是已經足夠了。
她小心翼翼用匕首在上方敲了敲,如果裏面是有將要孵化的小蜥蜴,那真是對不住了,她將衣領咬在嘴裏,只能這麼捂住讓她上路了。
大概天無絕人之路,裏面並無動靜,她用匕首戳出一個洞,壞蛋的氣息頓時瀰漫開來,大約因為這個蛋的位置,沒有足夠的溫度,所以一直沒有孵化成功,已經壞掉了。
唐格從旁撿了個泥塊,將蛋堵上。
這麼一路找找,還終於被她找到一個可用的。
這回沒有猶豫,唐格立刻找到一個蛋殼,接住流出的蛋清,有不明物體順着蛋的下面漏洞滑落一小部分出來,唐格只覺一陣噁心,屏住呼吸,將蛋推動一個位置,剛剛可以保持蛋液不會繼續流淌。
她曾見過隔壁的阿婆就是用蛋清給小孫子退燒的,老年人的土法子有時候是非常管用的。
將蛋清在衣襟浸透,然後敷在他的額頭,又用了些塗在脖頸手腕等地方方便散熱。
傅婪的大外套也被取下鋪在地上,然後將他推上去,再將自己的外套蓋在他身上。
做完這些事,唐格自己也不行了,又渴又餓,但是,看着那蛋清,她齜了齜牙,還是繼續將蛋清塗在他額頭,不過一會,布條就干透了,立刻再換上一條。
她在能照到太陽的地方插了一根木棍,等到陽光在洞穴留下的影子最短的時候,傅婪的溫度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麼燙人了。而洞穴中的溫度也開始上升,她雖穿着小衣,胳膊上也沒有雞皮疙瘩了。
一個蛋裏面大半的蛋清都用來給他降溫,剩下的,也緩緩餵了他。
一個蛋殼用完的時候,她突然靈機一動,將那剩下的蛋清連蛋殼擱在已經燙熱的地上。
趁着這個間隙,她又解開他捆住的傷口,這才發現,裏面被他劃開,兩處腐肉也被切掉,上面簡單撒了些應急藥物,但都是選着緊要處的口子撒的,想來是藥物已經用盡的緣故。
原來昨晚上,他……竟然自己……
唐格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欽佩。
而在那樣的情景下,他竟然還將自己的外套給了自己。唐格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那蛋殼處。
端起一看,上面薄薄有一層膜,但是顯然溫度不夠,並沒有變成攤雞蛋餅的模樣。
她仰頭看那日光,灼熱刺目,再回頭看着呼吸微弱的傅婪。
沒有水,他熬不下去。沒有食物,她也熬不下去。
日光緩緩傾斜,彷彿在荒漠和黃沙裏面煎熬,他覺得噴出的呼吸都帶着灼熱的火,頭上彷彿有無數根針在慢慢扎着,這樣的感覺反而讓他從冗長的夢境裏面清醒過來。
適應了光線的眼睛,可以清晰看見洞穴上空漂浮在光線中的薄薄灰塵,他緩緩轉動眼睛,看見四周都是耀目的蛋殼,嘴唇上面有一層乾澀的繭,隨着頭顱微微晃動,額頭一塊已經干透的布巾掉了下來,他伸出一隻手,布巾干成一塊凹陷的形狀,上面還有蜥蜴蛋特有的腥味,已經不知道幹了多久。
腿上的疼痛從最初的鈍痛變成了持續的隱痛,彷彿有人在緩緩拉動自己的傷口。
他手撐住地上,發軟的身體憑着本能還是坐了起來,不過是輕微的移動,已經耗費了大半的力氣。
他低下頭,身上蓋着唐格外套,地上是自己的外套。
但是整個洞穴並沒有她的身影,匕首也被帶走了。
所以……是被拋棄了嗎?
的確,在這樣的情境下,帶着受傷生病的人,和孤身上路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外面這樣安靜,想來是第一種最好的情況。
真是奇怪的感受呢?和她之前逃走時那種情緒完全不同,他按住嘴巴,低低咳嗽起來。
就這麼坐在這裏,看着陽光漸漸黯淡下去,最後只剩下一縷微弱的光芒了。
黑夜將至,他的身體又開始熱起來,濕氣和寒意隨着陽光的黯淡彷彿一夕之間都從地上開始冒出來,而飢餓和乾渴彷彿是火在灼燒喉嚨。
他的部下都不在,他的親人朋友也不在,靜謐的蛋殼中有輕微的不知道是蟲蟻的吞噬還是有東西正在破殼而出,它們可不會因為他身上的光環和頭銜就少咬他一口。
而隨着洞穴裏面的動靜,連頭頂也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傅婪的手在地上摸索,終於摸到一塊略趁手的石塊。
和坐以待斃相比,他顯然更加習慣同歸於盡。
那窸窸窣窣的動靜在洞穴最上面狹小的地方響起,然後一路向下,他抿着嘴唇,昏沉沉的意識和身體緊繃著,全身的力氣都攢在手上,只等蓄勢待發的一刻。
便在這時候,蛋殼被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欺身進來。
“你醒啦?”她背上背着一些乾乾的木棍,一手端着一個蛋殼,頭頂還頂着一叢叢綠葉子,滿臉顏色不明。
一種奇異的情緒忽然從心頭湧向喉嚨,他一時嗓子竟啞了啞。
“你好些了嗎?”她又問,身上還帶着陽光的餘熱,白瑩瑩一片。
然後將身上的東西都放下來,走過來,用手在他額頭摸了摸。
“咦,好像又有些發燒了。”
他這個時候才發現,哪裏是什麼陽光的餘熱,她身上白瑩瑩一片,是因為她只穿了一件貼身緊身小衣。
白皙的肩膀,白皙的胳膊,白皙的胸口。
就這麼出去了——
他忽然覺得心口更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