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 113 章
天齊三年,從開春就不是一個好年頭。
蟄伏了三個月,橫行霸道的海盜搶了銀子過冬,沒銀子過春。扯開帆布,趕上商人們的春市,又開始在海面上橫行霸道。
大雁朝安定帝年輕氣盛,花了一年安了內政之後,一道虎符丟了下去,命南海夏祥民為主帥,萬郾城趙王為監軍,就近去剿海賊。因為萬郾城靠海,一同連補給的問題都給解決了,再不行還有後面的金梁城呢。安定帝的皇叔那是一個錢兜子,裏面有撒不完的金錠子。同時開往沿海線的還有幾十艘不同規模的戰船,在年後也浩浩蕩蕩的揚帆出海了。
今日還是年前的臘月,一切戰爭還沒開始。
無烈日,無大雪,無暴風,很是安寧,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夏令姝在修葺完畢的鳳弦宮醒來的第一個清晨,是被噩夢驚醒。睜開眼眸的時候,看到那大紅的龍鳳帳頂,她才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再一次回到了命運的軌道上,路牌標明——皇后夏令姝任勞任怨受苦受累的一生。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才一動,發現腿上壓着一根‘柱子’,頭一扭,一張沉睡的臉就貼在了她鼻樑上,是顧雙弦。她毫不猶豫的推開那張可惡的臉,正準備起身,胸口又有一根小‘柱子’掉了下來,是顧欽天。這兩父子,一個從後面擁着她,一個從前面抱着她,將她當成了黃金餅中的那一塊肉。
她毫不留戀的起了身,將小太子的雙腿夾住皇帝的脖子,屁股瓣兒對着皇帝的下頜,拍拍手,下床。
鳳梨與竹桃伺候着她洗漱完畢,再梳妝打扮,抽空問:“昨夜不是安美人伺候皇上么,他什麼時候爬到本宮這邊來的?”
小卦子腰間掛着一個籠子,籠子裏面一隻老鼠,老鼠有雙賊溜溜的眼睛,同他的主人一般,目光炯炯的對夏令姝道:“回稟娘娘,昨夜皇上讓安美人抄寫了一晚上的佛經,說是太后禮佛,等着佛經要用。正巧安美人寫得一手好字,可以代替皇上寫佛經,給太后盡孝道。”
夏令姝一挑眉:“然後。”
“然後,今早梁公公讓人給安美人送去了一套文房四寶,說是皇上賞賜。皇上是丑時初刻來了鳳弦宮,那時候娘娘已經帶着太子歇息了,皇上沒讓奴才們驚擾。”不一會兒,張嬤嬤捧了《承恩冊》來,夏令姝隨意翻了翻:“讓安美人抄寫佛經,鄺美人給他吟詩作對,喬婕妤有孕在身不能侍寢,程充媛是給他彈了一夜的曲子……”三個多月了,皇帝面對眾多的佳人們居然沒有一次‘提槍上馬’,奇怪,太奇怪了。
夏令姝低聲道:“等會去請了太醫來給皇上把脈,興許是皇上這些日子操心戰事,身子不適。”小卦子剛剛領命而去,內殿傳出驚呼一聲,不多會兒,皇帝提着睡得流口水還在睡覺的太子跑了出來,苦着臉道:“昨夜誰輪值的?居然又讓太子撒尿在床上了。”他抖了抖衣襟,豈止是床上,他的衣衫從領口一直蔓延到大腿處,都是蜿蜒的一條濕漉漉的痕迹。瞧見夏令姝,就笑道:“今日休朝,不陪朕多歇息一會兒。”
夏令姝眼睛溜到他的衣衫上,顧雙弦手一甩,夾着太子一起氣呼呼地去沐浴。沐浴出來,就忍不住湊到夏令姝身後,笑嘻嘻的道:“今日無事,我們去賞花。離宮的秋菊開了不少,順道去請了畫師來替我們畫一張畫,如何?”
夏令姝正在給小白狐梳毛,梳一下,就掉一撮毛,飛揚在空中像是蒲公英的種子,聞言道:“既然皇上難得空閑,不如臣妾去喚了其他的嬪妃們一起開個賞菊會,讓鄺美人寫詩,喬婕妤做對子,程充媛彈曲,安美人昨夜侍寢太累,今日就給皇上泡茶,如何?”
顧雙弦笑臉一頓:“好好的,叫她們作甚。”
夏令姝嘆氣,將小白狐放在他手心握着:“皇上,你要體諒臣妾的苦處。皇上登基一年多了,這后宮裏的嬪妃們的肚子沒點動靜會惹人非議。當然,這是嬪妃們不爭氣,伺候得不周到,無法討得皇上的歡心。所以,今日我們就不按照規矩來了,讓後宮的人都聚在一處與皇上好好的相處相處,添些情趣,到時候你看中了誰,今夜就誰侍寢。說不定,會有人‘一舉奪魁’。”
顧雙弦咳嗽一聲:“朕,最近沒什麼心情。”
夏令姝笑道:“無妨,臣妾已經讓人去請了太醫。”話音剛落,殿外就有人說:“謝先生求見。”夏令姝親自推了皇帝上座,輕聲道:“皇上最近操勞過度,應當是心力不濟,讓太醫看看就好。”顧雙弦臉色青白交錯,愣是說不出一句話。謝先生一邊把脈,一邊瞧着兩人夫妻和睦的情景只是疑惑,斟酌半響即道:“皇上是虛火上升,肝火旺盛……”
夏令姝道:“火氣旺盛,那沒道理不行啊。”
顧雙弦咳嗽。
謝先生道:“也許是虛不受補,補得太過了。”
夏令姝點頭:“那最近的虎鞭湯還是免了吧,讓人去摘些菊花花瓣來,泡茶,清火。”
顧雙弦扭頭。
謝先生道:“已經入冬,喝菊花茶不好。”
夏令姝道:“那還是開方子。”
謝先生搖頭:“是葯三分毒。”
夏令姝急了,氣道:“那要怎麼辦?”
謝先生瞅着皇帝,皇帝瞪着他,夏令姝逼視着兩人,最後一嘆,道:“臣妾明白了。今夜,招安國公主侍寢。”
顧雙弦差點一口鮮血給噴了出來,怒道:“那是給朕的兄弟準備的王妃。”
夏令姝反駁他:“還沒定呢,留下一位給皇上做貴妃也不是不成。”
顧雙弦一甩袖子:“朕不要。兄弟的妻子,朕怎麼可以奪來。”
夏令姝懶懶地道:“兄弟是手足,女子是衣服。三位王爺不會見怪,真見怪了,臣妾另外選三位美人補過去也成。”
顧雙弦倏地立起身來,撩起衣擺就往殿外走:“朕還有奏摺沒看,先走了。”太子被嬤嬤們抱出來,白嫩嫩的蘿蔔似的,伸出小手喚:“娘,餓。”顧雙弦咻地一下又跑了進來,大喊:“沒聽見太子說餓嘛,擺早膳。”
夏令姝對他反覆無常已經司空見慣,當今讓謝先生退下,又讓人去請大皇子,二皇子與大公主來一起用早膳。顧雙弦知道在這鳳弦宮是夏令姝做主,他說什麼都沒有用,憋着一口氣讓太子抱了小白狐,自己拿着象牙梳一點都不憐惜的給它梳毛。小白狐還小,嬌慣了,連續被人辣手摧毛也來了脾氣,猛地一爪子招呼過去,顧雙弦那雙好不容易癒合的右手又傷痕纍纍。
他當即大叫:“皇后,朕受傷了,快來幫忙包紮。”正拿着剪刀修剪菊花枝葉的夏令姝一個不小心,咔嚓一下,花殘了==|||
皇帝大驚小怪,皇后也只好耐着性子陪他折騰。吃了早膳,先帝最小的公主顧元晴來了,同行的還有趙王的女兒安郡主。湊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夏令姝看着皇帝坐在釘子上的不得安穩,想了想,道:“喬婕妤身子日重,皇上也甚少去看視,不如今日我們去菖靈殿坐坐。”
八月之時,喬婕妤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如今十二月,算起來也有七個月了。身子日重,已經不大出門,每月里輪到她侍寢的日子,皇帝也都只是與她說一些閑話,算起來也就每月一次而已,並不大看重。
古話都說伴君如伴虎,顧雙弦有着帝王的冷漠,也有風流皇子的多情。情多了,溢滿了,他反而開始想要人的真心,對皇后越發執着了起來。
故而,當喬婕妤那肚子看着大起來的時候,顧雙弦拿着那《承恩冊》都要翻爛了,只說:“日子不對。朕二月之後根本就沒有招人侍寢了,那腹中的孩兒不是朕的骨肉。”
顧雙弦對正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夏令姝知道皇嗣之事容不得作假,兩人一合計決定還是等着孩子生下來,滴血認親是最好的法子。畢竟,一切都只是懷疑,興許皇帝真的是某一日喝醉了酒,又吃了某種猛葯而稀里糊塗的吃了美人呢?這事,不好說,也說不定。
夏令姝今日這一提,顧雙弦也不好反駁,隨即道:“這宮裏不夠安全。”他是認定了自己沒有被人趁虛而入,“而且,為何就喬婕妤一人懷了身孕,其他的妃子都沒有動靜?”
夏令姝瞥他一眼,道:“皇上是說,侍衛之中有喬婕妤的故人?”
顧雙弦哼道:“也許是江洋大盜。”
夏令姝提議:“不如我們先去試探一下同殿的安美人和鄺美人。喬婕妤與誰交好,她們兩人應該比尋常人更加清楚。”顧雙弦巴不得。這種事情,早一點查出來,他就早一點料理了,省得看到孩子之後又下不了手。
關乎皇帝面子的事情,自然要隱秘。兩人當作慰問寵妃似的,去了菖靈殿。
菖靈殿有一個主殿,兩個偏殿。主殿中住着的是喬婕妤,偏殿是與她一起選秀入宮的安美人和鄺美人。
主院中原本種植了不少的牡丹,秋風瑟瑟,牡丹都敗了。夏令姝讓人修整了一番,添了不少名貴花草進來,牡丹敗了秋菊又開了,奼紫嫣紅繁花似錦,羨煞眾人。
喬婕妤撐着腰肢半靠在榻上,皇后囑咐一句她就應一句,看起來頗為辛苦。面對皇帝的時候始終笑意盈盈,一雙眼眸如朝陽下的湖面,波光瀲灧,讓人不由得注目。
安美人在下首,輕笑道:“還好臣妾發現得早,否則喬姐姐肚子大了一圈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夏令姝正在看嬤嬤們呈上來的小衣裳,聞言笑道:“你們進宮之時都還是秀女,哪裏能夠知曉這些事情。”
安美人挪到皇後腿邊,先給皇帝遞了茶,再捧了一杯給皇后,笑道:“可不是。若不是那一日喬姐姐不小心摔了一下,臣妾也不會嚇得亂跑去喊了太醫來。幸虧沒傷着,不但沒傷着還查出了喜脈,算是天大的喜事了。喬姐姐還不來謝謝我。”