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小柔除了身體不柔,其他完全名副其實,一見阿姆便如孩子見了娘快步走過去。
惹得阿姆連聲叫停。
眼看唐格發現,阿姆倒也不瞞她,三言兩語將情況說了七七八八。
原來,這小柔是去年從滿玉坊買回來的一批女子其中一個,她性子和順,本來還是頗得小陸公子喜歡的,但是因為來家的頭一個月就來了月事,這一個月便耽誤了。
按照阿姆的說法,女娃娃成人之後,一般是隔月來一次大姨媽,一次來一月……當然,做過特殊身體處理的女寵不在此列。
唐格驚呆了:一個月的大姨媽……oh……
阿姆無視她的dog臉,慢慢講完這到現在還未完待續、懸而不決的故事。
小陸公子本無長性,後面有了別的人也便將小柔拋到腦後,之後大抵也會和其他女寵的去處一樣,分賞給下面的軍官。
但一次宴會時,小柔陪侍的那個將官趁酒,在未求賞賜時便先要了她。
本來那人說好,等他從西線回來便去求小陸公子一個賞賜。
但是,這一去,便再也沒有音訊,生死不明,或不見人,死不見屍。有說他叛降,有說他戰死,至此,這事就擱置了下來。
但糟糕的是,那一次,小柔便珠胎暗結。
整個聯邦都不會有一個做流產的醫生。也不會有一個容忍自己頭上帶綠帽子的男人。
小柔的處境變得尷尬起來,懷着希望,她將一切告訴阿姆,然後以生病的借口躲進了這後院廢宅,日常衣食,便靠着阿姆的接濟。
但是越到孕後期,胃口越來越大,到最後,竟然怎麼也吃不飽了。而她腹中的小寶寶,便如同無窮無盡的黑洞,吸食着母體的所有能量,竭盡全力的生長。
所以最後幾乎身體的全部能量都供應到肚子上去了。
唐格想到了卵生的小雞,小雞也是在雞蛋裏面耗盡所有營養之後,便毫不客氣的破殼而出,而那樣的殼對它們來說不過是一次寄居,並不能談上什麼感情。
她背上有涼涼的寒意。
阿姆似乎早已清楚她的來意:“陸家的守衛不止是侍衛,還有宅子外面的電子什麼線,只要輕輕碰一下,便會有警報直接到最近的巡邏衛士那裏——從來沒有從裏面逃跑出去的,活着出去的。”
剛剛還月明星稀,轉眼又是烏雲蔽月。跟唐格此刻的心情一樣,涼颼颼從頭到腳。
如果還要再應景一點,那來點雷鳴閃電什麼的好了。
“轟轟轟……”
不是吧。唐格無語仰頭看天,是剛剛心裏那一吻的謝禮嗎?老天爺,我後悔了,不親了。
“嘩啦啦……”
瓢潑大雨頃刻傾盆而下,唐格從頭淋到了腳。
果真,送出去的吻,便如潑下來的雨,收不回來的。
被雷聲驚嚇到的不只是她,還有一枚柔弱的孕婦。
她本已快到臨盆,平日都是躺在床上歇息,今日實在餓得受不了,這才出來找吃的。這猛然被雷聲一驚,竟然動了胎氣……
雖然在各種電視劇早已見過女人生孩子的痛楚,也曾聽過表姐甜蜜的抱怨,但,但,唐格完全傻了。
她看見小柔猛然整個臉一哆嗦,整個人都彎了下去,猛地抱住她的肚子,緊接着嘩啦啦的水便順着她大腿流了下來……順着雨水,溫熱的羊水,流到了她的腳邊……
然後阿姆驚呼一聲,直接撲過去扶住了她……
後來因為她的呆怔,被阿姆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
她驚恐的看着小柔的肚子,便像是一個起伏的旋窩,裏面用盡她生命力熬了一年的湯,現在終於沸騰了,它們喧囂着,叫嚷着,瘋狂得想要從裏面出來……
它們才不在意會不會將自己那傾盡所有的“雞蛋殼”撕碎碾壓……
小柔叫了很久,她的聲音那樣凄厲而痛楚,以至於連雷聲都已經壓不住……
不知道後來什麼時候,有其他女孩子驚詫的聲音……
接着整個後院喧嘩了起來……
總之,到了天亮的時候,孩子已經全部生下來了,一個女孩子,兩個男孩子,是個三胞胎。
唐格腦子回神的時候,她手裏正好抱着那個女孩子。
寶寶長得很好,頭髮柔軟,眼睛明亮,雖然不能像她兩個哥哥可以緩緩得爬,但是已經能坐起來了。
因為知道沒有母親的照料,所以他們在母體的時候便會用盡全力去汲取母親的所有生命,盡最大程度地成長起來。
唐格轉頭去看小柔,她便像是快要熄滅的油燈,原本滾圓的肚皮像皺着的口袋一樣耷拉在床上,纖細的四肢終於和她的身體協調一些了。
她想要說話,但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睜着眼睛,眼淚從裏面大顆大顆的滾。
唐格整個人昏昏然,卻還讀懂了她眼裏的意思,她跪下來,將懷裏的孩子給她看。
然後,她看見小柔那蒼白如紙的臉柔和起來,她的嘴巴輕輕翕合,似乎在念着什麼,說著什麼,始終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
阿姆摸着她的手,眼睛紅紅,她將孩子的小手握在手裏,合著小柔的手一起貼在臉上。
“放心吧。他們都很好,只要生下來,就不會有一個人敢動他們。”
小柔還是堅持着,熱烈而悲傷得望着她。
阿姆的眼淚也流了下來:“我會好好照顧她。”
年輕的母親如釋重負一般,終於閉上了眼睛。和其他孩子不同,這個小女兒的命運……才是母親最恐懼的牽挂啊。
屋子裏一片靜寂,唐格覺得眼睛酸澀,她站在那裏,覺得自己像一個過客,又像是一個旁觀者,可是冥冥中,有無數的絲線,將一幕幕悲歡反映,操縱着她的一舉一動。
屋子裏的聲音還在繼續。又似乎有其他人進來,她看見嬰兒被包裹進柔軟的育嬰袋。有人從她手上接過了孩子,空蕩蕩的四周,有人再和她說話。可是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彷彿進入了一個冗長的夢境,在漆黑的路上走着,四周是星星點點的燭光,風吹在身上,有時候很冷。
有時候又很熱。
她看見自己的母親,在故紙堆里埋頭工作,她去拉她的衣角。
但是只喚來一聲呵斥。
她看見她的父親,明明答應了她的考試成績要求,但是那一天還是沒有出現。
她說她想要去遊樂場的。
父親不來,她自己也可以去。
她一個人坐上了最高最快的雲霄飛車。
然後她看見她的父親和一個年輕的女人。他們在最前面接吻。
飛車掉了下來。
最好全部掉下來,都摔在一起,碎碎的,這樣誰也認不出誰。
但是最後掉下來了,她還在。
漆黑的路上那些燭光,還在。
燭光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哪裏是什麼燭光,那是一雙雙餓狼的眼睛。
她站在那裏,看它們越來越近,幾乎可以聞到它們腥臭的味道……
但是,她並沒有跑。而是閉上了眼睛。
餓狼越來越近,她甚至可以聽見它們的喘息和磨牙聲。
但是它們並沒有撲上來,一個男人從狼群中走出來,他的臉隱匿在黑暗中。
她聽見他低沉而蠱惑的聲音。
他說,她是我的。
她想,這聲音真好聽。這人,真不要臉。
此刻的女宅中,唐格躺在一張乾淨柔軟的床上,高熱已經持續了四天。但是整個宅內所有預備的醫生都已經隨着陸老將軍的離開前往支援前線。
剩下的獸醫在翻來覆去撥弄了她的眼皮,揉揉鼻子:“瞳孔已經放大、高熱這麼久,救回來也可能傷了腦子。”言下之意,便是不要浪費時間了。
阿姆不死心,但是也不敢逾矩去和外間的獸醫說話,只向宅內的總管求情:“這是少帥要接的人,請總管去越城請醫生吧。”
那獸醫這回看了半天,突然看到什麼,頓時一怔,立刻撥開她的額發,緊接着便是拉開她的手臂。
他看了兩眼,整個人一僵,連忙後退兩步:“她不是發熱。啊,你們看看,這印記,這痘瘢,她是得了染疾——這,這是會傳染的!”
他幾乎毫不猶豫,立刻下了斷言:“這人,必須立刻馬上處理掉!”
阿姆聞言立刻跪下哀求總管:“總管大人,這,這好歹是少帥要的人……”
這兩日,因為外宅不安,發生了多起企圖潛入陸宅的事件,總管正因為陸老將軍的苛責而心生憤憤,聞言不由冷哼:“少帥要接的人?原本四天前就是少帥來接人的時間,可沒有一個人前來。生病那日,我便將這女人的情況告訴了陸老將軍和少帥的聯絡處。少帥那邊想來是不屑和我這樣的小角色打交道,連個話都不帶回復的……不過,剛剛陸老將軍的回話可是清晰明了,讓我便宜行事。”
他往外面疾走兩步,回頭蹙眉轉頭看向阿姆:“還不快出來,你可也想得病?這陸宅,若是再出事,我也不用幹了!”
阿姆還拉着唐格一隻手,病榻上的女孩子瘦弱得像是一隻幼貓。然後便是兩個人將她強拉了出去。
獸醫走在後面,回頭看見昏沉沉的唐格,那手腕上耀目的金鐲子,他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微微拿出巧力,搗鼓兩下便強行扒了下來。
份量真沉啊。獸醫笑出一臉褶子。
*
幾百里之外的戰局上,濃煙蔽日,比起這個,是整個礦山巨大的磁場,所有的飛行器到這裏幾乎都失去了方向,無線電和通訊更是變成擺設。
大約也是因為這點,所以當地的流寇才能充分利用地利的優勢,給了鎮西軍不疼不癢卻顏面大失的幾次痛擊。
傅婪站在指揮室里,研究着從流寇那裏繳上來的兵器。
兵器雖然經過改裝,但是彈道和武器內核卻是變不了的。
——這不是流寇應該拿到的東西。
他一樣一樣看過去,崔答在一旁有條不紊彙報最新的戰情和近衛軍安置情況。
“要不是少帥您先來一步,咱們絕對發現不了這些東西。”
“最新的安排都做好了,您不知道,陸老狐狸聽到這消息時,那張臉,黑得都可以打雷了。嘿嘿。”
傅婪淡淡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人去接了嗎?”
“啊?”崔答愣了兩秒,這才回過身來,訕訕道,“少帥,咱們這馬不停蹄跑過來,一來,咔嚓,通訊全斷,消息基本只能人背——這不太遠了,還沒去呢。”
“不過,您放心,珞忍早就安排了,那邊外面有咱們的眼線,出不了事。”
傅婪看他一眼。
崔答立刻補充:“就算出事,也會立刻告訴我們。”
“放心吧。”他轉頭沖珞忍眨了眨眼睛,“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